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周一行吗?他啊,他高一那会儿经常被外校的欺负,还以为这事得了抑郁症,休了一年学呢。”
“后来返校的时候人都变了,抽烟喝酒,染发烫头,经常和校外的打架,这事儿全校都知道!”
在低年级的口中,周一行似乎是个标准的坏学长,但在老师的口中,周一行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得不变坏的受害者。
“田乐乐?没听说过吧。”
“好,谢谢。”
裴念凉收起通讯器,在操场上寻找下一个目标学生。
她受余苏梁所托,偷拿了他的搜查官证件,到处走访,就为了早日把真相查清楚,把他从教会里捞出来。
用他的话来说,这可不是主动找麻烦,而是麻烦找上门,只能硬着头皮接。
谁让教会那群人好吃懒做,办事不牢靠。
“大姐姐,你是在找田乐乐吗?”
裴念凉循着怯生生的声音转头,目光所及,无人说话。
“我在这里。”她循着声音,视线逐渐下移,一个长相奇特的鱼人出现了。
它只有她大腿高,仰着一张非人的脸蛋:“田乐乐这两天都没有来学校哦。”
裴念凉弯着腰,“我知道,你是他朋友吗?”
“不是哦,我很讨厌他。”
“嗯?”
印象中的乐乐乖巧听话,一向话不多,虽不讨喜,但也不至于到讨厌的地步。
“他把所有人骗得团团转!只有我看出来了,但没有人相信我!”
“嗯?”
连续两个疑惑的单音,足以表示她的疑惑。
“大姐姐,你知道小丑鱼的求偶策略吗?”
“愿闻其详。”
“弱小的小丑鱼若是想要获得求偶资格,它会主动成为雄鱼的帮手,在家里端茶送水,然后等到时机成熟,赶走雄鱼,霸占雌鱼。”他像个满腹学识的小老师,摇头晃脑的讲解着知识点,却在最关键的部分戛然而止。
裴念凉发出第三次单音:“嗯?”
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小家伙张大嘴巴,指着喉咙深处的小舌头,令裴念凉摸不着头脑。
“你口腔溃疡?”
“投喂!”小不点气鼓鼓,“你要是能给我买学校门口的虾肉丸子,我就带你去个地方。”
之后的内容嘛,那是另外的代价。
裴念凉答应了。
这笔买卖划算的很。
小家伙满意地点了点脑袋,露出一副“孺子可教也”的傲娇表情,“放学后校门口等我。”
这个小不点个头不大,气派还挺足。
她忍俊不禁,“行。”
裴念凉年近30,终于体验了一把“放学别走,校门口等你”的待遇。
她端着热乎的虾肉丸子,按照约定的那样准时出现。
在充满青春朝气的学生中,裴念凉淡然的气质自成一道结界,惹人注目。
人类看她;鱼族也看她,过载的视线依旧让她心生惧怕,但她努力学着不去在意。
终于,匆匆的人群中忽然出现一个矮了半截的小家伙。
他背着比他半个人还高的书包,欢欢喜喜地走向裴念凉,第一时间伸手讨要好吃的。
虾肉丸热乎着,小家伙迫不及待地塞了一口,幸福地眯起不大的鱼眼睛。
看他一脸享受,裴念凉趁热打铁:“现在可以带我去你说的地方了不?”
肉丸将他的嘴巴塞得鼓囊囊,小家伙囫囵地说着:“跟我走。”
他昂首挺胸地在前面带路,一边喝着鲜美的丸子汤,一边有感而发:“大姐姐,我觉得你人还挺好的,如果想要领养鱼族,你可以考虑考虑我。”
裴念凉脑子没转明白:“你没有监护人?”
铭牌明晃晃地挂在他脖子里呢。
“过两个月估计就没了,我得给自己物色个下家呀,不然我可咋活呀。”
在南方要想建立一段长久的监护关系,很难。
关系的决定权全部在监护人的手中,鱼族只能被动接受,一旦碰上一个喜新厌旧的监护人,那这个鱼族基本上就会一直更换监护人。
因为人类有种古怪的占有欲,不喜欢自己的鱼族有外人驯养过的痕迹。
小家伙估计不是第一次更换监护人,语气中充满了对自己的戏谑,以及一丝暗暗的期待。
裴念凉直白地泼了一盆冷水:“我领养过了。”
“好吧。”他的遗憾一闪而过:“如果什么时候想要踹了他,可以联系我哦。”
裴念凉:“……”
小家伙带她来到了医院。
这个医院只接受人类病人,鱼族被拒之门外。
“住院部10楼1018,26床,有你想要的答案。”
他没有久留,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塞给她后,呼哧呼哧地跑开了。
中心城区的医院破破烂烂,看着有些年头了。
裴念凉很少去医院,虽然看上去和实验室一样冰冷,但医院充斥着喜怒哀乐,和那些令她无法承接的情绪。
走在悠长的廊道里,一个个完整的生命从她身边经过,宛若一堆眼花缭乱的水晶球,裴念凉感觉自己像穿梭其中的女巫,窥视着属于自己的某种预言。
最终,她走到了走廊尽头的房间。
但没想到在病房门口碰见查案的秦洛阳。
他穿着便服,年纪一下子小了不少,看见意料之外的人,惊讶地打了个招呼:“你来这儿干嘛?”
裴念凉心虚地把搜查证藏进口袋,“体检。”
“来住院部?”
她不慌不忙地推了推眼镜:“顺便来看看朋友。”
秦洛阳看穿了她的心思,没有急于戳穿:“那你这是要走了?”
“正准备进去。”裴念凉指着他面前的房门,“你也是这间屋吗?”
“是啊,真巧。”眼神别有深意。
她不给对方赶人的机会,早一步进了病房。
房内一共有八个床位,26床是周一行的弟弟。
不是亲弟,而是小团伙里的一个小弟,姑且喊他小明。
病床上的小明休养了快一个月,白白胖胖的,看着滋润极了。
他啃着鸡腿,满嘴流油地追着剧。
一张工作证忽然贴到他面前,秦洛阳严肃地报上家门:“教会,查案。”
小明嘴里的鸡腿霎时没了味道,他迷茫的小眼神望着病床前的两人。
“你和一群小混混前段时间起过冲突,有些事儿需要向你求证。”
小明脸色一下子变了,“你们要干什么?”
秦洛阳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包括周一行的死。
听完,小明呸地一声,将鸡腿肉吐进了垃圾桶,忿忿不平:“混蛋!肯定是强子他们动的手!”
“这件事还没有定论,所有人都有嫌疑,你乖乖配合我回答几个问题。”
出于教会身份的压迫,小明有些害怕地点头。
“周一行和强子结下仇怨是因为玉子的事儿,和玉子起冲突的人是你,你找周一行帮忙的,对不对?”
“我可没有主动挑事!是玉子自己送上门来,说要给我点颜色看看,我只是正当防卫。”
“正当防卫就是将人打成植物人?”秦洛阳给了一个制裁的眼神:“况且,他怎么就找上你了呢?”
小明委屈:“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秦洛阳突然拔高音量,病房里的视线纷纷聚了过来,灼热好奇。
他尴尬地咳了咳,重新压低声音:“玉子手下的小弟告诉我,是你先欺负的田乐乐,所以他才要找你。”
“放屁!我哪门子欺负他了!”小明气得浑身发抖,像是头一回听见这荒唐事:“我tm连他的头发丝儿都没碰一根,怎么到你们嘴里就是我欺负他了?”
视线再度聚拢,小明不像秦洛阳那么顾及,反而大喊大叫,原地撒泼:“你们怎么查的案子,分明是颠倒黑白!无理取闹!乱扣屎盆子!”
“滚滚滚!”小明直接掀了饭盆,“你们根本不是来查案子的,就是想要找一个替罪羊!我不想再看见你们了!”
秦洛阳左闪右躲,从陪护椅上站了起来:“你这小孩!怎么这么没礼貌呢!”
小明突然捂着心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紧急按铃把护士呼叫过来。
很快,护士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叉着腰,逮着秦洛阳骂,“病房禁止大喊大叫,打扰病人休息,这位先生,请您出去!”
不过,当秦洛阳拿出协会证件后,护士的气焰立马弱了。
没有人敢得罪教会的人。
于是,秦洛阳再次获得了病房的使用权。
只是这回面对他的是无尽的沉默,无论他怎么使功夫,小明就抱着胳膊,油盐不进地晃着脑袋,差点把他给气死。
从始至终,裴念凉都没有说话。
她微微后仰,将整个背部轻靠于墙壁之上,一只手垂在身侧,手指有节奏地轻点着墙面,双眸半眯,充满了审视和思考。
小明欺负了乐乐,所以玉子去欺负小明,周一行为了帮小明,结果把人打进了医院,惹怒了强子,然后强子又找上门报仇。
仇恨将这些事情串联在一起,既是因、又是果,如此循环往复,绵延不止。
直到周一行的死亡,按下了这场仇恨接力赛的暂停键。
如果抛开每场暴力事件中的施暴者,就会发现,总有一个名字以受害者的身份贯穿始终。
田乐乐。
裴念凉还记着小家伙的话,出于求证的目的,她主动搬来椅子,挡在秦洛阳的面前,取代了他的职务。
秦洛阳瞪着眼警告,却被无视得彻底。
她开门见山:“你刚才说,你没有霸凌过田乐乐,有证据吗?”
小明仍是一副不愿配合的高傲态度。
裴念凉不恼。
她努力将模板话术说的柔和一些: “如果你愿意说出来,我都会相信你说的。”
对方嗤笑一声,不理。
上来就成功都是少数,裴念凉再接再厉:“现在有个澄清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难道都不想抓住吗?”
看见对方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她趁胜追击,故意看向误会过他的秦洛阳,刺激道:“你甘心成为别人眼里无药可救的坏孩子吗?”
“我不就是吗?”
小明摆出一副摆烂后的无畏态度。
“不。”裴念凉坚定地告诉他:“我相信你不是。”
“哼!少骗人!你心里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小明已经习惯了被当成坏小孩,反正解释了也不会有人相信,还不如不要费口舌。
可是,他如果真的抱着这样的想法,一开始就不会接裴念凉的话。
除非他用对待秦洛阳的态度对待她,否则她不会放弃:“你的想法非常重要,在我产生想法之前,我想先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裴念凉毫不动摇,视线真挚,没有一丝闪躲,让人莫名地想要相信她所说的一切。
“我们可以一起还原事情的真相,好吗?”
小明嘴巴一撅,仿佛心中的委屈终于被人看见,眼眶逐渐湿润。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我欺负它,我分明没有。”
他说的都是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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