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京禾下了场暴雪。
白雪皑皑,雪花飞旋而下,坠入密集的钢铁丛林中,悄无声息地飘落。
池应刚结束一场手术,从高强度的工作状态中抽离,整个人仿若被剥夺了支撑骨架的玩偶,疲倦感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她眼皮开始止不住地打架。
脱下手术服,她走进卫生间,用洗手液反反复复洗了几遍手,出来时抬眸看了眼墙上悬挂着的钟表——
十点十七分。
几个医生一块儿将病人安置到了病房,病房外空无一人,走廊寂静而深远。
“这位病人做手术怎么都没有一个家属来照看?”
其中一位医生将病房的门关上,她刻意放低声线,又隔着口罩,只能传出几个勉强能听清楚的音节:“这位病人父母早逝,从小寄养在亲戚家的,那几个亲戚对他不好,连手术费都不愿意出,得亏他出来工作几年手头有点存款,不然还不知道什么样呢。”
“啊?还有这样的人家吗?那这也太可怜了。”
她本想再说点什么,注意到池应走来,止住话头,笑着和她打招呼:“池医生,忙到现在,你辛苦了。”
池应这会儿实在没什么精神,说话都有些无力:“没事,我应该做的。”
回到办公室,她想给自己冲杯热水,发现饮水机里面都是昨天冲泡剩余的咖啡液,也懒得重新去外面接,索性就这么接了杯隔夜咖啡应付了两口。
路过窗边,她停下脚步。
即使是深夜,京禾也依旧热闹而繁华。
雪还未停,整座城市都被一层朦胧的纯白所覆盖,从窗边往外看,街道上车水马龙,摩天大楼耸立,不远处的霓虹灯耀眼而璀璨,照耀着这座纸醉金迷的不夜城。
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池应回过神去开门,见是孙近山,她提起精神,弯眸笑了下:“主任。”
孙近山也朝她笑笑,花白的眉尾挑起:“池医生还不下班吗?”
池应:“嗯,准备走了。”
昨晚池应下班回到家就已经将近凌晨,洗洗睡下还没两个小时,就被医院紧急召了回去,之后一直忙到了近天亮,原先她和科室的另外一位医生商量好了换班,下午她回去补觉,结果才说好,就来了位病人急需手术,手术昨晚就已经是深夜。
一天一夜没睡觉,就没人比池应更想下班了。
“都下班了还喝咖啡,不怕等会睡不着?在我们整个科室,也只有你这么努力,这么拼了。”孙近山开始苦口婆心:“喝太多咖啡对身体不好的,尤其是深夜。”
孙近山作为医院的老领导,平心而论还挺喜欢池应这人的,她本身性子温和也有耐心,认识她的人从没见过她生气,加之做事认真靠谱,哪怕是医院里的病患,都对她是赞不绝口,这份欣赏的目光自然也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池应知道他是好心,客气地说:“主任,我还很年轻,您不用太担心我。”
“话可别这么说,照你现在这样下去。马上你就可以去市动物园应聘了。”
她认真思考了下这个没由来的问题:“当饲养员的话,我好像没有什么经验。”
“我可没让你去应聘饲养员,你更适合直接去应聘大熊猫。”
池应好脾气地笑了下:“那样也挺好,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不需要上班,天天有人伺候。”
孙近山见她也没点脾气,无奈叹了口气,随后一本正经说道:“工作固然重要,但这人生大事也必须得操心起来。”
池应一愣:“什么?”
他忽然变换了个语调,神情变得八卦起来:“我听外边那几个实习医生说,烧伤科的林医生,对你有意思?”
“......”
话题转换地太快,池应没有任何准备,顿觉如芒在背,如鲠在喉:“没有,她们瞎说的。”
池应对这事一无所知,孙近山却以为她在装傻:“该说不说,小林挺好的,家里条件不错,为人也老实坦诚,我觉着你俩真的——”
孙近山话都没说完,门外便传来了焦急的脚步声,紧接着,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池医生,外面有位病人摔伤了,急得很,你快去看看吧!”
“诶你。”孙近山的话被打断,一时不知该如何再开口,只得作罢。
“好,我马上过去。”
池应本就不想深入这个话题,直接往急诊科的方向走去。
-
深夜的医院悄无声息,走廊上只站了几位值班护士。
急诊科外坐着个人,高高瘦瘦,戴着口罩,一身黑衣,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全然不像是来看病的。
池应匆匆瞥了一眼,发现他左手捏的,似乎是个类似剧本的东西。
她仅看了一眼,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率先闻到的是一股清而淡的玫瑰香。
病床上坐着一位穿着光鲜亮丽的女人,和门外的人一样戴着口罩,只不过她遮得更厉害,鸭舌帽的帽檐压得极低,但依旧不掩她口罩之下精致的妆容,以及那双漂亮而妩媚的眼。
池应觉得这人有些眼熟,直到她余光注意到,她旁边还站了位高挑男人。
对上男人投来的视线,池应原先还急促的脚步猛地一顿,被钉在地板上,整个人宕机两秒。
周司忱却并不意外在这儿看到池应,与其说并不意外,更像是有备而来。
他姿态闲散地站在那儿,一身熨烫整齐的黑色的衬衫与西裤,剪裁得当,臂弯随意地搭着西服外套,就这么往墙上一靠,有一搭没一搭地低头刷着手机。
池应进来之后,他才饶有兴致般地悠悠抬眸。
他生了双轻佻而多情的眼,眼尾微挑着,瞳色偏淡,在白炽灯晃动下,更显得深刻而生动。
池应匆忙错开视线,低下头,抄在衣兜里的手轻颤了一下。
姚黎安并未注意到两人之间稍显微妙的氛围,她清了清嗓,压低声音:“医生,麻烦您来看看我的膝盖。”
门外的经纪人站到了门口守着,时刻盯梢,生怕自己家的祖宗又什么三长两短,也怕碰到狗仔尾随。
毕竟这儿可是医院,闹起来上了热搜,指不定会被人怎么猜测。
池应深呼吸调整了下,尽可能忽略周司忱的存在,她主动走到姚黎安的面前,蹲下身,仔细查看她膝盖上的伤口。
伤口还在往外渗血,但并不深,被简单处理过,但在刻意精心保养过的腿上还是稍显狰狞可怖。
看到周司忱的那一刻,池应便猜出了这个人的身份。
但其实也并不需要猜,这都是圈子里人尽皆知的事情。
周家大少爷周司忱,圈内出了名的浪荡子。学生时期,他的女友就换得频繁,一开始池应还能记得谁是谁,多了之后,她便也记不住了。
他的女友,很少有谈了超过一个月的。
就算是姚黎安这样自带光环,又风情万种的女明星,之前也不是没有过。
可这并不代表结局会有任何变化。
他不就是这样的吗。
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本就没有人能让他回头。
强下压内心不受控制泛起的酸涩,池应查看过伤势之后,故作镇定地站起身。
“医生,她腿没事吧?”经纪人忍不住过来询问情况。
“没事。”池应转头吩咐那几个实习医生将包扎工具取来:“受了点皮外伤,看着吓人但伤口并不深,消个毒包扎一下,养几天就好了。”
“那就好。”经纪人松了口气:“这应该不会留疤吧?”
“不会的。”
姚黎安还是有些担心,毕竟作为女艺人,身上稍微有点疤痕都会受到影响,她说:“医生,还是帮我拿点祛疤的药膏吧。”
池应点头:“嗯,可以。”
-
处理完姚黎安的伤口,池应回到办公室,准备收拾收拾下班,转眼看到桌上放了一盒热牛奶。
蓝莓口味,池应从高中时起就很喜欢。
整个科室,没有人知道池应喜欢喝这个口味的牛奶,她极其有预感地拿起手机。
果真,置顶那位联系人在十分钟前,给她发来了信息:
某某:少喝咖啡。
某某:有黑眼圈。
周司忱极少会主动给她发信息,置顶常年都是清清冷冷。
突如其来的两条消息,就像有人在寂静的山从放了一把火,顷刻燎原。
池应不太想承认她因为这八个字便失了防,斟酌片刻后,她才不太自在地,干巴巴地回了一句:谢谢。
那头估计正看着手机,回得很快:假客气。
“......”
池应盯着这条信息,思考着还要不要回,下一瞬,手机提示来电信息,看到来电人后,她蹙了下眉,本能地想挂断,等它响到最后一声的时候,还是接起:
“有什么事吗?”
“这周五孙家举办晚宴,我周三的时候差人给你送套晚礼服,你到时候一起参加。”贺林然在电话那头直截了当地下命令。
“嗯,知道了。”
两人的沟通一向简短,贺林然传达完后便挂断了电话。
池应轻舒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心绪后,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挂在了衣架上,又从衣柜里取出了自己的衣服穿上,驼色的羊绒大衣将她身形勾勒得高挑有致,她将扎起的头发散下,漆黑而柔顺的长发顺着她弯腰的动作往下滑,最终坠落在了肩膀的位置。
从衣柜取出围巾,她拧开门把手,想到什么,心底一番挣扎后,她还是转身将桌上的那盒蓝莓牛奶放进了衣兜里。
池应拿上车钥匙往医院大门走,推开门后,外面刺骨的凉风席卷而来,她迎着风往外走,雪已经停了,地面积了层雪,踩下去的时候咯吱作响。
医院的门口停了一辆救护车,红蓝的光在黑暗中不断闪烁亮起。
池应将车往外开,来往焦急的人群里,她从医院外一方隐秘的天地中捕捉到了周司忱以及姚黎安的身影。
他身上那件纯黑的衬衫扣子开了两颗,就这么放浪形骸地敞着,身形在黑夜里显得瘦削而凌厉,他整个人往后倾倒,直到后背抵住树的躯干,任由眼前妩媚的女人往他身上扑。
他拦腰抱着姚黎安,将她整个人环抱在怀中。
女人小小的一个缩在他的怀里,手臂熟稔地搂着他的肩,好似这个动作做过无数遍,无比亲昵。
经纪人和他们刻意保持了些距离,左瞧右瞧,生怕被人拍到些什么。
周司忱的那辆车就停在路边,恰好可以挡住两个人的身影。
姚黎安柔弱无骨的身子紧贴着他,先是踮起脚亲了下他的脸,而后,又主动贴上了他的嘴唇。
男人没有反抗,饶有兴趣地垂眸瞧着,就这么任她亲着,人来人往,救护车的声音响彻天际,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二人的亲密举动——
除了池应之外。
似乎是她的目光过于直白,周司忱撩起眼皮,朝池应的方向瞥了眼。
她在对方看过来之前有意识地躲进阴影里,迅速将手里的方向盘打了个转,像个落荒而逃的窥探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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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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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假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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