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忻坐在沈君谦的床边,静静看着他的脸。
方才廉忻进门时,沈君谦已有些意识模糊,他体内真气紊乱,在经脉中四处乱窜,使得他异常痛苦。
廉忻早些时候刚解毒时,亦有过这样的情景。当时瑞香立即为他点了身上几个大穴,封住了走窜的真气,然后给他服下了镇静的药物。
于是他为了防止自己再次发作,亦进行了学习,也在身上备好了急用的药物。没曾想自己还未用上,却误打误撞帮助了沈君谦。
沈君谦被他架起扶到床边时,他脸上一直缠绕着的绷带随着身体的侧倒,亦散落开来,飘落在他的颈肩处。
廉忻呼吸一滞,有些慌乱地错开目光。
在他的记忆里,沈君谦似乎非常介意自己这样盯着他,所以当绷带掉落的一瞬,他害怕自己冒犯了对方,下意识便躲开了去。
刚把目光瞥开,廉忻便感到有些不对。
他在心中自嘲道:我真是个傻瓜,他现在意识全无,昏睡不醒。我看一眼又怎么了?我今夜也算是救了他一命,又不是偷看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沐浴,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于是他将沈君谦在床上放平,拉过被子替他盖上,将虚虚拢在他颈肩上的绷带扯掉,就着烛光细细端详起他的脸来。
那是一张陌生又英气十足的脸,美中不足的是,在他右侧的脸上,赫然有两道长长的刀疤。
那两道刀疤从脸颊延伸到眉骨,一直划到了额头上。幸好当时划得不是很深,否则沈君谦的右眼,恐怕便要废了……
廉忻发现沈君谦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些浅浅的烧伤后的深痕。
“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啊……”廉忻大着胆子在沈君谦的刀疤上摩挲。
他回想起自己在伏兔山上时,曾看到沈君谦脖子露出的部分烧伤得相当严重,这样的伤痕,不知道在他的身上还有多少……
思及此处,廉忻心中有些为他感到难过。
沈君谦的五官立体,眉眼显得有些锋利,即使是这样睡着了,蹙着眉头,仍能让人感觉到面相有较强的侵略性。
“这张脸……全然没有一点杜仲的影子啊……”
廉忻自言自语道,话音刚落,他便猛然想起几日前那个令人面红耳赤的春梦。
一股燥热从他的脖子扫上双颊,悄悄染红了耳尖。
他心如擂鼓,不禁庆幸沈君谦现在还未清醒,否则他可能要尴尬得当场夺门而去。
廉忻轻咳几声,为自己稍稍转移了一下注意力,他将沈君谦散落的绷带叠好放在枕边。
沈君谦在被子下动了几下,廉忻担心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硌到他,忙掀开被子查看。却发现沈君谦眉头紧锁,口中喘着气,手上颤抖着抓握着一个物件。
廉忻握住他的手,为他输入一些真气。
不出一会,沈君谦紧紧抓握的手渐渐松开,呼吸也变得平静了不少。
廉忻轻轻掰开沈君谦的手指,发现他紧握着的那个物体,是一个挂在脖子上的锦囊袋子。
那浅紫色的锦囊袋子是女子常佩的款式,上面手工绣着一些星图的纹样。锦囊的边上还缀着一个款式奇特的小金铃。
……这金铃,好像在哪里见过?
廉忻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到底在哪里见过呢?他细细搜索着脑内的记忆。可是却一无所获。
比起这铃铛,廉忻眯起眼来,盯着那浅紫色的锦囊。
看着看着,却越发觉得那锦囊刺眼得很。
他想起沈君谦曾说过自己有个爱而不得的心上人。
难道——这锦囊是他心上人送给他的?
他的心上人,是因为什么事情同他分开的呢?难道是因为他脸上的伤疤吗?
而且,沈君谦素来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竟然这样珍惜这物件,将他贴身携带,那必然是心中对这份感情,对这个送礼的人是十分珍重的。
想到这里,廉忻心中一阵吃味。
他才发现自己原来并不了解沈君谦这个人。他的过往,自己一点也不了解。
想到沈君谦对自己这样特别,细心又温柔地照顾,其实也可以对另一个人这样,他喉间涌上一阵酸涩。
他坐在床边,背对着沈君谦,心如乱麻,脑海中更是闪过了无数荒唐又离谱的念头。
他看着沈君谦平静的睡颜,努力平复自己纷乱的思绪,他双手搓了搓自己的脸,站起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里。
沈君谦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屋外能听到打更的声音,他知晓现在已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了。
借着屋的烛光,他看到廉忻正安坐于桌前,手中拿着一本书册翻看。烛火明灭,映得廉忻的面容多了几分柔和。
沈君谦闭上眼,回想白天从丘墟山归来时便感觉不适,自己素来习惯了隐忍,一路上虽然时不时会出现头疼心悸的症状,依然还是坚持着回到了镇上,待他回到房间时,再也压制不住全身真气错乱,经脉逆行止不住地浑身发抖。头疼欲裂终于支撑不住时,侧身倒地将要失去意识之时,他在模糊的视线中瞧见一人推开了自己的房门,闯了进来……
廉忻注意到床榻上的动静,立刻放下手中的书册,起身快步走了过去,在沈君谦的床沿边坐下。
他一手扶着沈君谦的肩膀,有些焦急问道:“沈大哥,你现在感觉如何了?”
沈君谦道:“没事。抱歉,让你担心了。”
廉忻如实道:“是啊……我好担心你啊。”
沈君谦看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
然后他闭了闭眼,才缓缓说道:“没事,已经好多了。”
廉忻问道:“那你现在感觉还难受吗?”
沈君谦答道:“现在……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沈君谦缓慢坐了起来,廉忻拿过一个软枕放在他身后让他靠在床边。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沈君谦问廉忻道。
“亥时末了。”
“我睡了那么久……”
廉忻说道:“沈大哥,我方才给你输入了一些真气,水宗的内功怕是会压制你的内力,这几个时辰内,你先别急着运功,休息一夜,待体内经脉运行平稳再说。”
“嗯,我知。”沈君谦似乎感觉有些歉意道:“你用过晚膳了吗?”
“嗯,吃了。现在夜深了,怕是厨房已不好开火了。我方才吩咐小二在后厨给我留了一碗白粥,你先喝了垫垫肚子。”
说着廉忻起身开门出去,唤楼下那店小二上来。
沈君谦这时才发现自己脸上包裹的白布条也被廉忻解开了,正放在枕边。
廉忻拿过店小二端来的白粥,放到桌上,抬头就看到沈君谦有些慌乱地拿着布条,知道他又想把自己包裹得只露出眼睛和嘴的样子。
廉忻走到床边,直视着他说道:“沈大哥,这绷带缠在脸上其实很难受吧,以后就别包着脸了吧。其实看着也没什么的。”
沈君谦低着头,肩膀有些微微颤抖,没有回答。
他把脸侧过里边,微长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脸上那些不明显的烧伤痕迹。
廉忻面对着他坐着,伸出自己的左手,捧着他的脸让他面对自己。
认真看着他的眼睛,柔声说道:“沈大哥,你看着我。我说过,无论你长相如何,都不会改变我对你的看法。即使今日是我无意中看到了你的容貌,我依然没有改变当初的想法。”
沈君谦垂下眼眸,不去看他。
廉忻继续说道:“沈大哥,我问你,若今日毁容的人是我,你会怎么想呢?你也会如同自己想象的那般嫌弃我,看轻我吗?”
沈君谦抬头,斩钉截铁答道:“不会。”
廉忻面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说道:“我亦如此。我说过,外表不过是一张皮囊而已,你若是还不习惯他人的目光,我可以将师父赠与我的脂粉拿给你试试,至少在外面可以遮挡一下脸上的疤痕。等过后你慢慢习惯了便好了。你看如何?”
沈君谦看向廉忻的眼睛,他言语真诚,眼神中亦无半点嫌恶之意。
他轻轻吸了一下鼻子,应道:“嗯,好。”
店小二将白粥和配菜送了进来。
廉忻道:“沈大哥,先过去吃粥吧,需要我扶你吗?”
“不用,我自己可以走。”
沈君谦放下布条,下床走到桌前坐下,摆在桌上的白粥还有些热气腾腾,旁边放着一小碟腌菜。
廉忻支着下巴看他吃:“沈大哥,今晚便将就着吃点吧,若是不够,我房里还有些干粮,我回去拿给你。”
沈君谦拿起碗,吃了几口,他回道:“足够了,现在时间不早了,你先回房休息吧。今夜……辛苦你了。”
廉忻继续说道:“说什么辛苦,沈大哥你之前多次救我于危难中,又一路上对我悉心照料,今夜之事,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再说,我们既是朋友,互相帮助便是应该的。明早的早膳,我也吩咐了店小二,待厨子上工做好马上给你送来。”
“嗯,不管怎样,还是多谢你。”沈君谦客气道。
廉忻有些担心说道:“沈大哥,我瞧你刚才的样子,颇像是走火入魔。不然今晚我还是留在这边照看你吧,若是你有什么不舒服可以马上跟我说。”
沈君谦道:“没什么,老毛病了。我修炼的火宗心法有些冲突。别担心,不是什么大问题,之前我也是这样,熬过去就没事了,也就难受一阵。”
廉忻听到他这样说,突然很想走过去抱抱他,但两人的关系并未进展到这样亲密的地步,他还是忍住了。
他情绪有些低落问道:“那……一般是因为什么诱发的?可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
“没什么,就难受一阵。应该是白天的时候在山上受到法阵残留的法力诱发。”
廉忻觉得当下沈君谦刚醒过来,不好细问,待日后他精神头恢复一些后,再慢慢打探便是。
于是说道:“沈大哥,既然我们目前一起行动,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便是,千万不要因为觉得麻烦便自己硬扛着,我会担心的。”
“我……我知道了。”沈君谦应下。
沈君谦喝完最后一口粥,轻轻将碗放下。
他发现廉忻的目光一直在自己的脸上游走,两人眼神对上后,廉忻露出了一阵温和的笑容。
沈君谦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想别过脸去。
廉忻却大大方方道:“沈大哥,你脸上的伤,我明早便用一些化妆的脂粉替你遮盖掉,你就别再往脸上缠着绷带了好吗?这样一直包着脸,其实怪难受的吧!”
沈君谦道:“好。”
沈君谦吃完后,廉忻唤小二上来收了碗。
廉忻见沈君谦再三向他保证自己已经没事了,并且要求他立刻回房好好休息,只得与他道了晚安回房休息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廉忻在屋里吃过早膳后,便拿着脂粉盒子去找沈君谦。
来到沈君谦的房间前,正好看到小二收了碗筷退出来,他也就无需再敲门。
刚进到屋里,就听到了有东西砸在门窗上发出的声响。
廉忻立刻警戒了起来:“沈大哥,小心!”
然而沈君谦只是平静的走到窗边将窗口打开,廉忻看到木窗上倏地钉着一枚铁镖。
“无事,是老师发来消息了。”说着沈君谦取下那枚铁镖上绑的布条。
“老师说他已经知道雷皖在哪了,而且雷皖,他似乎……也正在寻你。”
廉忻听言,感到有些诧异:“寻我?他现下正在何处?”
沈君谦答道:“他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消息,知你要前往曲恒,必定会经过阳谷,似乎已经在阳谷的某个村落里潜伏下来了。”
廉忻看了下地图,确认了阳谷是南面进入曲恒城镇的一段山谷地区,那附近零散坐落着许多小村落。属于土宗的势力范围,廉忻猜测此地应该有不少土宗散修。
“小兔崽子,他要寻我,那是最好不过了,若他有意避开,要逮着他还得费我一番功夫,现在他上赶着送,倒是省了我不少事,这回,我非得好好教训他不可!”廉忻低声恶狠狠地说道。
沈君谦听了,顿时心中觉得感到有些好笑,他勾了勾嘴角,没有笑出声来。
“收拾一下,赶紧启程去找雷皖解蛊吧。”沈君谦说道
密信的后半段,沈君谦并未告诉廉忻,那便是火宗堂主金密蒙也即将抵达曲恒。
当天,廉忻和沈君谦便从阳白镇的东面官道出发,一路前行至曲恒东面的一个峡谷,来到一个叫前谷的村中。
村落条件简陋,然而两人都不是什么讲究之人,当夜便在农庄中借住了下来。
夜深后,廉忻洗漱后准备睡下,突然听到门外传出两声轻轻的叩门声。
他心下警觉,小心打开房门,然而四周寂静,只听得山间鸟兽鸣叫和草丛中的虫鸣,哪里见到半个人影?
低头才发现地上有一个简陋的信封,廉忻捡起查看,确实是天魁带来的东西,只是不知他为何又匆忙离去。
廉忻关好门返回屋内,在烛光下拆掉信封,里面有一封二哥杜珩写来的简信,信上说,他已得到消息,火宗此次行动的人叫金密蒙,而他活动的地点在曲恒以西几十公里的天容镇上。望廉忻速速赶来商量对策。
廉忻看了地图,内心纠结起来,二哥让自己去天容镇,但是沈君谦说雷皖去的是阳谷,两个地方之间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廉忻心道:“雷皖的事情才是优先考虑的,先解了这蛊,自己行动不再受限才能对付火宗的人。”
廉忻把信翻看了几遍,又放在烛火上加热,仔细辨认无其它字迹浮现后,便把信放回信封内,打算一起放在火上烧去,只见信封靠近火苗的时候,赫然出现了一行字:小心,他已知晓你偏离路线。
廉忻眼神冷峻,将信封点燃后沉默的看着火苗把纸张烧成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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