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总是太短,匆匆而逝。
临近开学还有一小段时间的时候,苏戟有一个游泳赛事要参加。
游泳是他体考的专业课项目,所以必须多参加比赛,可以为最终成绩加分。假期的时候苏戟便开始准备比赛,徐寒知道后也去办了一张游泳卡,懒人也是需要运动的,苏戟进行个人训练的时候,徐寒便会在旁边陪着他。
大屏幕记分牌上苏戟的大名闪烁着,水中跃动的身影似轻盈的蝶鱼,双臂就像翅膀一样扇动,淡蓝色水波中闪耀着银白光点,苏戟精壮的手臂探出水面,手掌拍在岸壁上。直起身取掉泳帽,让那水帘打在湿润的睫毛上,随着喘息平复,健康肤色的胸肌以及背肌也渐渐放松。
冬天的太阳亮眼,从玻璃照进来,苏戟周围一圈水波都在发光,他也是。
乌黑的头发滴着水,苏戟望向徐寒的位置,在沉墨的眸子里染上了一些波光,笑意逐渐加深。
运动明星。
这让徐寒想起在溪泽时教他打篮球的苏戟。
徐寒不喜欢运动,也不精通运动,这一点尤其体现在篮球上,好像天生就未通一窍,上帝亲手给他堵上了这一扇窗户。
不会运转手腕投篮,不会找抛物线角度,三步上篮的时候要么走错步把自己绊一跤,要么带球的时候,球不等别人来断,自己先飞出去了......这一切都致使徐寒的球技贼烂,在班级比赛的时候给受伤的同学当过几次替补,只要徐寒上场的球赛他们班把把输,一来二去,班里对喊徐寒打篮球这事是缄口不提,就怕伤了神的自尊心。
徐寒自己倒是觉得无所谓,运动菜鸡,天生就菜罢了。
徐寒在祁连开的球馆帮过几次忙,见到过苏戟打篮球。
当时,徐寒支着拖把站在线外,苏戟跃身投三分的时候,投下的阴影把徐寒挡了个结实。徐寒抬头看去,只见苏戟的身体像画家笔下定格的完美塑像,臂肌紧实突显,跟腱紧绷,而那颗篮球以分毫不差的抛物线弧度,直直落进筐里。
落地时发丝被风吹起,苏戟朝徐寒望来,篮球同时坠落,两人眼神撞在一起,“咚”声响起。
他突然人菜瘾大,心血来潮地说:“你教我打篮球吧。”
就这样,苏戟担任起徐寒的篮球教练一职,准确点说应该是幼教。而作为回报,徐寒除了帮苏戟补习落下的功课之外,还会把从爷爷那里学来的古法甜品教程全部传承给苏戟这个外人,于是,两人便有来有往的开启了那段,互相教对方点什么的神奇经历。
“不对,手腕怎么翻得你又忘了。”再多教俩月,苏戟幼师证都能考出来,“欸对,这样拖着球。你估弧线估的不准,就用这种投篮方法,好掌握抛物线一些。”
苏戟更大的手掌在底下贴着徐寒的手,教他调整姿势,另一只手握住徐寒的胳膊,把他的身子往左侧拉一点:“就这个角度,再投一个。”
两人近得像抱在一起。
球入筐,苏戟拍手鼓励道:“真棒真棒,我们寒寒学的很快呀!”
徐寒在苏戟耐心地手把手教导下,球技突飞猛进,跻身班级不拖后腿水平,班主任欣慰、体育老师感动地把徐寒的名字写进了校赛替补名单里,于是就在这个契机时间点,徐寒跟着大部队一起,代表学校去省城参加交流赛。
尝试着人生的新赛道,可命运里的贵人也在此时到达了交席的风口。
篮球赛打到差不多快结束的时候,徐爷爷的病情已经恶化到从普通病房转入ICU的地步了,那段时间都在阳城,徐寒和苏戟忙里忙完两边跑。
苏戟虽然不是亲孙子,却感恩徐爷爷对他的照拂,帮了徐家很多忙,找关系换医师团队,联系国外教授商讨治疗方案,不是亲孙子胜似亲孙子。
手术失败后,徐爷爷的被子底下延申出来的管子越来越多,缠起来也越来越复杂,输液器和生命检测仪一刻不停得运转着。
一个午后,徐寒和苏戟送完白粥,守在玻璃后面,沉默不语地注视着监视器。墙壁上的挂钟咔哒咔哒向前走,忽然,徐寒察觉到爷爷的被褥动了一下,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抓着鞋套就要推门进去。苏戟从后拦着他,把他拽回来,两下套上头套和外衫,自己也匆匆做好隔离准备,才和等候的护士一起,进了重症监护室。
那是爷爷做完手术失败后,第一次和孩子们说上话,也是最后一次亲眼看到徐寒。
徐舟的手已经瘢痕布满,针再无处可插,医生把位置换到了头皮上,化疗所用的输液港有药物注入进去。他极力掩饰着手指的颤抖,却反而因为情绪激动晃得更厉害,徐寒听见戴着氧气面罩的爷爷用嘶哑的气音说:“寒宝,让爷爷再摸摸你的头发。”
徐寒双膝跪在地上,把脑袋低下去,枕在爷爷胸脯上,却不敢用力。他望向爷爷浑浊的眼球,视线里黑发变了白,掉到所剩无几。徐舟借着肘弯的力气,将做了四十多年饭都没能摧毁的、现在却因输送营养液变了满目坑洼的手,罩在徐寒了的头顶,一下又一下的理着孙子乖顺的头发。
爷孙俩没有开**流,彼此望着却仿佛说了千言万语。
徐寒不说,他害怕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鼻酸,害怕自己说出的句子不成句子,爷爷说过,他是个坚强的孩子。
当年奶奶走得时候说的,怎么现在要轮到说这话的人了。
徐寒也伸出手去,用自己纤长的弹了许多年钢琴的手指,抚上爷爷的头顶已经掉光头发的皮肤,完美的事物与一朝一夕被病魔摧垮身体的病人形成强烈的反差。
苏戟想到之前送徐舟回家那天晚上,徐爷爷虽不是多么健朗的身子,却也比同龄的老人看起来要挺拔得多。
很强的视觉冲击性,站在床尾注视着这一切的苏戟再也不忍看下去,将视线移开了。
那段时间,大部分时候都是韩春凤和徐图之儿与媳俩在照顾徐舟,两位小孩也会抽空轮流来看爷爷,只是监护室的徐舟再也没有在徐寒来的时候醒过。
徐舟偶尔醒来,时间随机,与徐寒来看他的时间不凑巧,也是命运戏耍人的一部分。
徐寒几乎每日向上天祈求着还给爷爷以健康。
可惜天命难违。
篮球赛最后一场,徐爷爷的来电显示在徐寒手机屏幕上亮起,场外等候的苏戟握着他的手机接了起来,正打算去裁判那里请求他紧急叫停,徐爷爷没让,说话断断续续的声音传过来,态度是恳求的,苏戟纠结在原地,最后还是选择了录音。
原首发队员中有一人体力告罄,选了徐寒上去帮他替补,这是徐寒陪跑省赛以来第一次上正式赛场。
这些时间里,他总是在爷爷耳边谎称自己有多厉害,每次都会上场,而且每次都会赢得比赛,他们队没他还不行呢:“爷爷你一定要亲自过来看我的比赛啊。”
“快点好起来。”
时间流逝到最后十秒,戏剧性结尾,一颗球抛向徐寒,他只来得及扫一眼球筐的大致位置,一跃跳起来,在心里规划着苏戟教给他的抛物线,球便脱了手,计时器走向终点的那一刻,压哨球入筐,溪泽队以一分优势拉开了和阳城市五中的差距,险胜,拿了赛季第一名。
握手环节还未结束,徐寒急着去告诉爷爷这个好消息,扫了一眼场外,看见了站在通道口握着手机,脚步来回转的苏戟。徐寒内心一阵绞痛,还没下场就感觉到强烈的心悸,走向苏戟的时候没剩多少力气了。
打比赛耗费他很多精力,却不至于将尽,而是一步一步走向苏戟时,等着听审判准备的那些勇气,让徐寒渗出了太多的冷汗。
他咬着下唇,牙关都在发颤,心里却骂自己乌鸦嘴,期盼着事与愿违:“怎么了?是不是有来电说爷爷醒了。”
望着徐寒眼里闪烁着的星星,其实是马上就要破碎的泪光,苏戟迎着他的步伐朝前走,将他完全揽进怀里,下巴贴着额侧,手掌一下一下的摸着徐寒的后脑。
在苏戟做出这个举动的几乎同时,徐寒的所有力气都被突然抽离了,双腿瞬间失去了支撑,他就这样软在了苏戟怀中,眼泪决堤似的涌出眼眶。
苏戟用全身的力气给徐寒做支撑,侧头吻了吻他的眼睛,唇上湿了,尝到了咸味,他的嗓音也哽咽不已:“寒寒,爷爷终于不用痛苦承受治疗了,他恭喜你,拿到了运动赛事第一名。”
徐寒只能感觉到自己脑后把控情绪的中枢像抽筋一样疼痛。
最后一场比赛的位置在市五中的新校区,位于郊区,离市区很远,在休息间等徐爸来接的时间里,哭到皮肤发麻的徐寒,脱力窝在角落的凳子上,身上盖着苏戟的外衣,手上没什么力气的抓着自己的手机,一遍又一遍的听着录音。
徐爷爷昏睡太久,口齿不清晰,因为力气匮乏说话一直断断续续:“寒寒宝...爷爷知道你肯...定拿第一名了。”
苏戟买来电解制水,蹲在一旁,用瓶盖喂给徐寒,想让他补充流失的汗液和水分,不然依照徐寒情绪失控这样发展下去,很快就会失温,只会更难受。
“爷爷真...为你骄...傲,今后我们...徐寒也要继续在各种领域散发光芒。”
苏戟用湿巾擦去徐寒脸上的水痕,向他解释,爷爷不想影响他发挥,所以才选择录音的方式。
到最后,徐舟的声音越来越小,弱如虫息的生命尽头,他在努力安慰自己最宝贝的孙儿。
不要为我哭泣,不要为我难过,我脱离了痛苦边缘,这是一件好事情。
很多很多话都没来得及说给徐寒听,徐舟的力气所剩无几,韩春凤早已在一旁流泪不止,狠下心来拿走了电话,录音的最后一节是急促的呼吸交替声和生命检测仪的报警声。
·
载着灵柩回到溪泽,徐寒身穿全黑服装,胸花白得刺眼。他望着奶奶墓碑旁边多了一块崭新的碑牌,爷爷温润的笑着,那一年的春风还没刮完,明明挺过了凛冽冬季,怎么还是飞到远方去了?
徐寒流泪到眼眶酸胀,不禁移开目光,去看树下那丛开败了的迎春花。
思绪也随着纷飞的樱花瓣乱飘,他在想半年前还安然无恙,在他身上挑刺逗他玩的老头,怎么变成一张黑白照片了。提议去看自己比赛的时候,爷爷回答的明明是好。
怎么也像奶奶一样不要自己了呢。
想起比赛完刚被徐图之接去医院的时候,病床前围了好多人,徐寒的视线是模糊的,只听到刚满两周岁的妹妹们用还不完整的句子喊着:“爷爷,爷爷。”徐迟以为爷爷只是在昏睡,试图唤醒他。
徐珊扑到徐寒腿前,一直噗噗的掉眼泪,她扬起稚嫩的脸问哥哥:“爷爷怎么不跟我说话了,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徐寒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两个妹妹揽在了身边。是啊,自己与爷爷相处的时光比妹妹们长多了,她们长大的过程中将不会再有爷爷奶奶的角色,陪伴着她们守护着她们。
而爷爷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
守灵仪式结束后,大人们还有很多后事要去处理,拜托苏戟照顾一下徐寒,徐寒便这样暂住在了苏戟家里,每日避开南苑走,免得多看一眼门口的花圈都伤心。
那段时间里,不去上课,成天窝在阳台沙发上发呆的徐寒,就像一只第一次被收养,被迫离开家长的幼犬,看起来非常缺乏安全感。
苏戟下课后总是第一时间回家,一向胜券在握的人小心翼翼起来,去超市买零食都要斟酌着挑选,害怕徐寒吃到甜品睹物生情。就算在初三关键时期,苏戟也会尽全力赶回来,陪在徐寒身边。
转眼就到了首七日,他们又去了一次陵园,照片上爷爷的笑容历历在目又会很快变得陌生,一想到自己最爱的人已经和自己阴阳相隔,徐寒再一次哭了很久,一直到晚上洗完澡躺回被窝里还断断续续抽着鼻子。
就在这时,妈妈发来了几张照片,是整理爷爷遗物的时候在徐寒房间抽屉里找到的一封信。
“宝贝寒寒,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爷爷很有可能已经离开你的身边了。”
徐舟遇见李木兰以前是市里书法协会的成员,独自办过书法培训班,他从前的字遒劲刚正,兴许是病后书写,竟写的不似以前板正,有些歪斜。
徐寒看完第一行字,泪腺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泪珠大颗大颗地滴在手机屏幕上,他慌张用睡衣袖子去擦,可是水渍漫延开来,总是擦不干净,眼睛也蒙了层雾。
苏戟用毛巾替他擦脸,揽着他抚摸他的脊梁骨:“不哭了不哭了。”
徐寒将手机递给他,顺势靠到他的肩上,带着鼻音请求道:“你帮我读,我看不清。”
于是苏戟接过手机,一边抱着他一边拍抚安慰他,苏戟的嗓音轻缓低沉:“爷爷说,初春时节的曙光就在眼前,一家人忙里忙外的替他操心,年都没过好,可是只要他自己知道,他累了。”
信念完时,仿佛冥冥之中爷爷还守护在他身边,徐寒闭着眼睛靠在苏戟身上睡着了。
苏戟轻轻将手机放下,垂眼注视着徐寒的睡颜,额前的头发有些润湿,他勾起两根手指,将头发拨开,用毛巾细细擦掉汗液和泪珠。
爷爷在监护室里和苏戟交代过一些事情,这些苏戟没有告诉徐寒,爷爷怕今后徐寒会孤独,请求苏戟帮他多看顾徐寒,那些爷爷没办法亲眼所见的徐寒的成长,就拜托苏戟去见证了。
苏戟深深朝爷爷鞠了一躬,郑重保证过:“我一定会做到的,爷爷放心。”
那之后苏戟的确遵从内心指引,一直看顾着徐寒,代替了徐舟的位置,守护在徐寒的身边。
一张粲然俊朗的笑容出现在眼前,苏戟在徐寒耳边打了个水响指,是个哑的:“怎么发呆了?”
乌黑神逸的眉毛挑起来,徐寒也勾起唇笑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扶上他的肩膀把他转了个身,跃起跳到他的背上,薄衫被水汽沾湿,屁股被苏戟双手稳稳拖住:“第一名,你永远都这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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