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栀是被室友们翻箱倒柜的窸窣声吵醒的。
窗帘拉得不严,斜斜一缕光从窗沿照进来,正好落在她薄被边缘。
为了照顾她这个病号,房间空调的温度不算太低,凉风徐徐吹在许栀身上,夹杂着一阵又一阵洗衣液的淡淡芬香。
她醒得很慢,一动不动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眼神半睁,虚虚盯着眼前一片雪白的天花板。
烧已经退了,只留喉咙还有些发痒,许栀晚间出过几次虚汗,薄薄一层睡衣紧贴在皮肤上,浑身上下黏腻得厉害。
又过去十多分钟,许栀才终于从昏沉中脱身。
她还没来得及从床上坐起,就听见房间里传来窸窣的动静,是两位室友正在房间另外一侧翻箱倒柜。
“我行李箱里那条白色连衣裙呢?”一个声音有些焦急。
“你不是压在最下面了吗?我这件怎么样?让我进浴室照镜子看看!”
由于酒店房间的空间有限,配套家具十分简单,除了浴室洗手台前的一面半身镜外,房间里没有配备其他可供女孩们使用的穿衣镜。
许栀静静看着两个室友轮流进出浴室,对着洗手台上那面小镜子不停比对。
短发女生从行李箱最底层扯出一件白色连衣裙,毫不避讳地直接换下睡衣套上身,站在镜子前转了几圈,抬头感叹道:“我是不是又胖了……我怎么感觉这条裙子比我刚到剧组的时候紧了点?”
“没有吧,我觉得大小正好呀,你就穿这条吧,比你黄色那件好多了。”另外一个室友换了一条墨绿色的半长裙,拉着裙摆在床边来回走动,脚底的高跟鞋踩在地砖上不时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
许栀安静地躺在床上,她的身体还是有些虚弱,十几个小时未曾进食的胃袋里也空空如也,暂时挤不出力气下床打扮。
“诶,你听说了吗?我在编剧组的朋友说,今晚杀青宴除了咱们剧组的人,好像平台那边的人也要来。”短发女生从浴室里走出,在酒店的小茶几上架好一面折叠镜,用美妆蛋开始飞快在脸上涂抹粉底。
“真的?我没听说,平台方也来?”另一个人语气惊讶。
“嗯,我朋友说是总编剧在他们内部微信群里说的,好像一共要来五、六个人,其中有两个还是高层。我感觉这次平台方挺重视这部戏的,不知道最后剧宣能砸多少钱……”
“那你说……我们有没有机会去混个脸熟?”女孩一边说着一边把高仿珍珠耳环戴在一只耳朵上:“说不定刚好被哪个高层看中,这两年,平台方的话语权也越来越大了。”
“谁说不是呢,你看那个谁不就是被平台推荐过来,最后演了咱们这部剧的男一号吗?”
许栀伏在床头,将整段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动了动,撑起身来坐在床沿,伸手拿起放在床尾的水瓶,咕咚咕咚猛灌几口。
“你醒啦?”短发女生听见这阵响动,回头关心许栀:“感觉好点了吗?”
“嗯,睡了一觉,烧已经退了。”许栀声音还是沙哑,听起来中气不足。
另一个女孩也抬起头:“那你晚上还去不去啊?我看统筹在群里艾特了所有人呢……”
许栀轻轻点头:“我去。”
另外两人神色顿时放松了些。
几个月的同居生活或多或少积攒了些室友情谊,小姑娘总是喜欢结伴出门,她们立刻把许栀拉进方才的话题中:“许栀,你今晚准备穿什么?你有没有带裙子?我两都已经挑好了。”
许栀轻咳两声,不似另外两人那般兴奋:“我穿长袖长裤吧,还是有点怕冷,我担心宴会厅的空调待会儿吹着不舒服。”
“也是,今晚人那么多,冷气估计开得很足。”短发女生点点头:“你注意点也好。”
话题很快又被她们带回了杀青宴上,互相商量着结束后要帮对方在宴会现场打卡拍照。
那是这个年龄段女孩感兴趣的话题之一,许栀却格格不入显得意兴阑珊。
室友以为是她身体还没好利索,身体没有力气也不想说话,便没想太多,由着她去了。
-
宴会厅内灯光熠熠,华丽吊灯洒下层层光瀑。
不少剧组工作人员已经早早到场,碰杯声与谈话声绵延交织,许栀坐在大厅角落的一张圆桌边,静静出神。
距离宴会拟定的开场时间还剩大约五分钟,主持人提早走上舞台,声音从扩音器传向四方角落:“各位嘉宾请尽快就坐,杀青宴即将开始!”
喧嚣瞬间沉寂,许栀下意识抬头。
紧闭的舞台侧门被两位门童同时向内拉开,门缝间透出一缕来自走廊的暖光,形状仿若一笔细锐的刀痕。
林惟深从那道细瘦的光束中走出,径直迈向舞台。
一身墨蓝西装勾勒出男人宽肩窄腰的身型轮廓,冷峻分明的五官在光影下更显锋利。
独自站上舞台中央,男人周身气质显得更为安静凛然,像是一把出鞘的剑,闪过一瞬刺目寒芒。
他从主持人手中接过话筒:“各位晚上好。”
“今晚这场杀青宴,是为感谢各位四个月以来的辛苦付出,我将长话短说,把更多时间留给大家尽情放松。”
林惟深声音低哑清寒,夹杂着淡淡疏离,与台下宴席仿佛隔着一层隐形的帷幕。
“今年是曜行传媒文化IP立项的第一年,《玉笙引》也是这个项目立项以来的第一部戏,我对它抱有许多期待。”
林惟深漆黑的双眼扫过台下众人。
“四个月以来,我看到了剧组每一个人的付出和努力,也感受到了各位影视艺术创作者的理想与追求。”
“未来曜行传媒还将制作开发更多优秀电影、电视剧,希望我能有幸与各位一起,创作出更具时代标签的优秀作品,为民族文化输出贡献一份力量。”
他将手边倒满的酒杯高举过头顶:“让我们一起举杯,祝愿《玉笙引》收视再创新高——”
台下掌声骤起,台上的男人身姿挺拔,眼神凛凛,如同寒夜中孤月挂枝,只叫人望而却步。
许栀坐在角落,随众人共饮下一杯,她的眸光却始终凝聚在男人身上,指尖紧扣在酒杯边缘。
-
中场的氛围比许栀预想中热烈许多。
全场灯光比开场时明亮几度,餐厅天花板的吊灯打下一圈圈柔光,照在人群与酒杯之间,映出些模糊却轻盈的金色边线。
场务为了调动气氛,安排了几项互动游戏和抽奖环节,内场被时断时续的哄笑声填满。
小组游戏刚刚结束,许多人趁着空档开始敬酒寒暄,有人端起酒杯在不同桌之间游走,有人则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静候他人主动上前。
许栀靠坐在座椅上,她身体还有点发虚,宴会厅强劲的冷气吹得她额角酸痛。
她看着大厅人来人往,一时有些恍惚。
“走啊许栀,”室友凑过来拍了拍许栀肩膀,音量压低,“导演那桌现在人齐,咱们几个趁现在去一趟,不然一会儿找不到机会敬酒了。”
另一个室友已经起身,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拽她,“走吧走吧,你倒点白水伪装成白酒就好,他们还能真检查你的酒杯。”
许栀端起面前一只高脚杯,装了一点矿泉水进去。
几人才刚刚离开圆桌,就听见宴会前方忽地起了一阵骚动。
是沈宜珊。
她穿着一袭酒红礼服,正举杯朝着主桌方向走去,人群自动为她让出了一条窄窄的缝隙。
沈宜珊笑意盈盈地站到导演身旁,助理连忙捧起红酒瓶为导演添满一杯。
许栀远远看见导演十分配合地饮下一杯,话中带着笑意与沈宜珊打趣:“宜珊,怎么舍得把这么贵的酒拿出来给我们喝?89年的DRC,一瓶得几十万吧?”
沈宜珊略带娇嗔地拍在导演肩上:“导演怎么把我说得这么小气?我是那种舍不得这点钱的人吗?”
一句话引得众人轻笑连连。
制片人也顺势喝完杯中红酒,同桌还有平台方的两位高层,给足了沈宜珊面子,不光把酒喝完,还拉着她聊起了今年年底的其他项目。
主桌氛围愈发热络,其他人原本也想要趁这个机会上前敬酒,被沈宜珊挡在面前,只得悻悻落座。
谁要是这个时候不长眼色地凑上去,下场无非就是成为一捧被火炉烧尽的炮灰。
许栀和两个室友不动声色地交换过眼神,心照不宣地默默回到座位。
空调冷风再次从许栀领口钻进衣下,她悄悄打个哆嗦,感觉身体又有隐隐发烫的趋势,许栀连忙找机会从宴会后门退出大厅。
酒店后门是一条狭窄的走廊,尽头连着一道安全出口,推开走廊尽头的铁门,夏夜晚风立刻带着几丝热气扑面袭来。
许栀找到后门外一处隐蔽的台阶坐下,蜷缩起身体,手臂抱紧膝盖,用这个姿势缓了二十来分钟,渗进骨头缝里的寒意才像雪融似地从身体里消散。
安全门突然被人从里侧推开,咔哒一声轻响,有两个男人边说边笑自走廊走出。
其中一个声音许栀极为熟悉,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缩低了身子,将自己全部身体完完全全藏进阴影中。
那个熟悉的声音已经染上了浓重醉意,语调却和许栀记忆中一般傲慢:“你刚才看到那个许栀了吗?别人都知道敬酒,就她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个什么领导呢。”
导演一口气说完,末了又哼冷两声。
另一个声音立马谄媚应和,许栀听了半天才听出是导演助理的嗓音:“哎哟,她一个女四真不值得您往心里去,一个小演员,就是不识抬举罢了。”
“她哪有点小演员的自觉?”
火机啪地响过一声,应是助理给导演又点燃了一支香烟,白色的烟雾袅袅飘至许栀眼前。
“我看她就是欠收拾!上一回林总来片场,听说我在剧组随意替换演员,回头就把剧组所有经费账目里里外外重新对了一遍!”许栀垂头看向地面上的人影,导演似是举起指头给助理比了一个手势:“整部剧我本来能捞这个数,叫她这么一搅和,最后分比没有!”
助理听出导演越说火气越大,试图劝解:“导演,您要真看不惯她,咱以后的戏都别带她……”
“我一个人不带她怎么够?”导演仰头朝天空吐出一口烟圈,许栀躲在角落紧紧捂住口鼻,才把剧烈的咳意从喉间生生压下。
她听见导演接着说:“我一个人不带她远远不够,我要让她连个试镜机会都接不到。”他顿了顿,语气缓慢又狠戾:“得把她在圈子里搞臭才解恨!”
“那,那……您这是准备动真格的了?”助理压低了声音。
沉默几许,许栀终于听见导演接着说:“今晚不是平台方也来了几个高层?我看见后面两个大项目的监制都在,等会儿我……”
导演的声音突然压低,应是二人正在接头耳语,许栀没能分辨出那串含糊语辞的具体含义。
只听见助理随即奉承道:“懂了懂了……还得是您,这招儿玩得高。”
导演没有再接话,晚风带来两声低哑的奸笑传进许栀耳朵。
她依旧蜷缩在原地一动不动,额头紧紧抵在膝盖骨上,如同一块安静坚硬的磐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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