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的时候,李昕熠隔着工作间的门又听见安桉在外面喊:“昕熠哥!你快出来!”
李昕熠以为那男人心有不甘,又跑回来找麻烦了,赶紧扔下手里的活儿跑出工作间。
在见到来人是谁时,他的脸上立刻浮现出笑容。
“今天怎么这么早过来?”他快步来到纪宁屿面前。
纪宁屿说:“今天下午本来在甲方那边有个项目会议,结果他们大老板飞机延误赶不回来,就临时取消了。正好我同事出差回来给我带了些小零食,我就想着干脆早点儿过来,拿给你们吃。”
安桉用夸张的语气说着:“什么‘小零食’啊!这个牌子的巧克力我之前在商场见到过,好贵好贵的!还有这个马卡龙,我平时连一块儿都舍不得买,你同事居然一下子送了你这么大一盒!这得好多钱呢,你这同事也太大方了吧!”
纪宁屿笑着解释道:“说是同事,实际上应该算是我的合伙人。这个公司是我以前在研究所的几个同事一起开的,他们后来把我也拉进来让我技术入股。送我这东西的人是公司的副总之一,不论是交情上还是面子上他出手都不能太小气。”
“所以你既是技术总监,同时也是公司的股东?”赵航在一旁问道。
纪宁屿点点头:“是。”
赵航恍然大悟:“难怪你住得起那么好的房子,你这四舍五入,也算是个霸道总裁了啊!”
纪宁屿摆摆手:“不不,我就是个高级打工仔,我可没本事天一凉就让王氏破产。”
两个人调侃间,安桉在一旁忐忑地说道:“宁屿哥,这么贵的东西,你真的就给我们吃啦?不用留着送人吗?”
纪宁屿笑笑:“我这不是拿来送给你们了吗?尤其是你,安桉,我记得你是最喜欢吃甜食的,当时我同事给我这个的时候,我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拿来给你尝尝。”
安桉看着纪宁屿温柔的笑容,忽然红了眼眶。作为一个从小被父母打压、活在弟弟的阴影下的女孩,这样的善意就是点亮她生活的阳光。
她走上前抱住纪宁屿的腰,靠在他怀里由衷地说了句:“谢谢你,宁屿哥!”
纪宁屿像个大哥哥一样拍了拍她的头:“不客气。快尝尝吧,我特意赶在晚饭之前拿过来,就是怕你吃了饭就吃不下了。”
赵航在一旁说道:“那不会,她们女孩儿都有两个胃,一个负责装饭,另一个专门用来装零食,你这东西不管什么时候送过来她都吃得下。”
安桉破涕为笑,放开纪宁屿,开始满眼小星星地打开那些巧克力和马卡龙,掰着手指头算着要留多少给大梦他们。
李昕熠站在旁边看着那些无比精致的包装,心里面五味杂陈。每一次窥见到纪宁屿所处的阶级,都会让他清醒一遍。在这条爱情食物链里,他已经是所有人当中最幸运的一个,他可以陪伴在纪宁屿身边,分享他的喜怒哀乐,除了还得不到他的心之外,什么都能得到。
假如有一天纪宁屿愿意回头看向他,愿意牵起他的手,那然后呢?爱情在巨大的阶级差异面前真能无坚不摧吗?
就在安桉吃得眉开眼笑,其他人有说有笑的时候,一位中年妇女领着一个穿校服的男孩走了进来。
女人很凶地戳了戳男孩:“是哪个人卖吉他给你的?”
男孩低着头地扫了一眼店里的几个人,然后怯生生地指了指李昕熠:“个……个子最高的那个……”
女人三步两步来到李昕熠面前,一把将手里的吉他砸到了李昕熠身上:“这是你卖给他的?!”
李昕熠接过那把吉他仔细检查了下,又看了看那男孩:“是我卖给他的,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女人当场就炸了:“有什么问题?!你们怎么能把这种东西卖给一个孩子?缺不缺德啊?”
李昕熠被她这语气搞得一时之间都错乱了,好像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非法商品一样。“这个吉他怎么了?您是觉得尺寸不合适吗?我当时是根据孩子的身高给他推荐的小尺寸吉他,如果您想一步到位直接买全尺寸吉他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样对于孩子的练习不那么友好。”
“练个屁!!!”女人的口水喷了李昕熠一脸。“他明年就要中考了,现在是玩这种不三不四东西的时候吗?!你没上过学吗?不知道中考有多重要吗?他如果考不上重点高中你能负得了责吗?!居然敢卖这种浪费时间精力的东西给学生,你什么居心啊?!你是不是自己考不上高中就想让别人家孩子也考不上啊?!”
面对她一声更比一声高的指责,李昕熠好言好语地说道:“女士,国家没有规定不能向未成年人销售乐器,您的孩子到我们店里来买东西,我只负责根据他的需求给他推荐相应的商品,至于他把这个东西买回去如何使用,那不是我该管和能管的事。”
“你什么意思啊?你的意思是我们当家长的没管好他呗?啊?!”
女人尖锐的嗓门吵得人脑仁儿疼,赵航站出来替李昕熠解围道:“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想向您解释商家的职责范围。”
女人斜眼瞪着他:“你谁啊?我跟你说话了吗?”
赵航说:“我是这儿的老板,他只是这里的员工,你有什么不满直接跟我说就行。”
女人嚷嚷着:“老板是吧?那正好!”她说着一把拽过孩子,从孩子的书包里拿出几张卷子。“你们自己瞧瞧,这是他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他以前的学习成绩可是名列前茅,你再看看现在!要不是你们卖吉他给他,占用他的学习时间,他能成这样吗?!”
女人说着把那些分数不理想的卷子一把拍到了赵航身上。赵航尽量放低姿态说道:“孩子成绩有起伏是很正常的事,大人还有状态不好的时候呢。再说了,孩子成绩不好也不一定就是弹吉他导致的……”
“怎么不是?!”女人粗暴地打断了赵航,“就是吉他导致的!我和他爸每天都要工作到很晚,这孩子平时都是自己回家做作业,一直都很让我们省心。直到最近他成绩突然严重下滑,我一再追问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就在他房间里装了个监控,这才发现原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买了把吉他回家,天天趁着我和他爸不在家的时候在那儿瞎鼓捣,连作业都不好好做了!你们说不是吉他的错,那是谁的错!”
站在她身旁的孩子忽然脸色变得惨白,不可置信地看着母亲:“妈……你……在我房间里安了监控?”
女人根本就没搭理孩子,准备继续朝赵航开炮。纪宁屿忍不住站出来说道:“这位女士,您的孩子正是青春期最敏感最需要**的时候,您怎么能在他房间里安装监控呢?”
女人瞪向纪宁屿:“你谁啊?我自己的家,我想把监控安在哪儿就安在哪儿,你管得着吗?!”
纪宁屿说:“您这是在侵犯孩子的**。”
女人嚷道:“他是我生的!他对我有什么**?!”她说到这里犹嫌不够,一把揪着孩子的领子强行让他面对着自己:“来,你告诉我,你有什么**?你有什么事儿是不能让我知道的?说啊!”
孩子唯唯诺诺地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有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男孩的眼泪勾起了纪宁屿的童年创伤。他的父母虽然不像这个女人这样蛮横不讲理,但也曾坚决地否定过他的许多爱好,其中就包括弹吉他。他至今仍清楚地记得父母回绝他学吉他的想法之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对着一张摇滚乐队的海报偷偷掉下眼泪。转眼二十年过去了,依然有孩子在经历着相同的遭遇,为了试卷上的分数被剥夺了一切爱好,最终失去了快乐的能力。
纪宁屿强压着怒气对女人说道:“您这样,他敢说吗?”
女人尖刻地反问道:“我怎么了?!我每天辛辛苦苦工作不就是为了他吗?!我让他努力读书不就是为了让他以后不用像我这么辛苦吗?!我哪儿对不起他了?!”
“好了好了,宁屿哥别跟她说了……”赵航拦在女人和纪宁屿之间,对女人说道:“这位女士,您不就是不想让我们卖吉他给您儿子吗?今儿我就破一回例,我不验货也不用看小票了,您直接就可以退货。昕熠,他这吉他多少钱?”
李昕熠说:“这款应该是四百八十多的,具体数字我得去看一眼。”
赵航说:“不用了,这样,你把这琴收好,给这位女士拿五百块钱。”
“好。”李昕熠走去收银台里面,取了五百元现金交到女人面前。“您收好。”
女人接过钱数了下,然后骂道:“你什么意思啊?这点儿钱就想把我们给打发了?!”
赵航黑着脸说道:“那你还想怎么样?”
女人尖叫道:“就是因为你们卖吉他给我儿子,才会让他浪费那么多时间在这上面,导致成绩一落千丈!我儿子可是要考名牌大学的!他的每一分钟都很重要,你们必须得给赔偿!”
男孩在一旁拽了拽母亲的衣袖:“妈,人家都已经给退钱了,你就别再闹了,咱们回家吧……”他默默看了眼被放在柜台上的吉他,目光里充满了不舍。
然而女人却不肯善罢甘休,一把挥开他的手:“回什么家?!你考试考成这样还有脸回家?!”她说着又转向其他几个人:“我告诉你们,你们今天必须得给他掏补习班的钱,让他把成绩给补回去,否则这事儿没完!”
赵航的脾气也上来了,对女人吼道:“你是跑这儿讹钱来了是吧?信不信我现在就报警,告你敲诈勒索!”
女人也不甘示弱:“谁敲诈勒索?!明明是你们开黑店赚黑心钱!连孩子的钱你们都不放过!你们迟早出门被车撞死!”
女人的最后一句话狠狠地刺激到了纪宁屿,他只要一想到李昕熠躺在ICU里破碎无助的样子就心疼到胸口一阵抽搐,现在这个女人居然又发出如此恶毒的诅咒,让他瞬间怒不可遏。
他把赵航拉到一边,恶狠狠地瞪着女人怒吼道:“你他妈的敢再说一遍?!”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赵航、安桉、李昕熠齐刷刷地看向纪宁屿,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个成熟稳重的男人说脏话,此刻却莫名地觉得特别爽快。
女人被纪宁屿凶狠的眼神吓得后退了一步,她愣了几秒后又继续摆出了泼妇姿态:“你要干什么?看我一个女人好欺负是不是?!你是不是要打人?来来来朝这儿打!”她说着就把头往纪宁屿身上撞。
男孩在旁边拼命拉着她:“妈!妈!别再闹了!咱们走吧!”
女人用力一把推开男孩:“你给我闭嘴!”
男孩被她推得向后趔趄两步,摔倒在地上,头咚地一声磕在了一架电钢琴上。
“小心!”安桉赶忙跑过去扶起男孩,却被女人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推开,跌坐在地上。
赵航彻底被激怒了,挡在安桉身前指着女人的鼻子骂道:“你他妈再敢动一下手试试看?!”
女人被赵航骂得愣了下,紧接着坐在地上撒起泼来,不停地控诉着自己悲惨命运,同时一遍遍诅咒着黑心的商人。
李昕熠跟赵航一起把安桉从地上拉起来,李昕熠对赵航劝道:“算了,咱们别跟她掰扯了,直接报警吧。”
男孩一听说要报警,立刻拉着母亲说:“妈,别闹了,人家要报警了,你不嫌丢人啊?”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回响在整间店内,打断了所有的吵闹。
男孩呆呆地看着母亲,脸上火辣辣地疼。
啪!又一巴掌抽在呆若木鸡的男孩脸上,在苍白的皮肤上绽放出鲜红的手印。
“丢人?!我丢人还不是因为你?!你以为我不想要脸吗?!要不是因为你不争气,我用得着在这里丢人现眼吗?!我起早贪黑的都是为了谁啊!”女人咬牙切齿地瞪着男孩。
男孩原本怯懦的脸上慢慢浮现出积怨已久的愤怒:“对!你都是为了我!你辛苦是为了我,你活着也是为了我!可是你替我想过吗?!你和我爸连一个二本都没有,却非要让我考985、211,凭什么啊?!你们自己什么智商心里没数吗?!真以为你们一对草鸡能生出凤凰啊?!我实话告诉你,我就是一只草鸡!我小学的成绩全是靠死记硬背和你们天天逼着我学才换来的,上了初中之后我学习就越来越吃力,这次期中考试没考好,是因为这学期学的内容我压根儿就跟不上,我理解不了,我学不进去!就算没有这把吉他我照样考不好,因为我的智商就到这里了,我之前一直靠押题背答案勉强维持着成绩,现在原形毕露骗不下去了!”
女人痛心疾首地说道:“你怨我是吗?我和你爸爸是学习不好,所以我们才想让你好好学,让你不要再吃低学历的亏。你不拼尽全力怎么知道做不到?又不是所有学霸的父母都是学霸,我逼你还不都是为了你好!我有什么错?!”
“为了我好为了我好!每次只要说起来就是为了我好!可是你看我过得好吗?从上小学开始我就没有一天是开心的,除了学习还是学习,活得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你是学生,你不学习你干什么?还活的没意思,你要是考不上大学那才叫活得没意思!”
纪宁屿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来到女人面前,态度诚恳地说道:“这位女士,你能听我说两句吗?你想让孩子考个好大学的心情可以理解,我们也全都明白学历在当前社会环境下的重要性。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孩子的心理健康更加重要?你这样一直给他制造负罪感去压迫他,会对他的心理造成很多不良影响,就算你把他逼进了好大学,可是他一辈子都不快乐,你觉得这样值得吗?”
女人不以为然地说道:“你少在那儿危言耸听,都考上好大学了还有什么不快乐的?!人只有穷才会不快乐!我看你穿得人模狗样的,在那说什么风凉话!你懂什么?!”
纪宁屿耐着性子说道:“我当然懂,我是T大毕业的,我就是你眼中理所当然应该快乐的那群人,可事实是我已经被抑郁症折磨了十几年了,如果不是因为遇到了愿意帮助我的贵人,我现在可能连命都没了。文凭固然重要,可人生那么长,有一个健康的心理,一份豁达的生活态度,才能真的过得好。”
纪宁屿掏心掏肺地说了这么多,女人却只听到了“T大毕业的”几个字。她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纪宁屿:“你真是T大毕业的?”
纪宁屿点点头:“是。”
女人无比讽刺地说道:“哦,你自己考上T大了,就想拦着别人考是吧?你瞧瞧你穿的这衣服,还有你这鞋,你吃了多少高学历的香,心里应该有数吧?!你捞够了好处,然后在这里劝别人不去考好大学,你心理也太阴暗了吧?”
李昕熠在一旁对她嚷道:“谁心里阴暗啊?人家为了劝你,甚至不惜揭自己的伤疤,你狼心狗肺听不懂人话,还说别人心理阴暗?!”
“你他妈说谁狼心狗肺?!”女人恼羞成怒,抬手就朝着李昕熠招呼过去,想像抽自己儿子那样抽李昕熠。
纪宁屿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眼神严厉地警告道:“你给我适可而止,再敢动手,别怪老子不客气!”说完狠狠地把女人的手给甩到一边。
女人顺着他的力道往旁边踉跄了两步,刚想要继续发作却被他暴怒的眼神给震慑住了。女人恶狠狠地瞪了纪宁屿一眼:“哼!今天这事儿没完!咱们走着瞧!”说完她用力拽了把旁边的男孩:“跟我走!没用的东西!”
男孩被母亲跌跌撞撞地拽出了门,隔着玻璃无助地望向纪宁屿,像是有什么话想要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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