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惊堂木猛地一拍,台下观众尽皆一个激灵,齐刷刷望向说书先生。
“且说那一日,风云骤变,正是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且兰贼人和孜须叛徒里应外合打开长虞城门,且兰鬼帅凌云带人杀进城中,长虞百姓尽皆死伤,孜须将士所剩无几,那叫一个血流成河伏尸满地,酣战到天亮,终究是且兰占尽先机,长虞城破,战无不胜的顾大将军以身殉国,粉骨捐躯!五万军士死伤过半,陛下怒火中烧,下令革职抄家,却发现无家可抄,将军无亲无故,也无财帛,孑然一身!”
说到这里,下方观众个个湿了眼眶,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孜须举国上下,百姓皆披麻戴孝,自发为将军守孝一旬!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其忠烈!其勇武!其胆识!孜须百年无人可望其项背!当今圣上糊涂,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将军是英雄,将军是被贼人坑害的!”
那说书先生说到这里,台下百姓或掩面哭泣,或痛斥叛徒,或怒骂敌军,那叫一个慷慨激昂。
“到底是哪个不要脸的叛徒,要是让我知道,我非要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拿他骨灰拌水泥,修成路给万人踩踏!”
“可怜顾将军一世英明,最后被自己人坑了,哎,可惜啊。”
“皇帝老儿当真是有眼无珠!这也能怪到将军头上!怎么不把那个叛徒揪出来查明底细,祖宗十八代全部拿出来抄一遍!”
骂了一阵,氛围攒够了,又是一声惊堂木响,说书先生接着道:“将军就此身死,连带着一朝文官晏棠舟也为护城力竭而死!听闻这两人还曾是不对付的死对头!最后竟然一同捐躯了,当真是造化弄人。”
“竟有此事?这晏大人竟然也捐躯了!那那叛徒最后怎样了?”
说书先生来了劲,面红耳赤痛骂:“据传闻,乃晏大人亲手斩杀,让一介文臣挥剑相向,可见他是有多臭不要脸,不知廉耻,寡廉鲜耻,臭名昭著,死鱼烂虾,没有几把……”
……
时值四月中旬,春华将谢,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王府外,一行人步履匆匆,面色冷峻,带着佩刀,齐刷刷冲进了王府,为首的人大声嚷嚷。
“愉王殿下何在?”
一侍女模样的人撞见这场面,吓呆了,手里的盆掉到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热水洒了一地,溅湿了裙角,风一吹,打湿的裙角裹住小腿,阵阵发寒,她却不敢下去换,战战兢兢回话:“殿下,殿下数日前落水受寒,至今,至今未醒。”
回了话,她才想起来问:“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宫里来的,领了首辅大人的命令,来请愉王殿下进宫说话。他人在哪,叫起来。”为首的人五官冷硬,面容肃杀,人和口气都冷如寒霜。
当今的局势,就是个傻逼都看得出来,皇帝已经是个行将就木的病秧子,就等着哪天两腿儿一蹬归了西了,然后撂下个烂摊子给后来的倒霉蛋,朝中大小事务,基本都是首辅大人一个人说了算,可如今亲眼所见首辅狂成啥样,还是让人大开眼界。
侍女又是害怕这伙人对自家主子不利,又害怕那些个刀剑架在自己脖子上,一只手哆嗦伸出来往里指。
“殿下还在病中,正睡着。”
不等侍女带路,一行人直直往房门走去,吓得侍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胡乱抱住其中一人的小腿:“我们殿下还生着病,你们,你们太无礼了!”
末尾一人,将佩刀抽出一截,明晃晃的刀身在阳光下亮白,发出阵阵森寒气息,从刀身上倒映出侍女惊恐万状的眼睛,她不敢动了,手慢慢卸力,只好看着那些人进了愉王殿下的房间。
进了屋,就见床榻上睡着一个人,容貌昳丽,身姿纤细,皮肤白皙,唇却偏白,一副病容,显得人格外憔悴。
为首侍卫见这情形,又想到主子的话,不禁想这病怏怏的,要是我把他叫醒,他一下死我面前我找谁说理去?
但是,上头的命令不敢违背,他取下佩刀,上前,以刀鞘尖端触碰愉王面颊,轻拍几下,没醒,只得加重力道,边喊:“快醒醒,醒醒!”
片刻后,病榻上的人才慢慢睁开眼,漂亮苍白的脸上一片空茫。
他看着天花板眨眨眼,又扭头看向一边的人:“你们,你们是谁?”
他声音细且沙哑,许是病了好多天没开口说话的缘故,听得那侍卫越发担心他死了。
领头侍卫草草行了个礼:“见过殿下,奴才奉首辅大人的命令,来请您进宫一趟。”
李祝酒不明所以:“首辅大人,是谁?”
这下那几个侍卫面面相觑,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打量了病人片刻,道:“首辅大人,周孺彦,殿下莫不是病糊涂了。”
首辅周孺彦,有点印象,好像一起上过朝吧,但是叫他干啥?李祝酒刚醒过来,脑子里空空如也。
还没等他多想,两个侍卫上前,直接架着他左右胳膊将他拽了起来,几乎是提着他离开了床,然后放到地面上,这套操作下来,李祝酒连鞋都没机会穿,赤着脚踩在地面,外衣也没穿,头发还散乱着,他愣了:“你们要干啥?”
侍卫道:“殿下,奴才刚才说了,请您进宫。”
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还说什么请,李祝酒腹诽着,见这情况有点严峻,也不敢多言,只两脚互相搓搓脚背:“我,不是,本王,本王穿个鞋总行吧!”
“殿下请便。”
李祝酒看着这些人,背脊一凉,不敢耍花招,匆匆套上鞋,还没来得及穿衣服,就被架着胳膊带出了门,一直到了门外,上了一辆马车。
直到马车摇摇晃晃超前驶去,他才有了可以思考目前状况的间隙。
他不知道此番进宫是为了什么事,但是既然提到认识的人名讳,就说明剧本二的故事背景并没有换。
就是不知道,贺今宵如今在哪里,怎么样了,是和他同在这里,还是被系统塞到别处?
马车行走间,风拂动窗帘,他看见不远处熟悉的街道上人流汹涌,人声鼎沸,不一会儿,竟然有一伙恶徒持凶器跑出来,在街上大肆抢掠,掀翻了摊位,当街抢掠银钱,闹得众人纷纷作鸟兽散,刚才热闹的街道分分钟就不见人影,只有七零八落的瓜果糖饼,散在地上。
那是他和贺今宵出征前走过的盛京街道。
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为何皇城街道竟会出现这等骚乱,皇城的护卫何在?长虞城破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祝酒又是惊讶又是惧怕,他赶紧在脑海中捋自己当前的情况,这些人口口声声称自己殿下,那想必是个什么王爷之类的吧。
他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边孜须的情况,当今皇帝有三个兄弟,其中一人病逝,一人分封外地,只剩一个住在盛京王府,那便是皇上胞弟,愉王。
愉王此人,当今皇上胞弟,可惜是个早产儿,从生下来就身体不太好,还有个致命缺点,胆子贼小,看到尖锐的武器,有点攻击性的动物,或是跌跤之类,都会受惊,而且一惊就直接病倒,简直弱柳扶风林黛玉,偏巧还真就有个优点,那就是长了一张漂亮脸蛋,也算个病歪歪的美人了。
李祝酒明了,这次成了个病秧子啊!他没好气在心里骂007臭傻逼!
胡乱想着,马车停下,那侍卫冷冰冰道:“到了,请殿下下车,随奴才步行进宫。”
“我一个王爷,连顶轿子都没有?”李祝酒本来就是被这些人强行拖起来的,当下是头发也没梳,衣服也没穿好,还要在这皇宫里溜达,这不是把他王爷的面子丢在地上摩擦吗?
为首侍卫语气不善:“情况紧急,没来得及准备轿子。”
说话的同时,他拇指摸索着腰间佩刀刀柄,威胁的意味相当明显,李祝酒老实了。
其余侍卫散了,由为首那侍卫带着,两人快步往宫中走去,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目的地,竟是皇帝寝宫。
此时的寝宫内,乌泱泱跪倒一片人,以年幼皇子为首跪在最前端离龙床最近的位置,接着是几位公主,再后面跟着一众妃嫔,个个掩面啜泣;另一侧跪了一地大臣,以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老头为首,后面也是跟了一片,个个面露痛色,悲痛不已,一副死了亲爹的样子。
几步之遥的龙床上,皇帝明明还是壮年,却是一副形容枯朽,病态缠身的模样,他嘴唇干巴泛白,脸颊泛青,眼窝深陷,眼下乌青似墨色一般浓重,他伸出的那只手干瘦枯槁,皮包骨一样。
李祝酒见这情形,啥也不说,为了合群扑通一下跪在病床前。
为首那慈祥的老头见人到了,一声哀恸哭嚎:“陛下!愉王殿下到了!”
话音刚落,病床上的人挣扎着要起身,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喉咙卡了痰,一句清晰的话也说不出,他嘴唇费力地翕动着,没有人读得懂他的意思。
为首老头见状,膝行至床前,一边揩眼泪,一边俯身倾耳:“陛下,您,您要说什么?”
见此情形,跪在房中的那些人,无论是王公大臣,还是皇子公主,或者是后宫嫔妃,各个哭得天昏地暗天崩地裂,生怕自己表露出的哀伤比别人少一分一毫,那哭声竟然从淅淅沥沥到哭天喊地,盖过了一切声音。
李祝酒算是知道了,皇帝快驾崩了,他扫了一眼这寝殿中的情形,瞬间有了一个猜测。
他俯下身子,学着其他人一样干嚎,但是挤不出一滴眼泪。
一片哀嚎中,忽然听一声大喊:“陛下!驾崩了!”
那老头站起身,一边抽咽,一边擦眼泪,道:“陛下留有遗言,传位于愉王殿下!匡扶社稷,再挽河山!”
这下,众人纷纷扭头将视线落在李祝酒身上,他心一惊,方才的猜测成了真,竟然莫名其妙就捡了个皇帝来当。
天上不会掉馅饼的道理,他一直都知道。恐怕这个馅饼是个烫手山芋。
那道道打量的目光几乎穿透他的躯干,似乎要将他戳出千疮百孔来,人群里窃窃私语。
“愉王自小胆小体弱,常与药石为伴,不是在生病就是在生病的路上,没读过两本书,不认得几个字,怎可担此大任?”
“愉王虽说是陛下胞弟,但毕竟胸无点墨,孜须江山交给愉王殿下,岂非儿戏?”
那老头听见这些话,慈祥的一张脸不禁秒变威严,声音里透露出不容置喙的威仪:“够了!尔等是要造反吗?”
安静一瞬后,帮衬的声音响起:“陛下子嗣单薄,皇子年幼不过五岁,不堪大任,目前最合适的人选,还是愉王殿下,陛下的安排不无道理。”
“愉王殿下再不晓事,总比稚童晓事,届时新帝继位,有首辅大人帮着新帝处理政务,有何不放心的?”
反对愉王继位的声音依然有:“苏侍郎,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该下台了,一个病秧子草包文盲也敢拉上来当皇帝,你怎么不去大街上拉个乞丐来当皇帝?”
闻言,李祝酒目光落到那被指责的人身上,那是一个身材细瘦,尖嘴猴腮的老头,生得一脸刻薄相。
苏侍郎,原来这就是苏常年。
广袖遮掩下,李祝酒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幽深怨恨,打量着那人。
长虞城中战死的百姓和士兵,死前甚至没吃口饱饭;为了黎民和家国征战一生的大将军,在这个奸臣的出卖下血溅沙场;而这个勾结外敌的奸臣,衣食无忧,高官厚禄。
李祝酒蓦然升腾起滔天的怒火和恨意,林念生的死,送鱼大娘的死,程越的死仿佛就在上一刻,他忘不了这些人的血和泪,以及坚持,更忘不了的,是贺今宵挡在他面前,用躯体挡住长枪,磅礴的鲜血喷涌而出……还有他受他指使的那个好儿子,在最关键的时候打开了城门,害得许多人毫无防备地死去。
他至今都不知道,贺今宵死后,苏常年这个傻逼是怎么编排他的,皇帝又是怎么处置的。
那些画面齐齐涌上脑海,有温热的泪自眼眶中挤了出来,争先恐后,霎那间布满整张脸,李祝酒胡乱擦着,无限的恨意自胸腔涌出。
拳头越攥越紧,指甲都要嵌进掌心,李祝酒想,既然他曾提着剑和众多冤魂一起守城,也该替众人咽不下这口气,报下这个仇,叫这个奸臣去听一听冤魂的悲鸣,叫那索命的哭嚎在他骨骼灵魂上都镌刻上铭文,时时刻刻,践踏鞭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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