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内,女人口若悬河地对着民警控诉对方的手段有多么凶残,赵航则拿出店内的监控录像对她说的话一一进行反驳。女人的丈夫顶着一张被打得五彩斑斓的脸一直在旁边乱吼乱叫,一群人七嘴八舌各执一词,惹得民警时不时就要停下来呵斥他们。
而纪宁屿则事不关己般靠墙站着,脸上满是厌烦和无所谓。他白衬衫的袖扣被扯掉了,衣襟上沾着点点血迹,额前的发丝微乱,配上他桀骜不驯的表情,看上去有种颓废的性感。
可李昕熠此时完全没心情去欣赏这份性感,因为现在的形势对纪宁屿十分不利。这场斗殴虽然是男人先动的手,但纪宁屿下手也足够狠,如果双方不能和解,纪宁屿受到的处罚恐怕不会比对方要小。
民警在充分了解了事情经过并结合了监控视频后,对双方进行调解。
和解是两方都想达成的最终结果,毕竟所有人都动了手,如果不和解谁都没有好果子吃。可对方那两口子仗着自己人少,想趁机要到一些赔偿,赵航则站出来让他们赔偿砸坏的电吉他。两口子一听吉他的价格,又质疑赵航是在故意讹钱,这一来二去两边又吵了起来。
纪宁屿烦躁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吵闹。要不是怕牵连到伙伴,他真的想跟民警说他不接受调解,该罚罚该关关,他要跟伤害李昕熠的那个男人死磕到底。
他百无聊赖地环顾着四周,目光落在房间里唯一一个和他同样安静的人身上。男孩跟他隔着两米的距离靠墙站着,正用灼灼的目光看着他。
纪宁屿朝男孩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过来。
男孩唯唯诺诺地来到这个刚和他父亲打过一架的男人身边,目光里却没有丝毫的愤恨。
“你叫什么名字?”纪宁屿问。
“陈沐,如沐春风的沐。”男孩答。
纪宁屿点了点头:“挺好的名字。”
男孩抬头看着他,怯生生地问道:“你真的……是T大毕业的吗?”
“是。”
陈沐崇拜地看着他:“考上顶尖大学,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纪宁屿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思索了一阵:“最开始考上的时候,是如释重负的感觉,以为压在我心头这么多年的沉重目标终于实现了,我从此就可以轻松自在地生活了。后来越走入社会越发现,原来朝着这个目标前进的那十几年时光,早就已经分毫不差地融进了我的骨血,永远压在我的心头,笼罩在我的眉梢,成为我一生都摆脱不掉的负担。那些压抑窒息的日日夜夜对一个人的内心造成的影响,永生不可磨灭。”
“那你觉得值得吗?用十几年的艰苦时光、牺牲了所有的快乐,只为换一张文凭,你觉得值得吗?”
纪宁屿果断地摇了摇头:“不值得,但是我们别无选择。年少时身不由己,你最信任的人会替你决定未来的路,等到你终于明白自己可以有其他选择时,早就已经时过境迁。你只能默默看着其他人,陷入和你一样的轮回。”
男孩看向纪宁屿的目光里充满了欣慰,像是第一次找到了肯对他说出实话的人。“我爸妈过得很苦,他们为了不让我将来像他们一样苦,就逼着我拼命学习,说我现在吃够了苦以后就不会再吃苦。可是我最近越来越觉得,他们这样做的结果只是让我吃足一辈子的苦,连我本来可以有的快乐也给剥夺了。那把吉他是我这段时间唯一的快乐源泉,我喜欢摇滚乐,不怕你笑话,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摇滚吉他手,我知道这是白日做梦,但是当我抱着吉他的时候,总觉得心里还能有点儿盼头。可如今连这点儿盼头也没有了……”
纪宁屿低头看着男孩失落的样子,想了想说道:“陈沐,我把那把吉他买下来送你好不好?”
陈沐惊喜地抬起头,笑容却在脸上转瞬即逝。他摇了摇头:“我爸妈不会允许我再有吉他的,之前我是把吉他买回家藏在床底下,每天趁着他们晚上上班的时候自己偷偷练,我怕被邻居听到,还在琴箱里塞了旧衣服。可我怎么都没想到,我妈居然会在我房间里装监控,我以后都再也不可能弹吉他了。”
“嗯……那这样,你就那把琴寄放在琴行,平时我们谁也不会动。等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了,就到琴行来玩,那边那个高个子,他弹吉他很厉害,你可以让他教你,我会跟他说不收你的钱。”纪宁屿说着指了指正在跟男孩父母协商和解条件的李昕熠。
男孩的目光里激动和谨慎同时交织着:“我爸妈那么对你们,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纪宁屿微笑着说道:“因为你是独立的个体,我不会把你和你父母混为一谈,而且我也喜欢摇滚乐,我们摇滚人就是要在逆境中互相帮忙,不是吗?”
他脸上的笑容就像一道阳光,一路劈开浓得化不开的阴霾,照进男孩惨淡的年少时光里。
“谢谢你,大哥哥。”男孩淡淡地笑着。
“是叔叔,我应该比你父亲小不了几岁。”
男孩固执地摇摇头:“不,就是哥哥。”
纪宁屿笑笑,拍了拍男孩的肩膀。
每个人的人生里都充满了苦难,赵航、安桉、李昕熠、那对辛苦工作的夫妻、身旁迷茫的男孩,还有纪宁屿自己,全都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独自吞着谁都替代不了的苦。虽然替代不了,但他们却可以在不经意间安慰到某个人,成为某人生命里转瞬的光亮。
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一群人个个挂彩外加饥肠辘辘,好好的一个周五晚上就这么被毁掉了。
“哥,你饿了吧?咱们找个地儿去吃点饭吧?”李昕熠面带讨好地看着纪宁屿。从事发到现在,纪宁屿始终态度强硬,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李昕熠真的怕他倔脾气上来要跟对方鱼死网破。
“不去,你跟我去医院做伤情鉴定,路上买点儿吃的就行,还有安桉和老赵,都跟我去医院,从头到脚给我好好检查一遍,到时候查出什么问题,可是要让他们赔偿的。”纪宁屿这话表面上是对自己人说的,实际上却是说给旁边那对夫妻听的。
女人一听就不干了,立刻跑过来嚷嚷道:“赔什么赔?!你把我老公打成这样,应该是你赔偿我们!”
纪宁屿冷笑了下,面色阴鸷地对她威胁道:“你要是再敢废话,我不介意再揍他一顿。”
女人被他凶狠的眼神吓得后退半步,男人冲上来对纪宁屿吼道:“我靠你他妈也太嚣张了吧?派出所门口你也敢动手?”
纪宁屿突然上前用力按住男人的肩膀,吓得李昕熠赶忙冲过去想要拦住他。但纪宁屿并没有动手,而是附身在男人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勾起嘴角给了他一个阴森恐怖的笑容。
男人顿时后退两步,转身就往外走。女人不明所以地跟在他身后,一张嘴还不闲着:“怎么回事儿啊?他跟你说什么了?你走这么快干什么啊?”
男人情急之中反手甩了她一耳光:“你给我闭嘴!都是你这臭婆娘惹的祸!”
赵航不明所以地来到纪宁屿身边:“宁屿哥,你刚才跟他说了什么?他这怎么就落荒而逃了?”
纪宁屿若无其事地说道:“编了个瞎话吓唬他一下而已,我跟他说我有精神病,弄死他不用坐牢,他居然还真信了。”
赵航默默看了他一眼,心想就您刚才那眼神儿还有打人时候那个状态,搁谁都不敢不信啊……
“走吧,咱们去医院。”纪宁屿说着就往派出所院儿外走。
赵航说:“我就不用了吧,我这个连轻微伤都算不上,就被那女的咬了一口,也没破皮,去了白花那个钱。”
安桉说:“我也没什么事儿,就昕熠哥那个伤看着挺严重的,你带他去就行了。”
李昕熠说:“我其实也没啥大事儿,一点儿皮外伤而已。”
纪宁屿果断说道:“不行,都要去,检查费我来出。我们只是在行政处罚上跟他们达成了和解,民事赔偿是另算的。那对夫妻今天闹这么一出,归根结底就是想要钱,他们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的。你们只需要跟着我去医院做伤情鉴定,剩下的事儿我会交给我的律师处理,绝对不会让他们得逞。另外赵航,那把被他们砸坏的吉他,你要坚持让他们赔偿,不要随便大发善心,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赵航说:“可是他们一看就没什么钱,就算走诉讼程序,他们最后怕是也赔不出几个钱,还不够折腾的呢。”
纪宁屿笑了下:“我本来也没打算让他们赔钱,我只是想制造对他们不利的形势,让他们答应我的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永远不再踏入咱们琴行,不准再找你们的麻烦。第二,拆掉男孩房间里的监控,孩子不能在这种时刻被监视的环境里长大,这会毁了他的,我没办法说服那样的父母,只能用手段逼迫他们去做。”
几个人惊讶地望着纪宁屿,这个人固执又强硬的态度下,隐藏的是一颗温柔又慈悲的心。
李昕熠笑笑,拉上赵航和安桉:“走,咱上医院检查去!”
赵航捂着自己被咬伤的胳膊夸张地说道:“哎呦,我突然好疼啊!我得让医生好好给我看看,是不是给我咬骨折了!”
安桉也在揉着自己的脑袋说:“我头上好像也有个包,我得让医生给我写上。”
李昕熠更加浮夸地晃荡着那条受伤的手臂:“哎呀呀呀,我不行了!你们看我这胳膊,这起码三个月不能干活了!这治疗费、误工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不都得好好算算嘛!”
三个刚才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没事的人,秒变一堆残兵败将,个个唉声叹气报怨不止。
趁着李昕熠和赵航互相搀扶着往外走的时候,安桉来到纪宁屿身侧拽了拽他的衣袖。
纪宁屿俯下身,安桉在他耳边小声说:“放心,吃人嘴短,刚才在试音间我什么都没看见。”说完她就蹦蹦跳跳地跑去加入了“伤兵”的队伍。
纪宁屿跟在他们身后微微笑了下,在走上街时朝着男孩一家离去的方向看了看。今夜对于他们大多数人来说只是一个插曲,但却是男孩在无尽黑暗中遭遇的又一次心理重击。纪宁屿只想尽自己微薄的力量去帮一帮那个无助的孩子,这样做不仅仅是出于善良,更是想要拯救同样困在黑暗中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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