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弥漫着旧书页和空气清新剂混合的气味。
陆教授放下那份字迹略显潦草,条理却清晰的作业报告,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带着审视,投向对面那个没骨头般,整个人都陷入椅子里的学生。
“你最近的研究方向……聚焦在【无尽回廊】?”陆教授指尖点了点报告内容,声音平稳,“关于【无尽回廊】的可靠资料,局里和研究院都少得可怜,你怎么会突然对这个方向感兴趣?”
裴渡司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地抓过本就有些凌乱的微卷黑发,整个人透着一股被透支后的慵懒。他开口,嗓音带着睡眠不足特有的沙哑低徊:“不是突然。研究院的长期项目列表里,【无尽回廊】一直挂着号,只是优先级不高。”
他顿了顿,补充道:“主要问题在于异形生物的数量。数量种类过多,以至于每一支调查队传回来的信息都不一样,如同盲人摸象,彼此矛盾,拼凑不出完整的图景。”
陆教授将报告推回桌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所以,你这份作业的解决方案,是把所有有记载的异形生物档案都翻出来,重新梳理、交叉分析一遍?”
他身体微微前倾,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或者说,你真正在寻找的是具备某种特定功能的异形?比如……能读取记忆的非实体寄生物?或是擅长精神控制的类型?”
裴渡司靠在椅背上,眼皮半阖着,似乎连点头都嫌费力,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模糊的回应:“嗯。”
这些他都有写在报告里。
陆教授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
“这两种类型,都属于异形谱系里极为罕见、也极为危险的偏门。尤其是前者,非实体寄生……我离开研究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没法给你答案。或许……”他抬眼,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可以从研究院近些年收录的和更早以前的档案中寻找答案。”
…
裴渡司离开办公室,走廊里空旷的回声让他感到一丝寒意。
他摸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棱角分明的脸上,拨通了研究院一位相熟前辈的号码。
电话接通,寒暄几句后切入正题。
前辈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实验室特有的背景杂音:“你要的【无尽回廊】异形资料我一会打包发你邮箱。不过小裴,我得提醒你,这些资料水分很大。大部分异形我们只来得及拍个模糊的影像,或者从幸存者语无伦次的描述里抓取几个关键词,勉强给个编号和命名。具体能力、弱点那些全是未知领域。”
这结果在裴渡司预料之中,他靠着冰冷的墙壁,低声问:“前辈,我想找一种……更特殊的异形。特征是非实体寄生,或者能深度干预、读取目标记忆。你有印象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能听到细微的电流声和翻动纸张的窸窣。
几分钟后,前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凝重:“你问的这两种……非常罕见。研究院有明确收容记录的,加起来一只手就能数完。最接近‘无实体寄生’概念的是收容物2022克鲁斯云絮,还有另一只名为异形1344的**水银。”
研究院有收容的一般会用收容物作为前缀,所以1344**水银未被收容。
“**水银收容失败了?”裴渡司抬眼,目光穿透走廊尽头洒下的阴影。
“记得三年前的一次村庄祭祀案件吧?当时现场不止有1344**水银,还有031未知神像碎片,光是收容031就已经让我们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水银根本腾不出手去处理。”
关于031未知神像碎片,裴渡司也有所了解。
它有手掌那么大,根据断裂的边缘来判断,大概率是被分成了三块,目前研究院只收容了一块,031是研究院重点研究对象之一。
它的精神污染能引发大范围的意识错乱,堪称精神瘟疫。这种精神污染是不可逆的,感染者会陷入狂热中,疯狂地崇拜某个邪神。他们声称得到了神的启示,并且这种精神污染的传染性特别强,只要一段时间内频繁想到某人,就能建立精神上的联系,从而感染对方。
好在陷入异端崇拜狂热浪潮中的感染者脑中只有所谓的“神”,没有扩大感染范围。
当时直接出动了处刑人小队,屠了整个村,现在这个村的所在地还在封锁中。
挂了电话,裴渡司回到宿舍,狭小的空间里只有电脑屏幕发出惨白的光。
他解压完前辈发来的压缩包,开始寻找目标。
屏幕的冷光打在他脸上,勾勒出过于清晰的黑白界限。漆黑的头发,苍白的皮肤,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阴影,一双墨色的眼睛在幽暗的屏幕反光中显得深不见底。
他整个人就像一张曝光过度的老照片,又像一个刚从黑白胶片里爬出来的幽灵。
“我去!!”
“鬼啊——!!”
宿舍门被猛地推开,刚下课回来的舍友毫无防备地撞见这一幕,被吓了一大跳。
裴渡司从电脑屏幕后抬起眼皮,幽幽瞥了眼他们,用眼神无声地嘲讽这些大惊小怪的人,鄙视完继续看资料。
“大白天也这么像鬼的就你一个了吧。”舍友很是感概,坚决不承认是自己的问题。
满课的一周非常枯燥忙碌,裴渡司还要在课业的缝隙里挤时间查找那些晦涩难懂的文献和语焉不详的档案,以至于过得比在特调局还糟糕。
每天早上咖啡续命,晚上换酒待机,对着电脑就是一个又一个通宵。
舍友下床看到裴渡司还在纸上写东西,电脑里一半是密密麻麻的资料窗口,另一半是他手动录入的分析文档。手边立着酒瓶和咖啡杯,他不由得感叹:“你可真难杀啊。”
裴渡司恰好写完最后的分析段落,笔尖在纸上勾起一个句号。
他合上写满字迹的笔记本,微微侧过头,眼白带着熬夜的血丝,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声音沙哑地回敬:“你通宵打游戏喊着五杀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自己难杀?”
说完,他不再理会舍友,起身去洗漱。
裴渡司闭上眼,把脸埋进冷水中,冷却他运转了一个晚上的大脑和太阳穴的胀痛。
哗——
几秒后,他猛地从水中抬起头,水珠如断线的珠子,争先恐后地从他湿透的黑发和苍白的脸颊上滚落。
裴渡司随手抹了把脸,抬眼对上墙壁的镜子,里面映出一张有些冷然和颓丧的脸。眼下的乌青浓得与瞳孔分不开,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湿漉漉的黑发凌乱地贴在额角和脸颊,几缕发丝半遮住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让本就阴郁的气质更添了几分冷漠。
水珠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滑过平直紧抿的唇角,他微微仰起头,水珠滚过喉结,最终隐没在衣领深处的阴影里。
裴渡司把垂在肩上的黑发一拢,用发圈松松垮垮地扎着,拨到一侧的肩膀上。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周五下午,他在宿舍门口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嗨!”红发青年抬手朝他打了个招呼。
裴渡司几不可察地皱眉:“你怎么在这?”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裴渡司看了他半晌,缓缓侧过身:“这边。”
俩人走到一个没人且隐蔽的角落。
“说吧,有什么事。”裴渡司垂眼注视着面前的人,目光中带着审视。
“是这样的,我想邀请你一起生活——”
“?”
裴渡司怔愣地看着他,这话题过于匪夷所思,他甚至怀疑是自己通宵太久产生幻听了。
“我想了想,果然还是阿司更合适。”牧长野说。
事情要回到几天前。
那时牧长野坐在商场的长椅上,观察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一天下来,他见到了许多情况。争吵、哭闹、嬉笑,大多数人都结伴而行,打打闹闹,而单独逛商场的人也有自己的空间和节奏。
“小哥哥可以拍张照吗?”
“可以哦。”
快门声落下,笑容定格在一瞬间,女孩欢乐地向朋友跑去,他坐回位置上。
这些构成了生动鲜活的人间画卷,但都与牧长野无关。他的时间早已凝固,仿佛被世界分隔开,无法插足,他们不会被他影响,无法与他产生联系。
他思考过,或许可以回家,继续与陈长恩和牧芸一起生活,他们是家人,按理说没有人比他们之间的关系更紧密。
但这个提议在他站到旧街街口,瞧见阳光下,牧芸挽着陈长恩沿街散步的温馨场景时便打消了。
父母与孩子的联系或许很紧密,但更亲密、更特殊的是夫妻、爱人之间的关系,他们互相影响互相成就。他们的过去他未曾参与,未来也影响不到他们。
毕竟牧长野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空间,而父母们也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在刚成为牧长野时,他只是想要一个观察对象,夯实自己的人类身份。真正步入人世,接触到父母朋友后,一个简单的观察对象已经无法满足他的需求了。
他想要一个能与他建立特殊联系的人。
确认完需求变化,直觉为他敲定了人选。裴渡司不仅是他的第一个朋友,是他的发小,更是他来人世见到的第一个好友。
除了裴渡司,牧长野想不到还有谁能特殊到足以承担起这个角色。
于是周五一到,他就来学校找裴渡司。
“……”
裴渡司盯着面前的人,企图从对方眼中窥见谋算。
但那双宝石般的眼睛一望到底,没有丝毫阴霾,没有被尔虞我诈人情世故污染,依旧干干净净。
甚至能感受到眼底细微而隐晦的期待。
良久,裴渡司阖眼,抬手捏了捏眉心,也好,这样更方便。
于是他点头:“可以,我去收拾行李。”
牧长野蓦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嘴角的两个小梨涡都表达着愉快:“我来帮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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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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