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裴念凉在工位上收到了一只癞蟾蜍。
小小的,皮肤上的疙瘩都未鼓出来,眨着两只大得过分得眼睛,一脸的无知。
“咕~咕~”
它鼓动两下脖子,傲然地立在桌角,蔑视一切。
裴念凉被它可爱到了。
她朝着对面的窗口望过去,心虚的两人立马低下头,用拙劣的演技蒙混过关。
裴念凉与小家伙对视了一会儿,她没有放它走,而是拿出一只喝水的玻璃杯,倒扣着,将小家伙装进杯中。
玻璃杯被她移到桌子的右上角,小家伙颇为淡定,依旧昂首挺胸,呱呱叫了两声。
她就像观看水晶球里的小人那样,欣赏着这条被困住的生命。
大厅偶有人来,裴念凉借着观察玻璃杯的视角,观察着每一个来到这里的鱼族、人类。
临近中午,鲜少出现在大厅的鱼婆突然出现,窗口的几个鱼人顿时挺直了腰背,做出一副认真工作的模样。
鱼婆没有去服务窗口,而是留在了裴念凉的工位面前。
她不由得坐直身体,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遮掩桌上的癞蛤蟆。
“裴监督,这段时间的工作强度,还适应吗?”
裴念凉犹豫点头:“适应。”
“那就好。”鱼婆低下沉重的脑袋,然后又缓慢地抬头。
裴念凉意识到这是点头的动作。
“你来协会也快要半个月了,和大家相处的还好吗?”
鱼婆似乎在试探些什么。
她看了眼桌上的癞蛤蟆,殊不知,对面的小七比她还紧张。
“挺好的,大家都很帮助我。”
“那就好。”鱼婆的鼻孔里呼出一道气,语速快了些:“看你的资料,之前好像是在生命研究所工作,因为眼睛上的毛病才退了下来。”
“嗯。”裴念凉面不改色地背资料:“接受过一次角膜移植手术,术后没有恢复好,依旧有些畏光,实验室的工作环境我的眼睛适应不了,只能选择离职。”
“真是遗憾啊······”
她没有听出多少遗憾,只觉得鱼婆另有他意。
果不其然,鱼婆话锋突转:
“你对鱼族有多少了解?”
声音很小,刚好让裴念凉一个人听见。
她谨慎小心:“并不多。协会一直都在保护鱼族,所以很多实验都是没办法进行的,这件事儿,您应该知道。”
研究所对鱼族的样本采集需要经过协会同意,这些年,随着协会的保护力度加大,关于鱼族的研究几乎停滞不前。
鱼婆的肉须在胸前摆来摆去,看上去有些犹豫。
过了一会儿,鱼婆终于下定决心:“你跟我来。”
她这算是过关了吗?
裴念凉第一次走进偏门,进入协会后院。
她跟着漂移的鱼婆,一路走过幽长的通道,来到了一间写着“档案管理室”的屋子。
这里和嘈杂的前厅大相径庭,所有的声音似乎都到达不了这里,除了安静和偏僻,裴念凉找不到其它形容词。
她看着鱼婆将自己的鱼蹼按在门上,岩石的表面映出了鱼鳍的粘液。
很快,这道平平无奇的门打开了。
生物科技?
裴念凉看着逐渐消失的印记,若有所思。
档案室里依旧昏暗,只有靠墙的书桌亮着一盏灯。
“坐。”
鱼婆让她坐下,自己拉开对面的椅子,撑着桌面,艰难地坐下,“小裴啊,是这样的,老身我啊,有个忙,想请你帮一下。”
这出乎裴念凉的意料。“您说。”
“是这样的。”鱼婆胸前的两片鱼鳍紧张地抖动着,“我这边有个孩子,他呢,前段时间犯了点事儿,被教会带走了,我很担心他。”
鱼婆顿了很久,裴念凉“嗯”了一声,对方才继续:
“教会下了最后通牒,要是这次的洗礼仪式上,没有人类愿意做他的监护人,它就要被遣送回海洋。”
遣送回海洋,听上去似乎只是回到大海。
但鱼族进化出双脚,适应了陆地生活后,已经无法回到那片海洋。
海洋,对于他们而言是起源之地,也是死亡之地。
鱼婆忽然起身,身后的椅子摔倒在地,发出一声巨响。
裴念凉看着那副虚浮的身体飘到她的身边。
一双粘腻的手攀上了她的手腕,犹如一团冰冷的鼻涕,软趴趴的,裹着她的皮肤。
细细密密的针刺感冒出头皮,裴念凉咬着牙关,硬生生忍住了甩手的冲动。
鱼婆视若珍宝地捧着她的手:“裴监督,这些天我一直有在关注你,我知道你善于观察,脾气也好,要是你愿意成为那孩子的监护人,那再好不过。”
脾气好?
是说裴念凉受了捉弄,也不吭声吗?
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没敢应下鱼婆的请求。
“裴监督。”鱼婆还想劝说。
她连连摆头,“您还是另寻他人吧。”
鱼婆粘腻的手再次缠了上来,“裴监督,您也希望在协会立足,对吗?”
一句话,点明了裴念凉当下的处境。
裴念凉看向那双紧闭的双眼,心中复杂。
但心底的最后防线还在苦苦坚守,“我觉得,可能有更合适的人选······”
“洗礼仪式在半个月之后,我会给你通行证,到时候,你选它,成为它的监护人。”
鱼婆睁开眼,神秘的鱼目染霜沐雪,摄人心魄。
**
裴念凉也不知道最后怎么就答应了鱼婆。
再回到大厅,气氛有些不对。
办事窗口前已经没有排队的身影。
她嗅到了一丝奇怪的气息,正从她的工位上散发出来。
早上脱下的外套盖在椅子上,湿哒哒的,似乎掩盖着什么。
“啪嗒。”
一条腐烂的臭鱼从椅子上坠落,正滴滴答答地流着黄色的污水。
桌上的玻璃杯不翼而飞,癞蛤蟆也不知踪影。
那种混合着发酵大蒜的臭水沟味横冲直撞,从鼻腔到血液,疯狂攻击着神经。
“唔”
裴念凉弯下腰,死死地捂住口鼻。
幸灾乐祸的笑声窃窃响起,像是一场挑衅。
“嗡”地一下,她的脑袋热了。
那股呕人的咸腥味挤入指尖缝隙,一路钻进神经。
她的大脑晕乎乎的,脸上的灼热让她只想要逃离。
“喂!人类!”小七推开前台的门板,招呼癞子一起,将她拦在工位。
小七笑得纯粹,天真无邪,“你自己制造出来的垃圾,难道不该清理掉吗?”
裴念凉不敢相信:“这不是我制造的垃圾……”
“哈哈哈哈哈”
“不是你,难道还是我们?”
嘲笑声此起彼伏,反复拨动那根最脆弱的神经。
裴念凉被包围着逼着后退,后腰抵住了桌角,那些泔水直接渗进衣料。
她似乎闻到了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这么臭”小七捏住鼻子,嫌恶地看了她一眼,话里的“臭”也有了深意。
“接待大厅可是协会的门面,现在门面搞成这个样子,要是让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到这里,裴念凉已经知道她被找茬了。
鱼小七发出“吼吼吼”的笑声,很满意自己趾高气昂的模样。
裴念凉掌心覆上左手的身份手环,提醒自己克制住情绪。
“还不赶紧打扫干净?”癞子自信地挺起胸膛:“要是待会儿鱼婆来了,你还指不定受到什么惩罚呢?”
她垂着脑袋,默默地数起地上的鞋子。
一双、两双······
“喂!人类!”鱼小七生气了。
裴念凉的无动于衷对于他们而言,根本就是嘲讽!
癞子附和:“你什么反应啊!”
她冷静过了头,平白生出几分寒意。
在鱼小七惊诧的目光中,裴念凉拎起那件裹满脏污的外套,一副要收拾残局的架势。
就这么顺从了?
小七冲癞子挤眼睛,那癞子二话不说,几个健步上去,抢走了她手里的衣服。
**鱼货散落一地。
裴念凉闭上眼,缓缓地呼了一口气。
某种东西破体而出的**越来越强烈,她转动手环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她必须压制住情绪,才能避免失控。
“诶?”癞子还不知道危险即将来临,将椅子踹倒在地,断头的鱼啊,虾啊哗啦啦滚了一地。
“怎么这么不小心,全掉了诶?”他笑得猖狂,专门刺激她。
裴念凉的手环快要转出火星子来,可癞子一点儿没有眼力见,非往上凑:“还不赶紧的,拿手捡起来。”
血液上涌,她的脑瓜子“嗡”的一下,彻底隔绝了环境。
耳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遥远,像从云端而来,又像是从地底而来。
接下来的事,裴念凉没有什么印象,依稀记得,面前闪过一条散发恶臭的小鱼干。
等意识回笼,她正把鱼小七按在桌上。
那张扁平的右脸埋在臭烘烘的外套里,咬牙切齿地挣扎着。
在小七的努力下,污水“咕叽咕叽”地冒着声响,几条断头的烂鱼跟活了一样,一个接着一个跳到地上。
裴念凉缓了一会儿,才不得不接受失控的事实。
然而,清醒的她并没有松开手。
事已至此,覆水难收。
疯狂的念头一经形成,便如疯长的藤蔓,紧紧地攀住她的心脏。
裴念凉平静地看着小七,慢慢地增加手上的力道,似乎看见生命从微张的口中流走。
“啊啊啊啊!”小七鬼哭狼嚎,“姐,姐饶命啊啊啊!”
两根宽大的鼻涕从她的鼻孔里淌出来,可怜又滑稽。
癞子想要帮忙,绕着工位踱步两圈,却无从下手。
“你,你快松手!”癞子结结巴巴:“要,要出鱼命啦!”
鱼小七奄奄一息地吐出舌头,裴念凉清楚这样一条性命即将消失,她既不恐惧、也不妥协,只是冷淡地观赏着,似乎那个下狠手的人不是自己。
癞子豁出去了,冲上去抱住她的胳膊,“我们对不起你!我们不该捉弄你的!你快放了她!你没看见她快不行了吗?”
他的道歉充满了威胁,裴念凉全然不觉,又使了点劲儿。
鱼小七一阵干呕,白眼快要翻过去了,但硬是梗着脖子,不肯求饶。
“裴念凉!”癞子没想到根本拗不过人类的胳膊,只好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求情:“你放过小七吧,她年纪还小,也是听了别人的教唆。”
裴念凉终于有了反应。
“谁?”
癞子一听有希望,忙不更迭:“余苏凉!”
“协会里就数他最恨人类了!小七一向最听他的话!”
几乎是同时,小七尖声反驳:“死癞子!谁让你乱说的!”
看着手下不服气的倔小孩,裴念凉那一点报复的心思也散了。
她松开手,把自由归还给小七。
“余苏梁是谁?”
是人,还是鱼?
“呸!呸!”小七一个劲儿地往地上吐唾沫,恶心得差点哭出来。
癞子转动眼珠子,赶紧把臭烘烘的小七拉走。
两人都无视了裴念凉的询问。
裴念凉眼神转冷,她捡起桌上的外套,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们。
癞子终于嗅到了那股子不知名的危险,“余苏梁就是咱们协会的······”
“你跟她说那么多干什么!”小七揪了一把癞子的胳膊,“我都臭了!还不赶紧地带我去洗澡?”
“好好好。”
癞子虽然有些害怕裴念凉,但还是听小七的,火速逃离了现场。
留下裴念凉和一地的污秽。
她在心中又默念了一遍:
余苏梁。
人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