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照例阿娇早早梳洗好,在后面给拉板车的阿爹使劲推。
天蒙蒙亮板车在破晓的光辉中缓缓行着,眼瞧着前头爹爹的背影微微有些佝偻了,阿娇咬了咬牙更加卖力,心想自己多出一份力阿爹就能松快些。
今日的豆腐卖的不好,将近晌午的时候板车上还剩三大板。陈老爹看着剩下的豆腐愁的不由皱起了眉头。
其实不只是今日的豆腐不好卖,做豆腐的人越来越多,豆腐也越来越难卖。
一家三口就指着这点豆腐过日子,这可如何是好。
陈阿娇说不出话,但特别会察言观色,知道爹爹在担心什么,她跟着心急却没有办法。
一老一少拖着板车,走着走着就上了官道,平时二人不往这里来,可如今生意难做,总要试试看,想点办法。
官道两侧酒肆林立,车水马龙父女俩拖着板车靠边缓缓走着,到了一家饭店门口,陈老爹柔声吩咐:“阿娇,你在此处看着车,我去里头问问。”
陈阿娇乖巧点头。
她低头站在板车旁,这时一个提着篮子的妇人走了过来:“小姑娘,豆腐咋卖?”
陈阿娇闻言一喜,抬头激动的比划了两根手指。
两文一块。
妇人微微点头:“好,给我拿两块。”
妇人显然早有准备,她从篮子中拿出一个瓷盆:“给我装这里头。”
陈阿娇正准备欢喜的从夫人手里接过那四文钱,却被一声嚣张霸道的男声喝住:“干什么呢?干什么呢?谁准你在这做生意的?”
陈阿娇疑惑的转头,就看见一个油头粉面绿色袍子男人装模作样的摇着扇子,身后跟着一群流里流气的手下围了过来。
陈阿娇瑟缩了一下,显然是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不轻。
那个买豆腐的妇人见形势不对,早就一溜烟跑了,连盆子都没拿。
油头粉面的男人见陈阿娇呆呆的立在远处,一副吓傻的模样,也不答话瞬间变得更加烦躁不耐:“说你呢,小丫头片子,你是哑巴吗?”
陈阿娇见他凶悍的模样吓一抖,手里刚才那妇人的瓷盆掉在地上,夸察碎了一地。
她眼中含了泪下意识摇头,忽而死死咬着嘴唇,又微微点了点头。
周围的人群默契的退散,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起了热闹。
“娘的,还真是个哑巴?”男人啐了一口,随后道:“哑巴你给老子听好了,这条街归我管,在这里最生意要给我交每个月五两银子的管辖费,如今你在此处做了生意,必须交五两银子给我!”
陈阿娇一听脸色瞬间白了,五两银子…她哪有这么多钱?况且她并不知道在此处做生意要钱,刚才只是在这里等爹爹,那位婶子自己过来要买豆腐,她哪有拒绝的道理……
想到那位婶子,陈阿娇扭头,发现早就找不到人了。
陈阿娇急的要落泪,她对着男人比划道:“我不在这做生意了,刚才的豆腐也没卖掉,对不起,我付不起五两银子…”
男人看不懂手语,只是态度强硬的指着陈阿娇的鼻子:“小丫头片子,比划啥呢?赶紧给钱!五两!”
这时陈老爹从酒楼里走了出来,刚才酒楼老板婉拒了他的推销。他没想到一走出来就看见,女儿被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为难着。
顿时气血上涌,冲过人群把陈阿娇护在后面:“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男人被他一扒拉推后了两步,好在被身后两个有点身手的手下扶住。众目睽睽之下,显然是丢了面子,他气极反笑:“好啊,有会说话的就行,老子还怕跟个哑巴对牛弹琴说不清呢。”
这话说的实在难听,陈老爹气的脸色发青。
“你给老子听好,老子王二,我大哥是赵国公府二少爷跟前的大红人,这条街归我管辖,要在这里做生意每个月必须付给我五两银子的管辖费,你的哑巴女儿刚才在这里做了生意,所以交钱听明白了吗?”叫王二的男人嗓门一高就有身后的打手蠢蠢欲动。
陈老爹自然知道这条街上的规矩,正是因为这,寻常才不会到这正街上来,这两天生意差想着能不能卖到酒楼里,光顾着去酒楼里头和掌柜推销,忘记和自家女儿叮嘱这事了。没想到这一小会,竟出了这等事。
陈阿娇见爹爹脸色难看,小心翼翼的扯了扯爹的衣袖打着手语说:“爹爹,刚才有婶子要买,可是还没付钱他们就来了,生意没做成的……”
陈老爹心中也忐忑,到底是无依无靠再弱势不过的平头老百姓,却还是安抚的拍了拍陈阿娇的小手,把她护在身后,扭头对王二说:“王公子,小女说刚才的生意没做成的,之前是我们不懂规矩,我们这就走好吗,绝不会在这里做生意了。”
说着,拉着板车和女儿的手就想离开。
“站住!”王二看着二人想走,危险的眯起眼睛冷喝一声,立刻有数人上前按住了陈老爹。
“生意没做成是因为老子来的及时,要是老子来晚了这规矩就让你们坏完了。”王二嗤笑一声,手向路边的远远避开的摊贩一指:“看到了吗?他们,哪个不是出了五两银子的?凭什么你们差点坏了规矩,想走就走?这让别人怎么看我王二管辖的区域?以后岂不是谁都能到老子头上踩两脚?”
陈老爹想要带着阿娇走,被他几个手下被死死按跪在地上,陈阿娇哭着扑到他身边却被一个男人挟制住,她一张小脸哭的涕泪横流,张着嘴却只能发出凄惨的呜咽声,看上去好不可怜。
街道两侧看热闹的人很多,却没有一个站出来帮帮这对可怜的父女的。
没听见那领头男人说他大哥是赵国公府二少爷跟前的大红人嘛?勋贵面前说得上话的人。老百姓谁敢得罪?王二眼一横,凶狠道:“今日不给你们些教训,怕立不住规矩!都给我砸了!还有这五两银子今天你们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否则把这个哑巴卖进青楼去!”王二字字如刀,恶毒至极。
眼看着装载着豆腐的板车被掀翻,白嫩嫩的豆腐碎了满地。陈老爹听到青楼二字气的双眼通红,咬牙切齿怒骂:“畜生!”突然迸发出强劲的力气推开按住他的几个打手,疯狂的冲向王二,看着模样似乎是想和他同归于尽。
王二吓了一跳,惊呼:“还不拉住他!给我打,老匹夫还想动我!”霎时好几个壮汉将陈老爹为了起来拳打脚踢,陈阿娇只觉心中巨痛,什么也顾不得了,她眼含热泪拿起切豆腐的刀子就冲向了王二。
就在这时马蹄声划破长空,白衣少年如天神降临般出现。
他端坐于骏马之上不费吹灰之力的挥动红色长鞭,只听啪啪几声,就见围着陈老爹动手的几个壮汉哀嚎着应声倒地。
陈阿娇不知所措的看着这一切,手里白花花的刀子啪嗒掉在了地上,她连滚带爬的奔到爹爹身边,看见他鼻青脸肿满身是伤的蜷缩在地上。万般心痛却说不出话,只有眼泪肆意的流着。她手语打得飞快:爹爹,你没事吧?爹爹都是阿娇的错……爹爹……
陈老爹颤颤巍巍支起身子,强忍着脸上的伤痛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阿娇,没事,爹没事。”然后他伸手替阿娇擦眼泪,却不知道自己手上沾了血,糊了阿娇白嫩的脸颊上满是鲜红。
阿娇的模样惨烈又无助,泪眼朦胧回头去看救了他们的人。
就看见一匹高大的枣红色汗血宝马上,十六七的少年金冠束发,白色绣鹤纹的云缎锦衣,洁净无瑕。
他一身微光,容颜俊美不似凡人,面白如玉,目似繁星,举手投足雍容气度浑然天成。
陈阿娇一时呆住了。
这是神仙吗……?
是神仙来救他们了吗……?
她看见少年干净清冷的眸子落在自己身上,温柔谦和的安抚一笑:“姑娘,你还好吗?”
陈阿娇从未听过这样好听的声音,如山涧清流清澈透亮缓缓流过,让人沉醉,她呆呆的望着眼前谪仙似的人儿。
“你是什么人?少多管闲事,我劝你赶紧滚。”这时王二粗鄙不堪的叫嚣响起。陈阿娇听到他凶恶的声音哆嗦了一下,心中担心这如清风明月般美好的少年,飞快打起手语:公子,快走,这是个坏人,不能连累了您。
她因为恐惧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也不想因为自己家的事连累这个好心的少年,得罪了和国公府沾亲带故的恶霸。
陈老爹也不忍的说:“公子你快走吧,我们已经得罪这恶霸了,不能再连累你了。”
不料这少年却展颜一笑,那一瞬间天地失色,竟找不到一个词来描述这样美好的一幕,他翻身下马动作行云流水。
走到王二面前,居高临下道:“若我非管不可呢?”他年纪不大,身量却已十分高,身姿颀长,气质矜贵非凡,站在王二跟前,眼神倨傲中透着不屑,高不可攀。
王二努力挺了挺背脊,想要壮大声势,却不知为何,在这少年面前显得却是那样粗鄙丑陋:“你可知我是谁?”
少年微微挑眉:“哦?你是谁?”
王二似乎是找到了底气,高声道:“我大哥乃赵国公府二少爷跟前的大红人!知道赵国公府吗?你这等无名之辈,若是得罪了我,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少年讥讽的看着王二,王二却以为少年不说话是怕了,更加嚣张:“还不快滚?”
陈阿娇扶着爹爹脸色惨白,一脸担忧的望着少年。
围观的人群到底也有心善却无能为力的,心里可怜着卖豆腐的父女也为这勇敢的少年灭了一把冷汗。
岂料那少年嗤笑一声,如山间白雪般冰清玉洁的面容俊美无双,让人移不开目光。他垂下眼眸睨着狐假虎威的王二,眼神淡泊从容,负手而立矜贵优雅,薄唇轻启:“赵国公府,二少爷?呵,一个庶子也敢打着国公府的名号胡作非为。”
王二心中骇然,瞪大了眼睛又惊又怒:“你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围观的人群也不禁哗然。
“大哥,和他废什么话,坏咱们的规矩都给他办了得了!”一个贼眉鼠眼的小厮凑到王二身边撺掇道。
王二显然也不想落了下风丢这个脸,当下面色一沉眼底闪过杀意,吩咐道:“既然如此,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方才被一鞭子抽的倒在地上壮汉们,早就想报仇雪恨,此话一出纷纷满脸愤怒不怀好意的一步步朝中间处变不惊风轻云淡的少年围去。
陈阿娇心中焦急万分,看看凶神恶煞的打手,再看看朗朗如风的少年,以及爹爹脸上的伤还不停的在渗血,她咬了咬牙把爹爹安置在边上,跑去捡起方才掉落的刀子,挡在了少年跟前。
陈老爹惊呼一声:“阿娇!”想拦却已经来不急了,身上的剧痛叫他动弹不得,只能目呲欲裂眼睁睁看着闺女小小一只离自己远去。
陈阿娇说不出话,瘦弱的身躯害怕的止不住颤抖,小小的个头挡在少年跟前堪堪到他胸口位置。
少年一愣。
打手们显然也不把小丫头放在眼里。
远远看热闹的路人有个别心善的已经别过脸去,不忍看会发生什么。
就在这时,由远及近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响,随后地面轻颤,尘土微扬,数十禁卫军身着黑色劲装腰间配着利剑,骑着黑色战马疾驰而来。
行至此处默契下马。
人群瞬间撕开一道口子,数十个面容冷酷高大威猛的男人步伐整齐声势浩荡的走向少年。
白衣少年站在原处泰然自若。
而王二的那些打手,都不过是些泼皮无赖。
平时跟王二打着赵国公府的幌子欺男霸女,欺负的也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头老百姓,哪曾见过这么大阵仗。
那可是皇宫里头威名赫赫的禁卫军,顿时吓得四散到了一边。
王二眼看着一身戎装的禁卫军们行至少年面前,齐齐单膝下跪行礼:“属下护驾来迟,请五皇子恕罪!”
啪嗒一声,王二双腿一软跪趴在地上,脸色灰败惨白,一点人样都没有了。
完了……
他脑子一片哗然,只剩下这两个字。
陈阿娇亦是惊恐的回头,手中还紧紧握着刀子。
四目相对,她撞见白衣少年清澈瞳孔中,头发散乱满脸血污的自己,惨烈而渺小。
耳边传来熙熙索索跪地的声音,长街之上远的、近的、看热闹的、路过的人,全部跪下俯首高呼:“五殿下万福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阿娇也在迷茫中腿一软跪在地上,半个身子贴着青石板路面,额头抵在地上。
余光中隐约看到白色衣角从身侧一闪而过,带起一阵裹挟着淡淡檀香的风。
耳边传来少年清冽如风的嗓音:“平身。”
她随着众人的节奏起身,规规矩矩站定,小心翼翼的偷偷抬起一点头,用余光看见少年已坐回马上。
他不染纤尘的衣角干净的如同天边的清白的云,看上去那么轻柔而遥远。
“鹰二。”他的语气平淡,低低唤了一声。
禁卫军领头的男人左脸上有一道可怖的刀疤,他上前一步恭敬弯腰作揖:“属下在。”
“本皇子竟不知天子脚下,做本分买卖还需要向这些泼皮无赖的交税金。把这些人押去大理寺好好查查是谁这般手眼通天搅动风云。今日这位小姑娘倒是糟了无妄之灾,知会京府尹一声,处理不妥这事,这府尹的凳子他就早日让贤吧。”最后一句话夹杂着踢踏的马蹄声。
陈阿娇抬起头望见白色的衣角在风中摇曳了一个优美的弧度,矜贵优雅的背影御着马缓缓消失在长街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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