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宣宁这一趟耗费了白望青很多精力,不是身体累,而是心思周折。
一回到北京,陈蔚蓝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一回,意有所指地说道:“看起来完好无损。”
他嘴角抽搐,抛了个白眼过去。
陈蔚蓝跟在他身后,脚步踏踏像拍巴掌,问他:“打算怎么办?”
“办什么?”
“表白啊。”
“你是想我穿越到十年前表白?”
“我是说现在。”
“朝谁表白?”
“……”
“十年不见约等于陌生人。苹果放久了都会烂,人——我不是要诋毁谁,你应该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
陈蔚蓝表情奇怪。
白望青更奇怪:“为什么这样看我?”
“我以为你能十年不忘,绝对是个浪漫的人,没想到这么务实。”
“哦,我从小就很务实。”
“那你现在是就放弃了?”
“……”
“爱情啊,可真让人揪心。”
“你闲的?”
白望青不知道该怎么办,既忘不掉,也很难往前走一步,好像被困在奇怪的枷锁里,还是他自己给自己套的。
但很快,这些东西就从他的脑海里扫了出去。
回北京第三天,他转去了SICU,重症监护。
这里几乎是医院里最直面死亡的地方,虽然在其他科室也见了许多疾病痛苦,在这里却好像跳进了一个残酷百倍的世界,随时都可能面对变故和危险,他没有时间和心情去想别的。
转来不久,医院收到一个高空坠落的患者,五六岁的小男孩,全身性损伤,进抢救室的时候已经休克,危在旦夕。
医院立刻组织了专门的救治团队,十来个科室的医生合作,在漫长的手术之后,男孩生命体征有所好转,被送到了SICU。
病房的主管医生叫李泉,三十多岁,看见送过来的小男孩时不住叹气,说小孩太可怜,他自己的儿子也这么大,最见不得这种病人。
抢救的时候听说小男孩是意外坠楼,因为父母看护疏忽,翻过了楼梯围栏,直接就掉了下去。
后面又做了两场手术,本以为情况转好,但某天夜里,连接着男孩身体的仪器传出警报声,当即开始抢救,只是这一次没有那么幸运,因为急性脑出血导致的脑疝,男孩死亡。
李泉开具死亡证明时几次抖手,让白望青把死亡三联单送给家属。
姓名一栏写着杨明琢三个字,听起来寄予了无数美好希望。
白望青见到小男孩被宣布死亡时的模样,手掌蜷缩起来,大概只有他手心那么小,指甲劈裂,伤痕新鲜。
这一幕像陈旧的照片,定格在脑海角落,压得他心情窒闷。
男孩的爸爸妈妈都来了,妈妈直接跪倒在地大哭,爸爸板着一张脸,冲医护人员发火,埋怨为什么好好的孩子被治死了。
李泉听到声音过来,仔细解释了孩子的死亡原因,因为实在同情这个不幸的孩子,脸上不由带着对父母的责备,最后小声说了句为什么不好好照顾孩子。
男孩爸爸直接双眼冒火,冲过来就要打人,被人给拉住,嘴里高声嚷嚷要告你们医院之类的话。
走廊一下变得十分吵闹,保安过来把人带走。
李泉拍了拍发呆的白望青,说:“这种事见多了就不怪了,病人死了,家属都会哭闹一通。”
白望青跟着点头,继续去做事。
病房里大多是危重病人,仪器滴滴滴的声音连绵不绝。
这个科室并不像他说的那样比上一个科室轻松,白天尤其忙,查房时间很长,审核病程非常严格细致,值班时端看病人情况,可能平静得无事发生,也可能像去世的小男孩一样突发状况需要抢救或手术。
他就是在平静两天之后突然遇到的危急情况,落差太大,尤其难以接受。
生命真的太过脆弱。
佛教说人生有八苦,白望青觉得死亡最苦,死去的人苦,活着的人也苦。
他好几天都心情低落,一天下班回去的路上,靠着公交玻璃窗时,收到一条短信。
透明的屏幕上江别两个字特别加粗,随着公交的颠簸,好像在水中摇晃,一时令他恍惚。
前些天在脑子里徘徊纠结的东西缓缓冒出,然后他发觉,心绪竟然已经平静下来,想不起来为什么会那么纠结。
大概他沉浸在了更厚重的情绪里,显得之前像强说愁的少年。清醒之后觉得,什么喜欢什么过期,矫情得都不像他了。
江别问他想不想见见小白。
脑子里自动浮现一条活泼乱跳的土狗,在院子里、巷子里来回乱窜,精力旺盛。
“好。”他回复。
第二天只有白班,他提前把着急的事都处理完,五点多的时候江别问他什么时候能下班,他估了估时间,稳妥点说了六点半。
事情都交接好后,他打算跟李泉说一声就下班,没在办公室找到人,就去病房转了一圈,一层楼转完了也没看到人,下到楼下时听到护士站那边好像有吵闹声。
一个穿铅灰色外套的中年男人正情绪激动地跟面前的医生说着什么,声音有点耳熟。
医生手插兜,就听他说着话,自己什么也没说,眉头皱着,有种懒得理会的意思,旁边的几个护士也纷纷闭着嘴,看起来都憋着一股子无语的气。
医生就是李泉,中年男人的脸有几分眼熟,白望青想了想,通过怒得不可开交的脸色想起来,是前几天去世的男孩杨明琢的爸爸。
当时吵着说要告医院,医院这边并没有医疗失误,这事就没有下文,最终亲属那边联系了殡葬机构,遗体已经火化,本该结束了,不知怎么又跑过来。
稍一靠近,听清了说的话,还是跟那天闹的差不多,骂无良医院无良医生害死了自己的孩子,要求赔钱赔命。李泉的耐心似乎已经告罄,说了一句“我们医院的处理方式没有问题”后就转了身。
白望青朝李泉走去,可能刚好他的方向正对着玻璃门,光线明亮,刀刃从口袋里一掏出来他就瞥见了闪光。
时间太短暂了,他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小男孩去世时的模样忽然浮现在眼前,他冲过去,抱住李泉往一边躲。
地砖被鞋底摩擦出刺耳的声响,心跳得太快,一瞬间身体里的热量往外冒,皮肤火燎燎的,喘气声几乎盖过了四周此起彼伏的惊叫。
白望青双手抱得死紧,视野里什么都没有,模糊意识到顺利躲开了后,往某个方向望去,刚刚他似乎听到有人喊了他的名字。
没等他弄清是谁,骤然的尖叫中,扑空的中年男人又举刀冲了过来,李泉吓得跌倒在地,刀尖在白望青眼中汇成冷凝的光点。
而后突然飞了出去。
他望见一张眉峰紧蹙的脸,口罩下呼吸剧烈起伏,仿佛深重的后怕,眸子幽黑,浸着潮湿的深水,就这么望着他,然后突然向他走来。
咬牙切齿:“我不是说过不要做这种危险的事。”
听到这个声音,白望青想着,他果然没听错,刚刚确实有人喊他,是江别。
他的心神因为危险余韵而颤动着,不理解江别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只是些微疑惑:“什么?”
目光始终在江别脸上,好似不能移开,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并不是全然漆黑的瞳孔,最深处被一抹光点着,摇曳又坚定。
他的走神让江别的目光更阴沉。
姗姗来迟的安保人员把被踢伤手腕的中年男人按住,李泉劫后余生,从地上爬起来,很感激两个先后救了他的人,但总觉得当前气氛莫名。
所有人都好像没反应过来一般沉默,他咳了下,挑了个熟的捏:“望青啊,刚刚谢谢你。”
白望青终于回了点神,连忙道:“没事,没人出事就好。”
李泉的目光移到另一陌生男人身上,刚刚就是他在众人愣神时飞起一脚踢中刀,不然他跟白望青肯定有一个要被刺到。
他想说点什么,奈何对方此时的神情实在让人不敢靠近,盯着白望青的目光沉得吓人,但看起来不像出于恶意,心里揣测了下两人肯定认识,于是再次借助白望青。
“这位是……”
白望青点头:“是我朋友,我来找您是说下班的事,交给我的事都做完了,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李泉脑子一动,大概知道白望青跟他这位朋友是约好,于是摆手:“你去吧,最近辛苦了,有事我再找你。”
中年男人被控制住还不老实,哀嚎着自己被踢断了手要报警。
医院里常有纠纷,警丨察很快赶来,看见无人受伤,简单问了下就打算把人带走。
江别说:“不需要调查监控影像吗?”
来的两个警丨察里其中一个比较年轻,闻言就说:“有目击证词,监控就不看了,我们会处理的。”
江别:“怎么处理?”
“呃。”年轻警丨察被问住,卡了下才说,“我们会再了解下情况,看看要不要罚款。”
江别的脸色一直就没好过,现在终于彻底暗下来,如乌云罩顶,冷嘲道:“罚款?持刀故意伤人罚个款就行了?”
“这不是没人受伤吗?他的主观恶意也比较低,不是因为孩子没了吗?互相体谅一下。”另一个年纪大些的警丨察说道。
“体谅?”江别一双眼皮压得极薄,全然的冷漠,“一刀未遂马上捅第二刀,杀人意图明显,要谁体谅谁?故意杀人是体谅就能忽略不计的事情吗?”
白望青站在一旁,视线中是江别认真而冷酷的脸。
平常他见到的江别总是温和有礼,虽然样貌气质都给人距离感,但并不会难接受,他第一次清清楚楚感受到江别身上的压迫,嗓音褪去温柔一面,冷冽逼人。
同时,也让他胸腔止不住地激荡着,有股麻意沿着脊背皮肤攀爬而上,汇入心脏后撞开,呼吸浓重。
陌生的感觉,但本能让他明白是什么。
指甲不自主地掐进掌心。
听到杀人两个字,中年男人好像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哆哆嗦嗦地喊道:“什么杀人?我没有想杀人!我就是生气,他们害死我儿子,我还不能生气吗?我就是出个气而已!我没杀人!”
他的眼睛在几个人之间慌忙地转来转去,警丨察沉默着,江别看他的神情只有冷漠厌恶,李泉被刀吓白了脸,这时候也不会给他好脸色,他盯着唯一一个看起来好拿捏的年轻医生,开始为自己辩解,使尽浑身解数表示自己没想杀人,听起来后悔不及。
白望青并不同情这个人。
如果李泉没能躲开,受伤的会是李泉,如果江别没有挡下刀,出事的可能是他。
愚昧冲动,满腹恶意,此时后悔也不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做错事,而是怕承担责任。
所以在江别说按故意伤人报案的时候,他并没有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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