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陡峭,遍地乱石,阻碍重重。
楚宁的双臂揽在宋简腰际,牢牢抓着缰绳。
马儿每越过一次障碍,他们的身体就不可避免地碰在一起。
两个人都不自觉得将身体坐直,由于刚经过激烈的交战,如今也无暇深究同乘一马的感觉。
天空又响了两声闷雷,月亮被乌云遮了个严实。一丝光芒,都不肯洒下。
虽不辨道路,但所幸还未落雨。
方才的快马加鞭,已将它们顺利带上平地。
街道上家家闭户,但偶尔也有零星点着红灯的暗门子,勉强可做路标。
“走主路,城门方向。”
小竹说罢,双脚夹了一下马肚子,提速来到了楚宁前面带路。
楚宁载着宋简,在后面跟随。
砖路平缓易行,几乎一炷香的时间,便到达了客栈。
高高挂起的灯笼还亮着,一楼原本大开的屋门,现在只留了一扇。
大堂亮着灯,却没有客人。
小竹不等楚宁开口,便拿着钱袋,先行进去订房去了。
宋简依靠楚宁的搀扶,借力侧身下了马。他站在楚宁身旁。
看到小竹拿好了房牌,楚宁略微仰头,淡然道:“先生随我来。”
宋简回以微笑,他退到楚宁身后,跟着她走入客栈。
在小竹的安排下,宋简便住到了邻间包房。
楚宁将宋简送到房门口,却不急着离开。
见楚宁不走,宋简心中不解,但全然表现出来,而是礼貌问询:“初少侠可是有事交代宋某?”
“无事,只是马车只有一辆,忘记告知先生了,还请先生不要介意。”楚宁摇了摇头,她向前一步拱手道,神色坦然。
闻言,宋简眉眼藏了一抹羞赧,他暗叹一声,作揖道:“哪里,明明是宋某唐突了。”
楚宁轻轻歪头看着他,秀眉微挑,莞尔道:“江湖儿女向来不拘小节,先生莫要挂怀。在下便不打搅了,先生早些休息。”
她说罢,便转身而去。
宋简看着她洒脱离去,眼中蕴含着自己都不易察觉的欣赏。
许是天公作美,他们都安顿下来了,这酝酿多时的大雨才倾盆而下。
潮湿的空气,携带着泥土的清香,自窗外沁入房中。
小竹将窗户掩上,回头就看见楚宁坐在塌上闭目休息,知道她此刻疲累,便没出声打扰。
这热闹的前半夜,楚宁一直陷在追逐缠斗中,如今终于歇下,却也不敢全然放松。
“皇城里能将手伸这么长的,没几个人。敢接刺杀公主的活,也定然不是寻常杀手,若真是死士怕许安也问不出什么。”
楚宁睁开双眸,眉宇间染了一缕忧色。
小竹燃起了屋内的油灯,这才看清楚宁身上的血色。
她神色有些担忧道:“你身上还有血气,可要沐浴?明日出城可是要去行宫的,万一二皇子……”
闻言,楚宁面上挂了一抹苦笑:“去帮我准备热水吧,楚羿狗一样的鼻子,若被发现了什么,解释起来倒也麻烦。”
随着一桶桶热水的倾倒,澡盆此刻也漫漫升出了雾气。
楚宁将帷幔拉起,隔离出一个小空间。
她走到澡盆面前,随着身体缓缓地进入,水位也逐渐将她包裹,楚宁站立在中间,舀着水慢慢淋湿自己。
本就是为了洗掉血腥气,楚宁淋完水,索性简单抹了一层香脂便出浴了。
她穿上里衣,刚收起帷幔,就看到小竹在燃香。
“睡一觉吧,这是少谷主特调的鹅梨香,让我出门前带上的。闻着香气入睡,不会再做噩梦了。”
楚宁走向茶案闻了一下,感受着清透的淡香在周身弥漫,心也随着静了些许。
“只知道舅舅医术好,调香竟也如此厉害。”在鹅梨香的作用下,楚宁紧绷的神经,也得到了更多的放松。
终于,她打了一个哈欠,人一但放松,疲倦就会席卷而来。
“睡吧。”楚宁吹熄了油灯,率先躺在塌上。
小竹褪了外衫,迈步躺在楚宁身侧。
两个人就这样闭上眼睛,听着窗外淅淅沥沥地雨声,在清香的气息中睡去。
直到鹅梨香燃尽,东方天空泛起淡淡的荷花白。
初晨的阳光,透过云层,薄雾尽散后,雨声也停息了。
小竹将头探出窗子,见道路被冲刷后泥泞的模样,眉头不由得蹙起。
她听见身后窸窣穿衣的声音,便知这是楚宁醒了,开口道:“雨过之后,不好行路,若是要避免路上耽搁,怕是要早些出发了。”
楚宁对着镜子,调整新换的月白织锦衫裙。与昨日粗布衣相比,华贵了不少,看起来倒是像个富家女。
她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待收拾妥当后这才走到窗前 ,对小竹道:“这趟回去许安另有任务,你需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小竹转过身,一向冷淡的面容,此刻柔和了许多。
“走备车吧,我去叫宋先生出发。”
楚宁系上包裹,背上它便推门而出,径直走向邻间抬手敲了三下门。
很快,屋内就响起了脚步声,随后门便被向里打开。
宋简刚拉开门,猝不及防与等候的楚宁打了照面,他看着楚宁一副温婉娴静的装扮,一时竟愣住了。
“宋先生,我们要出发了。”楚宁一改昨日的洒脱豪气,说话也温声软语起来。
楚宁开口后,宋简这才回了神,微身行礼道:“姑娘早,在下无甚行李,现在就可启程。”
闻言,楚宁点了点头:“先生随我来。”说罢,便转身带路了。
在客栈门口,小竹早已备好了马车,许安也神色肃然站在车身前。
“先生请。”楚宁伸手俯身,礼仪周到。
绕是宋简也不免挑眉,立刻回礼:“姑娘请。”
楚宁颔首,准备上车。在转身之际,突然一条手臂横在她面前,等待她借力用。
宋简明知她是杀伐果断的江湖人,但看她突然一副端庄温婉的做派,不由得想要照拂她。
楚宁立刻会意,将手搭在宋简的手腕上,缓缓了马车,先开帘子,坐到轿厢中。
小竹随后进入,在楚宁身旁落座。
等宋简也上来后,许安便驾着马车,往城外去。
“先生此去京城,可有什么治国抱负。”楚宁绾起鬓边的青丝,望向整喝茶的宋简,开口问道。
宋简放下茶杯,脸上挂着苦笑道:“惭愧,宋纯之是个俗人,倒是没有那么远大的抱负。只是不忍家族落魄,想入朝为官光耀门楣。”
“衡阳宋氏曾出两任宰辅,先生若想光耀门楣,需得身居高位。”楚宁说罢,又为宋简添了一盏茶。
在宋简沉静的注视中,她缓缓开口道:“楚国初立,太子尚幼,三位成年皇子,也尚未封王。先生若择明主……”
楚宁淡淡含笑看着他,话虽未挑明,但宋简自是听得懂。
“姑娘倒是,对楚国皇室十分了解。”宋简面上闪过一丝惊讶。
他没有正面回应,而是面容含笑道:“姑娘很好奇我的答案嘛?姑娘于我有恩,姑娘若想知道那我便说,宋家不涉党政,若身处危局,当辅佐正统。”
宋简回答前,突然来了一个反问,让楚宁不由得谨慎说话。这人十分聪慧,只怕说太多,反而被看出身份。
“为官之道,理应如此。”
随着楚宁的莞尔称赞,和宋简的谦逊颔首。这一路上,便再无交谈。
直到出了城,同路的时间便也结束了。
许安将马车停在林荫小路旁,此路虽然隐蔽,但却与主路相连。
三人下了马车,小竹率先一跃而下,宋简依然伸手扶着楚宁。
在即将离别之时,楚宁把车上的褐色包裹给了宋简。
“这里是四个素饼,一个水袋和八十枚铜板。东西不多,还望先生莫要推辞。”
宋简双手接过包裹,面色动容,它后退一步俯身行礼道:“多谢姑娘相赠,只可惜纯之两袖清风无以为赠。”
楚宁将他扶起,从袖口拿出纸包,轻声道:“这是昨夜防身用的迷药,内服外敷都可,昨日没用上便赠予先生防身了。”
宋简将纸包放入怀中,再次拜谢:“若日后相见,纯之定报姑娘恩情。”
目送他走向主路后,楚宁收起了笑容,转身跃入马车。
她倚靠在一旁,纤细的手指揉着太阳穴,眼神淡漠,细看之下还有一丝冷意。
只见她丹唇轻启道:“莫桑行宫。”
马车在她一声令下后,再次驱动。
许是睡眠不充足的缘故,楚宁依靠着颠簸的马车,竟也慢慢合上了双眼。
梦中,她的周身升起了一圈寒凉的浓雾。
她处在黑暗中,无法视物,伸手所碰接是抓不住的水汽,冷得刺骨。
忽而,她听到了声音,是刻在记忆里,娘亲的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
楚宁奋力朝着那声音奔跑,她拨开一层又一层的迷雾,直到双手按在了一扇木门上。
那声音还在继续:“宁儿……”
“娘!我……”楚宁停在了门前,她只要用力就可以推开这扇门,可她却迟迟下不去手。
周围越来越冷了,刚散去的浓雾,此刻又再次向她席卷而来。
“宁儿……”
那声音越开越虚弱,像是在求救,又像是在诉说。
楚宁咬紧了牙,她后头看了一眼马上将她吞没的雾。视线又坚定的转向双手触碰到的门。
随着最后一声,气若游丝的“宁儿”响起,她用上身体的力气将门撞开。
大雾尽散,那一声声的呼唤也停止了。
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楚宁唯一能看见的,就是在正中央悬挂在房梁上的,她的娘亲。
“娘!娘!”楚宁哭喊着向前,想要将她抱下来,但这房子就像是会移动一样,她无论怎么跑,都触碰不到。
就在她崩溃之际,一声浑厚的声音突然响起:“皇妹可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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