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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私心

为什么不想让他去特调局?

明明已经察觉到了异样,只要送进特调局就能一劳永逸,用一场安静的葬礼结束这场荒诞之旅。

裴渡司垂着眼帘,注视着地面的碎石,砖缝中不起眼的草芽……是啊,为什么呢。

他抬眼,霓虹灯光在城市里闪烁,取代了最后一缕余晖,太阳彻底没入地平线。

前方,那个站在路灯下的人还在等待他的回答。

裴渡司的眼眸像一片粘稠、厚重的黑暗,与夜色融为一体。他平静地望着被灯火簇拥的青年,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极端冷静后的微微凉意:“你知道你在特调局里已经是死人了吗?”

青年一怔,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所以,不想被杀的话,就老实待在我身边。”

无论这副皮囊里装的是人是鬼,只要还是牧长野就够了。

“……”

接下来的路,他们一路无言,直到进了公寓。

裴渡司轻车熟路地拖着行李箱进客房,视线在卧室内扫了一圈,布局没变,还保留着他离开时的样子,就连他上次留在衣柜里的衣服位置也没挪过。

说是客房,但几乎是裴渡司的第二间卧室,因为除了他,没人在这房间睡过,甚至房间风格也是按照他的喜好布置。

他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整理完了。书本整齐地罗列在书桌上,纸质文件分类存放,杂物几近于无,与刚装修完没什么区别,两条厚重的灰色窗帘将霓虹光挡得严严实实,把房间与世界分隔开。

裴渡司拿着一份牛皮纸袋装的文件看了一会,旋即拉开抽屉,把它锁进最里层。

推开卧室门,他听到了油烟机运转的嗡鸣声,丝丝缕缕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他脚下一扭,无声地走向厨房。

厨房里,牧长野套着围裙在灶台间忙碌,他的学习能力很强,短短几天,做饭这件事与他而言已经称得上得心应手了,动作娴熟中带着几分优雅,下锅时机精准、火候恰到好处。

他提着铁锅翻炒,肉片与葱段在爆炒中迸出浓厚诱人的香气,油脂为菜肴润上一层鲜亮的色泽。

牧长野把菜盛到盘子里,转身的瞬间,对上了一双乌黯的眼睛。

门边倚着一道颀长高大的身影,他抱着双臂,站姿没骨头般松垮懒散,狭长的眼睛藏在发丝后看不真切,但视线有如实物如影随形,像一只卧在阴影里静静观察的缅因猫。

“阿司?”牧长野声音清朗,晃了晃手里的锅铲,笑着说,“饿了吗,我这边很快就好!”

说着,他掀开锅盖尝了口汤,味道刚刚好,肉香与玉米的清甜融合得恰到好处,他砸吧着嘴,沉浸在美食带来的愉悦中。

去给锅里闷着的菜调味时,他瞧见裴渡司还倚在门口。

“阿司,无聊的话可以去看电视哦。”

牧长野边说边收汁,他能感受到身上那道粘稠的视线一动不动,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而移位,但他无所谓。

换句话来说,这是彼此熟悉的第一步!

想明白的牧长野一边盛菜,一边晃脑袋,仿佛周围绽放着一朵朵小花。

裴渡司微微歪着头,轻轻抵在门框上,看着那个在厨房里如鱼得水的人,看着他精准地控制火候,看着他侧脸专注的神色,以及时不时露出的骄傲的小表情。

暖光像柔软的云团,亲昵地簇拥着忙碌的人,乱翘的红发在光中晃动,泛着零碎的光。穿着居家服的背影看起来柔软无害,就连俯身时露出的一截脖子也那么脆弱易折。

厨房的烟火气模糊了一切,什么虚无缥缈的猜测与怀疑在其中烟消云散,只留下一道穿梭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的身影,看起来如此平凡。

“……”

裴渡司看了一会,趿拉着拖鞋走进厨房。

“阿司?”

在牧长野的目光中,他微微弯腰,视线落到那盘回锅肉上,旋即拿起搁在盘子边缘的筷子夹了一块肉,他嚼了嚼……嗯。

“怎么样怎么样?”牧长野凑到他身边,期待盯着他。

“很好吃。”裴渡司放下筷子。

“那必须好吃!”得到认可,牧长野开心地去处理那锅汤,“回去后给陈同志和牧女士露一手!”

裴渡司手插在兜里,偏头瞥了眼他欢乐的背影。

事实上,牧长野并没有继承他爸陈长恩同志的手艺,只有一手煮泡面技术出神入化。

吃饭时,牧长野忽然说:“特调局那边我们不是可以去解释吗?我只是出来得比较晚而已。”

“比较晚?”裴渡司挑起一边的眉毛,声音听着有几分嘲讽的意味。

“对啊!好好解释的话,说不定能撤销死亡状态。”

裴渡司慢悠悠地抿了口汤,在缭绕的热气中,抬眼看向对面的人:“好好解释?那你要怎么面对审讯?你知道其他人会说什么吗,你应付得了舆论么?”

果不其然,这一长串下去,牧长野瞬间大脑宕机,他不由得在心中暗哂。

真以为特调局里和和美美,大家相亲相爱吗?国企内部都破事一堆,还指望一个定位不清晰的特调局出淤泥而不染?挺好笑。

他从氤氲的热气中勾勒出牧长野的轮廓,如果都尽职尽责,怎么会让一个入队不满一年的新人调查员参与后室任务?

“那么严重吗?”牧长野回过神,嘴往下一拉,做了个鬼脸,“大家都是同事,没必要做这么绝吧——”

话是这么说,牧长野却捧起了碗,往嘴里拨了满满的米饭,把话题终止在这里。

裴渡司耷拉着眼皮,背一下就驼了下来,像只慵懒的大猫撑在桌子上,漫不经心咀嚼嘴里的食物。

一顿饭吃完,裴渡司自觉承担起了洗碗的责任,让他意外的是今天的饭居然能光盘,包括那锅玉米排骨汤。

光盘的人自然不是他,他能吃完自己的饭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没想到去后室一趟还能把胃口扩这么大,而且看牧长野健步如飞的样子,还能再吃一桌。

以后,家里的恩格尔系数不会越来越高吧……

“阿司,我们来看电影呗!”牧长野从门后探出了脑袋,他举着手机,里面是今年最火的恐怖片。

裴渡司扯了张纸巾擦干手,视线瞥过那幅电影海报时,一扬眉梢:“你确定?”

“当然!”

牧长野说完已经转身跑去关灯了,客厅唰的就暗了下来,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光源。

裴渡司没走两步,脚就踢到了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在关灯之前你难道不应该先打开投影吗?”

“啊,我忘了……”

话音刚落,裴渡司的眼前便亮起了莹莹白光,他顺着光线看去,瞧见了牧长野站在茶几后的身影,手里拿着一把遥控器。

什么时候过去的……?

裴渡司微怔,除了刚才被他踢到的椅子外,他没听到其他杂音。

“对了!”牧长野突然提高的音量打断了裴渡司的思绪,“我们点个蛋糕吧!”

裴渡司额角一跳,才刚吃完饭啊。

但看到那双微微闪烁的眼睛,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又吞回了肚子里:“……随便你。”

“好耶!”

不过,看恐怖电影吃蛋糕这又是什么新潮流吗。

裴渡司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微微侧头,余光刚好瞥见牧长野挑选蛋糕的手机屏幕。

视线上移,手机主人正愉快地哼着歌。

“有这么高兴吗?”

一块蛋糕而已……

“当然啦!”牧长野手机一关,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明媚得有些过分。

裴渡司一怔,电影里的恐怖音效在这时骤然炸开,伴随着凄厉的尖叫声,他移开视线,直直对上了一张惊恐到变形的脸。

他下意识看向牧长野,只见对方捧着脸看得津津有味,眼神正直得好像要当场成立党支部。

咚咚!

敲门声倏然响起,与电影里紧绷的氛围相互呼应,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滚了出来。

“外卖!”牧长野唰的起身,往裴渡司伸长的腿上一跨,迅速绕到门口拿外卖。

包装拆开,里面静静躺着一个草莓蛋糕,一刀下去,鲜红的果酱从切面渗出。

裴渡司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蛋糕,沉默了片刻,所以为什么在看恐怖片的时候选红色蛋糕?

随着剧情进入高.潮部分,画面也越来越刺激,迷途者后背被剖开拉扯成蝴蝶振翅的模样、断肢的残缺者被钉在祭台上鲜血像晶莹的红酒、精致的红毯。雪白的骨与腥红的肉两种浓烈的颜色对比冲击着感官。

这部电影与传统意义上的恐怖片不太一样,色调明艳梦幻,bgm也是欢乐中带着点神圣的意味,但仔细听,惊悚画面的配乐也是它的变调。

裴渡司微微歪着头仰靠在沙发背上,这电影讲的是宗.教,狂热的信徒为了神明的福祉献上迷途的羔羊。

他压着眼尾,黑沉的眼眸无端流露出几分嘲讽与不屑,正神又怎么会需要血肉与献祭?分明是邪神。

碟子里的蛋糕大小刚刚好,在裴渡司快腻了之前正好吃完。

乌黑的眼眸向右转,视线落在牧长野身上,对方大口吃着蛋糕,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

唇瓣上染着红色的奶油和果酱,恍若被鲜血浸透,唇角沾着零碎的蛋糕胚,淡色的近乎白色的蛋糕胚与果酱混在一起,红红白白的,像在吮吸鲜血脑浆。碟子里的蛋糕被拨得零散,块状的果肉如堆叠的肉块。

投影的光芒在他专注的脸上闪烁,就好像他看的不是恐怖片,而是什么重要课程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裴渡司眼中映出的是与电影里的邪神一般啃噬血肉的恶鬼。

忽然,“恶鬼”转身了,直勾勾盯着他,鲜红的唇瓣咧出一抹笑容。

“生日快乐呀,阿司。”

“……哈?”

诡异的幻觉豁然消散,什么恶鬼,那分明是一只摇尾的快乐小狗。

牧长野狡黠一笑:“虽然晚了,但阿司肯定也不记得生日,四舍五入就当是给你补过啦——”

裴渡司眼睫轻颤,眼眸微微睁大,墨色的瞳孔闯入了细碎的烛光与璀璨的笑颜。

几秒后,他猛然低下头,用手掩住了脸。

“哎?阿司?”

“阿司你怎么了?”

他用另一只手摁住了拼命凑过来的罪魁祸首。

……靠。

裴渡司紧抿着唇,眼睛死死盯着沙发缝隙,没人注意到藏在发丝下的耳垂微微泛红。

黑暗是最好的保护色,等他收拾好情绪,抬起头时已经变回了冷淡懒散的模样,他轻飘飘将牧长野的头推开。

视线扫过桌上那份燃着蜡烛的小蛋糕,缓缓开口:“蛋糕你吃。”

“那蜡烛你吹!”牧长野得寸进尺。

裴渡司没拒绝,俯下身,修长的手指拨开脸边的发丝,别到耳后,朝蜡烛轻轻吹了口气,火焰熄灭,影片也进入了尾声。

他看着红发青年美滋滋地吃着蛋糕,漫不经心地想到,实际上牧长野和他都不喜欢过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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