一边身着命妇服色的陆王氏气得很,向洛程冷笑:“陆大人,真是好威风,好家教,瞧不上我们陆家也就罢了,竟连圣上赐婚都敢偷梁换柱。”
“但请皇上,皇后娘娘明察!欺君死罪株连全族,微臣万死不敢,万死不敢啊!此桩婚事于洛家是上上荣宠,微臣岂敢作假?”
洛程哪里能认,扑通跪下,连连叩首。
陆王氏早就打探过,她福身道:“陛下,娘娘,臣妇若无凭据,也不能贸然惊扰天家清净。”
“陛下赐婚乃一番美意,关照我儿,皇后娘娘更是慈心,早在新妇进门前就为她指了宫里的嬷嬷教导规矩。可臣妇却听闻,洛大姑娘学规矩这段时间,蛮横粗俗,状若村妇,压根没有闺阁千金的姿态。”
“您家洛大姑娘才名在外,怎会如此粗俗?”
“此事当真?”
皇帝似有倦意,目光扫过洛程,又定在一言不发的洛晚荷身上。
皇后自然早就传了教洛晚荷的田姑姑在侧,她一个抬手,那田氏麻利跪下,声音平稳。
“回陛下,娘娘,洛小姐这段时日,确实格外跳脱活泛些,但奴婢并不知其中根由。”
田氏是宫里的人精,这话说得含糊,也挑不出错处,却让洛程的心凉了半截。
那些天,府中一直有人跟她说姑娘格外顽劣,他也只当是洛晚荷在闹脾气。
“唔,洛大姑娘,你怎么说?”
皇后凤眼微眯,问话听不出喜怒。
洛程看了眼洛晚荷,他也想知道,这究竟是不是真的。
一家老小的命,可都在这上面了。
殿内一时沉寂,落针可闻,在这短暂的沉默中,洛程竟有一瞬无比后悔。
早知道……早知道就不攀陆家这个高枝儿了。
由着这死丫头去赶考又如何,大不了从九品书吏慢慢熬,家里还有太平日子过。
“回陛下,娘娘,臣女得蒙圣恩,格外欢喜,出嫁前一时流露小女儿情态,又不舍双亲,悲喜交加,总是人之常情,不想竟被有心人做了文章……竟成了欺君!”
夜风微动,洛晚荷磕了个响头,再抬起头,已是眼圈通红,眸中带泪的模样,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今日是臣女同陆将军成亲的日子,婆母却被人蛊惑蒙蔽,这罪名,臣女万不敢认,此事既已上达天听,还请皇上皇后明察,还臣女和洛家一个公道!”
她说完,又一个叩首,端得是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内心却在嘶吼。
我的好小姐,天知道这几句话得背多久!
陆王氏也拭着泪,语带悲声:“臣妇也想请陛下娘娘明察!”
“臣妇夫君为国捐躯,圣上怜我们孤儿寡母,才赐下诰命和爵位,如今我儿接着为国效力,征战沙场,自然也有其父死战之志。”
“陛下和娘娘格外照拂,恐其无后,赐下婚事。我们早就听说洛大姑娘品格高洁,才名在外,自然欢喜,做好了万全准备,都等着新妇上门,对她更是只有疼惜敬重的……不料,不料……”
不料洛家竟敢偷梁换柱,叫人替嫁,欺君罔上,欺凌忠良!
她欲言又止,接下来的话,无声胜有声。
皇帝神情不好,只轻叩着桌面。
“事已至此,为了免得结亲不成反生怨,还是滴血验亲吧。”
皇后抬手给皇帝揉了揉额角,止住了接下来的争端。
“就依皇后所言。常福,取水来。”
皇帝微颔首,也想尽快解决这场争端。
很快,一碗水就被端到了洛晚荷面前。两针扎下,几滴血落入水中。
洛程屏息凝神,生怕血不相融,洛晚荷却并不慌乱。
见血液相融,洛程总算长出了一口气,跌坐在地上。
陆王氏看到这个结果,满眼错愕,指向洛晚荷:“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明明是你自己说的。”
陆晚荷像是被吓坏了,瑟缩了一下,叩首低泣道:“臣女此身分明了,求陛下娘娘还臣女一个公道……”
皇帝瞧了眼碗中的水,显然不耐到了极点。
皇后拧眉看向一边满脸震惊的陆王氏,声音陡冷。
“陆王氏,你如今还有什么想说的?”
“陛下,娘娘,不可能的,这个水,一定是这个水……”
话音未落,就被皇帝打断。
“你是说,朕让人准备的水有问题?”
皇帝只一笑,扫了眼脸色灰败瘫软在地上的洛程,又看了看常福。
“那洛爱卿可真是手眼通天啊,连常福都能为你办事。”
端水的常福是他令宸宫里贴身伺候了三十多年的管事太监,要是能被个五品官悄无声息地收买,那他也不必做这个皇帝了。
“常福都有问题,依着忠谨伯夫人的意思,朕身边的人,有异心的可不少。”
皇帝说话没有皇后那般冷硬,最后一句唤陆王氏犹带笑意,却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话音一落,殿内乌泱泱跪倒一片,刚喘口气的洛程又是一震,拼命告罪。
“奴才不敢!”“微臣不敢……”
“臣妇不是……”
陆王氏跪在地上,嘴唇翕动,还想辩驳什么,刚一抬头,就对上皇帝阴沉的目光,把话愣生生咽了回去。
“陆王氏,你儿明明勇武尽心,陆府又有爵位在,陆钊亲事却迟迟难成,不少人都觉得,是你们府中掌事的人,实在不成样子。”
皇帝叫殿中众人起来,他话中“掌事的人”,自然指的是陆王氏。
“本宫原觉得此等闲言不足信,现在看来,流言也不是空穴来风,新妇进府头一天,你就如此糊涂,实在过了。”
皇后究竟顾及陆老夫人年纪大,没把话说得过于难听。
陆王氏低着头,没再说话。
“往后忠谨伯府上下,就交由陆钊夫妇打理,夫人既然年迈,自去颐养天年就是。”
“陆王氏,如此安排,你可有异议?”
陆王氏自然不满。
上头这份赐婚竟落在一小小五品员外郎之女头上,她从何满意?
这满京城的闺秀,多得是跟她儿陆钊门当户对的,偏让这小门小户捡了便宜!
原本她只想给这洛晚荷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去的丫鬟说,嫁来的新妇不是真正的洛家大姑娘。
她此前就派人去偷偷打听过这洛家姑娘的事儿,不仅知道洛晚荷此前落水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更有人教习姑姑处打探到,洛晚荷学规矩时,压根不似温婉端庄的大小姐,性子跳脱得很,平时更是时有粗蛮之举。
她笃定了,才敢把这件事闹到御前,至少,这个婚是必须得退。
却不想事与愿违,她现在纵使千般不愿,也不敢继续说了,只得连连磕头请罪,摆出感恩戴德的姿态来。
“臣妇年迈昏花,领旨谢恩……”
皇后看着偷偷抹眼泪没再说话的洛晚荷,叹了口气,向她道。
“洛大姑娘受委屈了,你早有才名,之后陆家的事也要多担待起来,自然有你的好处”
说罢,叫女官额外给她送了些衣饰摆件,以示安抚,才送众人出宫。
回去路上,洛晚荷和陆王氏同乘一车。
婚没退成,府中大权旁落,赔了夫人又折兵的陆王氏脸色沉沉。
“洛晚荷”心情却很是不错。
其实,陆王氏猜得有八分准,她们确是替嫁。
不过,她跟小姐只是换了魂,验身可半点儿都验不出来。
而且丫鬟路过听到的话,说出去谁信呢?
又怎么那么巧,在她们主仆说话的时候就听到了?
她伸手挑开轿帘,让夜风吹进来,心里盘算着,把今儿得的赏赐都攒好,往后留着给小姐用。
马车停在陆府外,夜色已重。
这一整天只喝了碗小姐偷偷送来的鸡汤,早就饿过头了。
刚下马车,迎面就见陆钊的妹妹陆柔领人站在门口,见她下来,满面狐疑。
“嗯?你没事?”陆柔纳罕。
陆晚荷她们主仆都欺君了,不死也得脱层皮吧?
“可能命大吧。”
她爽朗一笑,不大理会陆柔。
陆柔一看后面陆王氏的阴沉脸色,心里顿时有些明白,像个鹌鹑似的跟在陆王氏身后,进了陆家。
洛晚荷主仆二人回了房,只有她们两个的时候,二人撑着的一口气总算彻底松了下来。
“往后我们还是小心为上,这次还是太险了些。”
已是“柳枝”的洛晚荷,声音压得极低。
“实在难为你。不过你想得也对,咱们这事儿,早闹出来更好。”
“其实,老夫人的人在咱们院儿站挺久了,比你还先进来些呢。”真正的柳枝朝她家小姐狡黠一笑。
“那句话我就是说给她听的。”
“你倒是机灵……”洛晚荷颇有些赞叹地看着她,“你之前刻意跟我学那些应答的话,是知道陆王氏会闹到御前?”
“不知道啊,我不懂你们上头那些弯弯绕绕的都是啥,但我知道一件事,她肯定会起疑,然后去查我,恐怕要闹到什么大人物那儿。”
柳枝倒是很坦然,耸了耸肩。
“所以你在洛家故意不听话,也是因为早在盘算了?”洛晚荷顿悟,脑子转得飞快,颔首分析道。
“陆王氏自从接了圣旨就会去查问,自然肯定能查到洛家小姐不想成婚跳水这事儿,那么前前后后加起来,哪怕替嫁是假的,也显得有八分真了。”
“此前咱们打听过陆府的境况,陆钊常年在外征战,并不太着家,且为人如何,很难定论。”
“若府中一直被这陆王氏把控着,咱们困在宅院,以爹娘的性子,一定不肯出头,没法指望母家,咱们在陆王氏手下讨生活自然会艰难。”
“你这段日子,真是精益了不少。”
其实柳枝想说,她自己都没想那么深,在洛府也有一大半是真不太想学规矩。
不过小姐觉得她有进益,那就有吧!
“你别怕,我既连累了你,也会陪着你,帮咱们都谋条出路。”
洛晚荷哪怕用着柳枝的身子,眉间也能显出一段轻愁,她低声向柳枝说。
“陆王氏和陆柔难相处,但陆钊瞧着,像是个还行的人……”
还行?柳枝翻了个白眼,摸出枚撒帐的枚花生剥开,分给洛晚荷一粒儿,又自扔一颗在嘴里。
“前面我跟她们闹的时候,他可抱着膀子把热闹看了个全的,怕是不成哦,还得指望自己。”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主仆二人同时闭上了嘴,朝着门口看了过去。
没多久,陆钊挑帘,大踏步进了卧房,带着笑意坐在榻边。
“陆某难被娘子指望,好生伤心。”
校对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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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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