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下是十几岁的谢衍之用进全身力气砸下去的,如果不是打偏了,裴易那倒霉干爹脑袋估计要开花。谢衍之清醒过来后也一阵后怕,不仅是怕赔钱,更怕坐牢,这么一个小镇子,哪家发生点事儿,十里八村都得传遍,外婆年纪大了,他不敢。
但打了就是打了,他找到裴易想要私了,然后再一次见识到人心的险恶。
他看得时间太久,久到素来以超强忍耐力著称的裴易生都掀起薄薄的眼皮露出一对黑色的瞳仁跟谢衍之无声对峙。
谢衍之淡淡道:“你叫什么?”
“将军身边的一名小小侍卫而已……”裴易生话说到一半见谢衍之以一种不容置喙的眼神望着自己,不由自主地转了个弯,“……裴易生。”
谢衍之袖子里的手因过于用力而泛白,过了片刻才轻轻嗯了一声,而后撇过头摆手道:“回去复命吧。”
马车消失在粘稠的黑夜里,唯余不绝于耳的车轮滚动声。
穆槐早已醒来,因为自己的疏漏十分自责,下车后一言不发,木桩似的守在谢衍之身边。
大概谢衍之表现得太过异常,穆槐不由道:“怎么了?”
谢衍之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已经恢复到谢铮那副淡然的模样,道:“有一事要请穆姨帮忙。”
穆槐惊讶于谢衍之对他的称呼,细眉无意识挑高,总是平淡无波的面庞多了一丝活气,“何事?”
“帮我找到郎华。”
穆槐面上疑惑地的神情更甚,他一直潜藏在暗处,护卫他的安全,因而谢铮帮郎华假死出城一事根本瞒不过她,即使谢铮没想过瞒她。可如今又让她将人找回来,她是真不明白。
昭华长公主在时,和穆槐关系颇好,几乎形影不离,平时以姐妹相称,谢衍之以谢铮的身份叫她一声姨她也是当得起的。他见穆槐神色犹豫,又道:“穆姨不必忧心,我只不过是为了保命而已。”
穆槐闻言,神色瞬间肃然,不问缘由,当即消失在了黑夜里,如鬼魅潜行。
门房早站在一旁等候多时,但谢铮有不许旁人离他太近的习惯,特别是议事的时候。见穆槐离去,门房忙不迭迎上来。
谢衍之侧身移开一步,错开来人,径直往自己院走去。
“诶?”王海挠挠脑袋,忙道:“公子稍等,老爷等着呢!”
谢衍之一步未停,声音遥遥传进王海耳朵,“那就让他等着吧。”
经过一整天的折腾,谢衍之感觉自己灵魂都要蒸发了,沾到枕头就沉沉睡了过去。
尽管如此疲累,他还是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身穿蓝白校服,因为洗过多次而微微发白,线头早已脱落。此刻低着头,眼前却一片模糊。
“他……他……杀人啦!”十几岁的孩子再混也还是怕死,裴易什么也顾不上,满眼都是自己胡乱认的干爹正躺在血泊里,当即拨开人群,跑到柜台边,抓起座机手指胡乱按,一只血淋淋的手伸到面前,覆盖住小小的按键,裴易抬头,看见的是谢衍之茫然无措的眼睛。
“别……”谢衍之祈求道。
“你会坐牢。”裴易下了定论,去拨开谢衍之的手。“那你会怎么样?”
“什么?”裴易灵活的手指顿住,愕然抬头。
“我说我反正都要坐牢……”
啪!座机被砸烂扔到地上,裴易呆立在原地,看着手持半个啤酒瓶的谢衍之,身体不住发抖。
“你别乱来啊!你别!你……”
“咳咳……咳……”
“醒了醒了,没死!大哥没死!”一群半大孩子惊叹道,声音将对峙的两人神智召回。
裴易顿时惊叫道:“没死!没死!”
谢衍之仍攥着酒瓶子立在原地。
裴易他干爹不是这镇上的人,但谁都不知道他打哪儿来的,只知道姓赵,平时就叫他赵老板。
赵老板抹了把脸,看到手上鲜红的血噗嗤一笑,坐在地上仰头看着谢衍之,“下手还挺狠,差点就交代了。”而后嘶了一声,因为他想站起来,但这显然不行,他的肩膀被划出了个大口子,手臂使不上力。
赵老板用还健在的另一条手臂朝谢衍之招了招,气息很虚弱的样子,说:“扶我起来。”
谢衍之没动,警惕不安地望着他,总感觉这人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赵老板威胁道:“你不过来我就报警了啊!”
谢衍之神色纠结,最终还是过去,但再伸出手的时候却被赵老板拦住,“扔了。”
谢衍之还是没动。赵老板这次不说话,静静的看着他,谢衍之很快屈服了,他从这个还差三年满三十岁的男人眼里找到了父亲的感觉,这很荒谬,但他确信自己就是短暂地捕捉到了,于是顺从地放下“凶器”,上面还残留着“父亲”的血。
酒吧实在太小了,容纳这些人其实很费劲,特别适合在发生这档子事之后,混混团体以赵老板和谢衍之为圆心退开,恨不得扒在墙上。
赵老板发号施令:“散了吧。”
人群没有要听从指挥的迹象。赵老板来火了,从桌子上捞起一个绿色酒瓶朝其中一人脚下砸去,瞬间绽开绿色的玻璃小花,发出过年放爆仗的声音,“老子说滚出去!”
一开始稀稀拉拉的,而后却如同风卷残云,短短几分钟,灯光乱晃,乱糟糟的小房子里只剩下三个人。
赵老板想说话,却发现裴易还在,不耐烦道:“你怎么还不走?”
裴易呆在原地,“干爹,我也要走吗?”
不知是不是谢衍之的错觉,赵老板抖了一下,像是打寒噤那样,突然一颤,紧接着说:“谁是你干爹,你也滚出去!”
裴易听见这话不干了,头可断,血可流,干爹不能少,至少镇上现在暂时找不出来第二个笔赵老板更酷更帅的人,没了干爹他就没了面子,没了面子就是在要他的命。
裴易面容狰狞,指着谢衍之吼道:“是因为那个野种吗!”
赵老板一阵无语,“我不想跟你这小毛孩子吵,滚一边去,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们了?这个名号很响亮吗!滚!我数三个数,三、二……”
裴易否愤愤不平地跑了,卷帘门被狠狠地拽下,发出震耳的噪声,像打雷一样。
谢衍之闷闷地说:“我会给你药费,你只要不报警,不告诉外婆,以后我白给你打工。”
赵老板坐在凳子上简单给自己处理伤口,伤口挺深,得尽早处理,估计明天要去一趟县城。冷不丁听到这话,他噗嗤一下就乐了。谢衍之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一本正经地瞪着他。
赵老板敛了神色,严肃道:“你以后不能来我这儿打工了……”
“为什么?”谢衍之年纪小,一听这话就慌了,他还没存多少钱,早知道就不打他了。
赵老板睨着他:“因为你太凶了,会给我惹事儿,我怕麻烦,你懂吗?”
谢衍之紧赶着追问:“那我不惹事还能打工吗?”
赵老板掰着手指头立规矩:“不打架,不乱学些有的没的,好好学习能做到吗?”
谢衍之立刻就答应了,头点得能把胸口戳个洞。
赵老板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小店员,交代任务,“明天我要去县城,刚好星期天了,你留下看店。”
谢衍之垂下眼问道:“你为什么不报警……还帮我。”
赵老板不在意的笑了笑,“不为什么,可能不想给人当干爹吧……不过你一问我倒想起来个原因……”
“什么?”
“……因为你不要命?我可太喜欢这劲儿了,就稀罕你,所以装了一会儿死之后就起来了,惊喜吧?为自己的魅力?”说完后没人回答他,赵老板摸了摸鼻子,又说:“刚下手重了点,你……没事儿吧?还有我叫你变态啥的别放心上,人骂你,你过个耳朵就行了,别揣心里,啊?”
谢衍之不知道该怎么说。赵老板噗嗤一笑,“就你?还杀人?我可没这么想,刚刚打你是纯粹看不惯你而已。”
谢衍之不再多说,闭上嘴默默收拾店里的残局。
第二天赵老板果然不在店里,他卧室的窗户是关着的,往常只要在,总会挂出他那一件件颜色十分鲜亮的骚包衣服,而现在窗上空空荡荡,只看得见里面的粉色窗帘,并且他昨天晚上就把酒吧钥匙给了谢衍之。
可卷帘门开了一小半,被人强行打开的,上面还有斧头的砍痕。
谢衍之一言未发,转身就走,他现在没有打架的权利,也不一定能打赢,裴易的狐朋狗友多得他不能想象,十里八村有一个的算一个都被他收归到了麾下。
刚一转身脑袋就撞在一堵软墙上,过了片刻后,他反应过来这不是软墙,这是中年男人的肚子。
“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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