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满早餐的餐桌旁，李昕熠魂不守舍地盯着盘子里的煎蛋发呆。一切全都乱了套，他得到了原来根本不敢想的馈赠，但又失去了原本就没有的希望，他甚至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快吃，待会儿路上该堵车了。”纪宁屿边喝着咖啡边温柔地催促道。
李昕熠抬起头，盯着纪宁屿上下滚动的喉结出神。昨天晚上纪宁屿的那一个吞咽动作给他带来的震撼足以让他铭记一辈子。
“哥……”李昕熠踌躇地开口道。
“嗯？”
“昨…昨晚……那个……你不觉得……恶心吗？”
纪宁屿摇了摇头：“不觉得啊，怎么，我让你觉得恶心了吗？”
“不不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不嫌我……脏吗？”
纪宁屿耸耸肩：“你昨天洗过澡了呀，挺干净的。”
他说话的时候表情过于天真无邪，让李昕熠怀疑他们到底是不是在讨论同一个话题。
纪宁屿看着李昕熠纠结的表情想了一阵，忽然间恍然大悟。“啊……对不起，我忘了你之前的经历了，我……哎呀……我是不是让你觉得不舒服了？”
“没没没没有，很舒服，不是……我是说……”李昕熠崩溃地扶了扶额，他犹豫了半天才终于说道：“我其实是想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纪宁屿想了想说道：“因为我最近注意到你和我相处的时候，身体时不时会有反应，我觉得你应该是想和我有亲密接触的，所以就想帮一帮你。你平时那么耐心地陪着我，忍受我的情绪不稳定，我也想在你有需要的时候为你做点儿什么作为回报。”
李昕熠的心里五味杂陈，他本来并不奢求回报，却稀里糊涂得到了巨大的回报，但这回报又和他真正想要的不太相符，连他自己都不知该对此作何感想。
“可是我为你做那些事儿没想要回报。”他执拗地说着。
纪宁屿恳切地说道：“对不起，是我太自作主张了，要不…昨晚的事儿咱们就当它没发生过好吗？”
李昕熠低着头不说话，昨晚发生的事是他一生都不可能遗忘的珍贵记忆，他怎么可能当它没发生过。
纪宁屿忽然有点儿心慌，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昕熠，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李昕熠依然低头沉默着，他确实生气，但不是气纪宁屿，而是气自己的患得患失。
纪宁屿犹犹豫豫地伸出手，越过餐桌轻轻拉住他的手：“你……别丢下我行吗……”
李昕熠惊讶地抬起头，发现纪宁屿正战战兢兢地看着他，目光里满是对于被独自留下一个人的恐惧。
李昕熠站起身来到纪宁屿面前，弯下身抱住他：“我没生气，你别担心，我不会丢下你的。我只是不想让你再为我做这种事，我自己都觉得恶心的，真的不想让你去做。”
纪宁屿陷在他的怀里，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以后不做就是了。那……你还想和我抱着睡觉吗？”
李昕熠纠结了一下，问道：“抱着睡能让你睡得更好些吗？”
纪宁屿轻轻点了点头。
李昕熠忍不住微笑起来：“那咱们就抱着睡，反正我这个‘哄睡神器’，你觉得怎么好用就怎么用。”
他拍着纪宁屿的背悄悄安抚着，心里是无边的怅然。
就这样吧，做一切他能为纪宁屿做的，然后拿好他被赠予的，别去奢望那些不配得到的，这对于他来说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
李昕熠当天就对自己说出的话后悔了，这种事情只要尝过了一次甜头，就再不可能忘掉那种滋味。昨晚纪宁屿的行动太过突然，以至于毫无准备的李昕熠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什么都来不及去想。等事后再去慢慢回味，每一帧画面都透着无限的美妙。他记得纪宁屿因摩擦而殷红的双唇，记得他随着动作不断鼓起的脸颊，还有粗粝的味蕾勾起的刺激感，每一点细节都越回忆越清晰。
他整整一天都处于“手脑分离”的状态，人坐在工作间里像模像样地干着活，脑子里却无时无刻不在复习那些让人血脉喷张的片段，以至于傍晚纪宁屿去琴行接他下班时，他看到纪宁屿的第一眼身体就立刻有了反应。
四月初的上海天气微凉，纪宁屿在白衬衫外面穿了件毛线背心，让他看上去利落清爽中带着点学院派气息。他走进工作间后就直接瘫坐到椅子上，脸上满是疲惫的神色。
“我马上就好，再给我十分钟。”李昕熠边忙边说道。
“不着急，正好让我休息会儿。”纪宁屿松开领口，把头靠在椅背上轻阖上双眼。
“很累吗？”李昕熠抬起头心疼地看着他。
“嗯，几乎一整个下午都在开扯皮大会，我有好几次都想掏出我的四十米大刀，在一米高的地方轮一圈儿，这个世界就清净了。”
李昕熠轻笑着，悄悄打量着那张令他醉心的面容。阳光从高悬的气窗照进来，刚好投射在纪宁屿的身上，把他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照成金色。李昕熠看着跳动在他润泽双唇上的光线，血液在身体里无声沸腾。
想走过去，把他紧紧抱在怀里，肆无忌惮地亲吻他，抚摸他，对他做一切梦里都不敢想象的事。而最让李昕熠难以自持的是纪宁屿对他纵容的态度，这简直就像是给一个狂徒发放了一块免死金牌，唯一的约束就只有他的自制力。
纪宁屿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李昕熠，他身上慵懒的气息让李昕熠内心一片悸动。
“昕熠，等会儿你来开车好不好？”
“当然，你上班那么累，以后晚上都我来开车好了。”
纪宁屿笑起来，嘴角弯成的弧度让李昕熠移不开眼睛。
“那太好了，有你在可真好。”纪宁屿由衷地说着。
李昕熠默默看着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制力正在迅速分崩离析。
周五的晚高峰，交通格外拥堵。李昕熠手搭在方向盘上，跟着车流缓慢地移动。夕阳从摩天大楼的缝隙里斜斜地洒下来，与初上的华灯做着日与夜的交接。
纪宁屿坐在副驾驶，手肘搭在车窗边，百无聊赖地看着路上下班的人潮。这座城市就像一座巨大的金字塔形蚁穴，无数工蚁在里面夜以继日地忙碌，为这耀眼的繁华添砖加瓦，丛生到死，追求着被刻意赋予的价值，忘记了活着的趣味。
他对这一切感到厌倦至极，他曾幻想过逃离这座蚁穴，去那广袤的自然体会生命真正的意义，却无奈地发现自己从小到大被训练的全部技能就是为了做一只优秀的工蚁，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会，甚至连让自己快乐的能力都早已失去。
他把目光转向正在开车的李昕熠，看光影交织在他脸上，点亮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眸。生活给予李昕熠的东西少得可怜，命运对他更是堪称残忍，他在这座金字塔蚁穴里所处的位置比纪宁屿要低许多，他经历过的苦难也比纪宁屿要大得多，可他在精神上却比纪宁屿活得轻松很多。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李昕熠转过头看向纪宁屿，局促地问道：“我车开的还行吗？我以前没怎么开过轿车。”
纪宁屿点点头：“相当不错，如果我是霸总，肯定重金聘请你给我当司机。”
李昕熠笑笑：“你刚才一直盯着我看，我还以为你是嫌我车开得太差呢。”
纪宁屿用目光描绘着他：“我看你只是因为你好看，欣赏美丽的事物是人的本能。”
李昕熠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你别这样，我会误会的。”
纪宁屿不以为然地笑笑，看着前方的刹车灯说道：“昕熠，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之前那场车祸有没有给你留下心理创伤？我这么问是因为我没感觉到你的异常，你是真的没有被它影响到，还是为了照顾我的情绪而刻意隐藏了你自己的情绪？”
李昕熠想了想说：“我好像确实没什么创伤，可能因为我的心里早就已经千疮百孔了吧，这也不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虽然我被撞得挺惨的，但是心理上并没有太大的冲击，我只庆幸自己命挺大的，活下来了。”
纪宁屿感叹道：“如果换作是我遇到这种事，大概会从醒过来那刻开始就一直郁郁寡欢，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会恶毒到用伤害无辜的人去报复社会，更想不通为什么偏偏倒霉的就是我，想来想去到最后对整个世界和全部人类都感到失望。你会不会觉得我挺可笑的，动不动就把问题上升到无限大，然后把自己困在一个牛角尖儿里出不来。”
前方变成绿灯，李昕熠缓缓踩下油门。“你一点儿都不可笑，我之所以没有因为车祸的事对全世界失望，是因为我早就已经对它绝望了。我不会想不通有人报复社会，是因为我早就知道人心可以恶到什么程度。那场车祸之所以没有给我留下心理创伤，是因为我并不害怕就此死去，因为那对我算不上多么糟糕的结果。宁屿哥，我其实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又阳光又乐观的人，我只是习惯了身处地狱，和痛苦共生共存。”
纪宁屿一动不动地凝望着他，泪水充满眼眶。这一刻他更加坚信，他找到了世界上唯一能够拯救他的那个人。他需要的不是浑身闪着金光把他拉出地狱的天使，而是能够牵着他的手在血泊荆棘里前行的勇士。
“你能不能带一带我？教我怎么在绝望中和痛苦共生存。”
车开到小区门口，电子杆缓缓抬起，李昕熠把车开入地库，始终一言不发。
车子在停车位挺好，李昕熠关掉引擎，在一片寂静中轻轻叹了口气。
“可是我不想让你痛苦。”
他看向纪宁屿的眼神并不是怜惜，而是想要为之抵挡痛苦的坚定。
纪宁屿看着他，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了心口处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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