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随着东方渐白，
针头刺进皮肤，液体一点点注入体内，周十一仰面躺着，平静的感受这幅躯体一点点套上厚重的盔甲。
斑驳掉渣的房梁上，清晰可见细微木屑和躲藏的虫蚁，随着液体渗透全身，眼中的世界又变作另一番模样。
所有的感知重组，大脑却异常清醒记录身体变化。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想到战斗中死去的人，身体裹上白色粗布，放入封闭的木棺，深埋地下。
憋闷，沉重，身体带着枷锁永远沉在深渊里。
“十一，很难受吗？”周彦明把药剂，注射器收拾好，看着床上人蹙起眉头，想要伸手去摸摸额头。
啪的一声，手被推开了。
周十一抓着床沿坐起身，无视周彦明，赤着脚身形颤颤的走出去。
周彦明赶紧从床底摸出鞋子，紧跟在后面，“十一，地凉穿鞋子。”
看着闹脾气的十一，周彦明拉她坐在堂屋椅子上，半蹲着，给她揉揉腿脚。
周十一冷着脸，看着眼前这人用衣服把自己的脚掌擦干净，耐心十足的帮自己穿鞋子，细心，温和，对谁都是笑眯眯的，即使自己故意发脾气，也会无条件的包容。
长舒一口气，把心底气闷和烦躁压制下来，“到点了，要去学校上工了。”
周彦明宽慰笑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十一自然卷的毛茸茸头发，知道这次又过去了。
学校食堂后勤组，五点上工，开始陆续准备学生一天的饭食。
周彦明在后勤组主要负责屠宰，一大早过去把狩猎来的猎物处理好，赶在十点左右，给菜班人送去。
周十一目前是个打杂的，哪里缺人她去那帮忙。
她五岁的时候跟着周彦明在后勤食堂，一跟十年，后勤的人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后勤所有的活，她几乎都能上手。
后勤组长早就开口，等她满十八岁就正式聘用。
一大早后勤各班各组都分外忙碌，负责后勤的组长拿着小本本过来，清清嗓子，“大家伙手上活别停，我就说几个事，昨天夜里上头紧急下发了禁林令。南山那边跑了一只凶兽，咱们这边巡林组全部出动，临时从巡城组，保卫组抽调人手过去。上头要求我们后勤加班加点，午饭加饭加量，增加临时饭点，保证下午三点，晚上九，十点供应饭菜，就是这些事。主食班和菜班班长都是准备一下。”
后勤崔组长一说完，食堂里大家伙呼啦一下炸锅了。
“禁林令？那安全林区域也不能进了？”
“南山那边就喜欢捉凶兽瞎研究，狗玩意不关好了，跑来祸害咱们。”家里靠着狩猎，采摘过日子的人家，这会骂的最凶。
里头吵吵嚷嚷的声音大，后院也听得到。
负责烧开水的郭老头搬着马扎子，吸着旱烟坐在院子正中央，他儿子是巡林组的，消息灵通一点。
“前天巡林队在林子里就遇到那只凶兽了。”
说一句，低头吸口旱烟。
周彦明怎会不晓得郭老头性子，和旁边姓牛屠宰师傅对视一眼，笑着问，“郭叔，后来呢？”
郭老头眯着眼睛神情恣意的瞥了眼，看到他们一脸期待的样子，神情更得意了。
咣，啪啦，咣，啪啦，
正想接下说，就发现恼人的噪音来自身旁。
周十一手持斧头，一下一下，手起斧头落，一脸冷淡的认真工作，两耳对外面吵杂声，议论声完全没有一丝好奇。
郭老头咂咂嘴，搬着马扎挪到两张案子旁，故作神秘，极小声的说道：“你俩别外传，咱自个知道就成，听说那凶兽是南山那边花了大力气，损兵折将从西边捉回来的。前个巡林组遇到还伤人了，消息没外漏。我儿子说，那凶兽满身是伤，见到巡林队的人，不仅没躲，还摆开架势迎击，一看就是吃人的硬茬子。关键，南山那边吭气，要活捉。”
“活捉凶兽？”脾气耿直牛大山把屠刀砰的一声，摔在案桌上。“吃人的玩意，怎么活捉？”
周彦明笑笑没说话，这种大事轮不到他们操心，也和他们这种小人物没关系。
郭老头骂咧咧道：“谁说不是，今天要是捉不到，明个还得增加人手，趁着它受伤，等它伤好？还怎么捉？今后入林谁不提心吊胆？”
正说话的呢，后勤崔组长过来，“周师傅，牛师傅事多，忙完去前面菜班帮帮忙。十一啊，中午去前面窗口帮忙打饭，刚菜班一个把手切到了，你过去顶顶。”
临走示意郭老头少说。
周彦明自己活忙完，没急着去前面，帮着十一把木柴堆好，码好。细心的叮嘱她去窗口打饭要仔细。
牛大山手也没洗，拿着自己刀具催着周彦明一起，“菜班那帮狗东西一准安排咱俩剁肉，他们刀子不趁手，咱带自己的过去。”这活菜班没几个人愿意干，体力活，剁的胳膊疼。
牛大山和周彦明去了菜班帮忙，后院就剩下郭老头和周十一。
郭老头话没说尽兴，没了观众憋得难受，剩下这个小的，万事不关心，就没见她对什么上心过，常年冷漠着一张小脸，谁谁都欠她一样。
提着马扎边上坐着，叨叨着，“十一，你这性子比你爸差远了。别看你爸整天笑呵呵的有点傻，人情世故这一块整个后勤他做的最溜，你得学学。”
周十一蹙紧眉头，扭头看着在自己边上吞云吐雾干巴瘦老头，旱烟味道不好闻，打了药剂的身体，嗅觉依然比普通人灵敏。
提着斧头站起身，离的远远的。
明显被人嫌弃，郭老头气的旱烟杆子乱抖。
周十一故意一般，木柴块劈的空中乱飞，院里咣咣落得到处都是。
好几次都砸到郭老头身上，哎呦哎呦的提着马扎躲回屋里去，嘴里大声嚷嚷，“你这死孩子，气性真大，都不让人说，你爸的好性，你一点没遗传到。”
结果下一秒，劈的木柴块都长眼似的，全往屋门口飞过去。
“周彦明你快来，你闺女要砸死我啊。”咣咣咣天上下木柴雨似的，堵的郭老头躲热水房扯嗓子大喊救命。
*
中午到饭点，周十一换身白色大褂，洗干净手跟着菜班人去前面窗口给学生打饭。
训练一上午，饿的全给狼崽子似的，蜂拥到食堂窗口，看一眼今天饭菜，一个个兴奋的嗷嗷叫。
“今个伙食好，不是腌肉，这色一看就是新鲜的。”
“都有啥？”
“炖羬羊肉，蒸野菜。”
“前面的快点，我都饿死了。”
整个食堂吵杂声能把棚顶掀翻，好不容易把头批饿死鬼投胎的学生送走，剩下的都是避开吃饭高峰期，慢悠悠过来的。
来得晚，餐盘里剩下的都不多。
周十一按照规定打饭，有个别学生瞥到旁边刚送上来热气腾腾的新菜，示意打一勺。
旁边菜班人给学生解释，“那是巡林组巡城组的伙食，等会人就过来了，规定不给学生打。”
解释好几遍，偏有学生磨叽让偷摸来一勺。
周十一站着不动，只打了学生餐盘里递过去。结果遇到愣种似的学生，手一扬，啪嗒一声，餐盘打翻了。
周十一半个手臂都是汤汁，滴答，滴答，往下落。
“妈的，你算什么东西，让你打一勺，给听不懂人话似的，傲的什么，就一个窗口摇勺子的。”那学生破口大骂，一通来的两三个学生拉着他，让他别闹。
“别跟她一般见识，就是个摇勺子的。”
那学生横眉怒目，伸手探窗口，想抓住周十一。
没抓住，气的把台子上剩菜盘子都给掀了。系里桄榔好在大多都是空盘，
临近窗口的菜班人，赶紧过来护着，让十一先下去洗洗。
“妈的，有种你别走啊，给我出来，给你脸了，算什么东西，破玩意。”学生叫嚣不止，惹的正吃饭的学生都仰着头过来看。
周十一无视叫骂，一边走一边脱下湿哒哒白大褂。
其他窗口见十一走了，都以为她去后面，继续给学生打饭，临近窗口的负责收拾。
“十一！”有人大喊一声。
谁想，周十一没去后面，径开门到了学生就餐大厅。冷着脸，直直朝着刚闹事的学生那桌走过去。
菜班窗口的人一看，这要出事。
赶紧分头，一人跑到后面喊周彦明，几人往大厅跑。
可员工通道大门竟被周十一锁上了。
“打不开，反锁了，这怎么办啊。”正着急，学生餐厅那边忽的传来喧哗声。
顾不上了，“从打菜窗口爬过去。”
周彦明和后勤其他员工正吃饭呢，前面窗口值班人火急火燎的跑进来，“周师傅，哈呼呼，周师傅，前面有学生找十一麻烦，十一跑大厅去了。”
周彦明一听，放下碗筷起身就走。
牛大山猛扒两口跟着起身，“死牛犊子不长眼，十一那狗脾气能忍着才怪。”
学生餐厅，闹事学生四人一桌，吃着饭嘴里还骂着，旁边学生一抬眼看到走来的周十一，赶紧用手从戳了戳那人。
附近吃饭的学生都看到十一走过来，看热闹一样站起身围观。
临近桌有学生正埋头吃饭，吃着就看到自己餐盘被人端走了，一转身，就看到自己餐盘飞出去了。
砰的一声，整个学生餐厅惊到了。
周十一扔的好，学校的学生天天练体能，四肢敏捷都躲得开。她偏扔在餐桌正中央，砸的其他餐盘跟着翻。
汤汁剩菜一点没浪费，桌上几人从头到脚都嚯嚯上了，模样十分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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