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师兄……”怀中那小小的人带着哭腔低低唤着。
杜仲起初吓了一跳,随后便马上镇定了下来,一只手轻轻拍着那人有些颤抖的背。
“呃……你……”杜仲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怀中那人全身湿透了,这样一搂,自己的身上亦濡染了一片水迹,可紧贴的身子让他似乎能感受到对方胸口如擂鼓般的心跳,以及鼻子发出几声轻轻的啜泣。
廉忻听到他同自己说话,连忙放开了自己的双手,抬起头来。
杜仲瞧他看见自己以后,眼神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脸上绽出一个眼角含泪的笑容。
这人是他不认识的,他唤自己做师兄,可他的模样和打扮,分明就是街头的乞儿。
杜仲有些愕然道:“请问你是……?”
“……我……”廉忻猛然想起,这个梦中的杜仲还未认识自己,自己开口唤他师兄,他肯定很疑惑。
廉忻忙抬手在脸上摸了两把,将上面雨水混着泪水的痕迹抹去一些。然后张开手,将那枚玉佩郑重地捧到了杜仲的眼前。
“这是……我的玉佩!?”杜仲又惊又喜,不顾脏污,双手握住了廉忻的小手,问道:“这是你捡到的吗?”
“嗯,我想把它还给你。”廉忻回答。
“太好了,三公子,玉佩失而复得,这下您可以安心去参加生辰宴了!”陈楠兴亦是替他感到高兴。
廉忻呆呆看着杜仲,眼神充满了失而复得的惊喜和无尽的怀念与留恋,连自己的双手都忘了抽回。
他见杜仲低头对上他的目光,笑容灿烂对他道:“你别走了,进去一起参加我的生辰宴吧!”
廉忻感觉自己的眼睛就要被那夺目的笑容灼伤,用力回握着杜仲的手,对他郑重回道:“好,我不走了。”
杜仲拉着他的小手,两人一齐朝大天下的正门走去,就在二人踏进大门的一瞬,廉忻感觉手上一松,拉手的力道一下就消失了,周围也随即陷入了一片黑暗。
廉忻内心惶恐万分,在黑暗中伸手挥动,想要抓住些什么。
“廉忻……廉忻……”
忽然,他听见耳边有人叫他的名字,眼前也慢慢亮了起来,他闭上眼后再一点点睁开眼睛,努力适应光线。
面前的模糊人影逐渐聚焦了起来。
“海堂主……”
“廉忻,你是否身体有不适?唤你了好久,才有反应。”海腾封担忧问道。
“没什么……,只是有些头晕,多谢海堂主关心。”廉忻闭上眼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没事就好,我方才同你说的……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回到水宗,夺回本该属于你的一切,替师父,师母还有你的姐姐报仇!”
说这句话的时候,海腾封紧握了双拳。
廉忻看着海腾封强忍着怒火的眼神,回想起这是海腾封再次来到大天下告知自己身世的时候。
这一天也正好是师兄的生辰,海腾封受邀来到大天下,代表照海水宗来参加杜仲的生辰宴。
再次来到大天下,海腾封还带着另一个目的,那便是向金宗的宗主杜嵩和他的夫人穆绵私下详询了廉忻的身世。
海腾封向杜嵩夫妻二人确认了廉忻必定是自己师父廉乔之子,杜嵩立即安排他与廉忻会面。
廉忻便是在这次会面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他当时因为坠海头部受创加上溺水,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随着海堂主的诉说和引导,他慢慢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原来自己并不是没有家人,并不是天生的乞丐。
廉忻记得,当初的自己是怎样的心情激动,知晓自己身世的那一刻,犹如晴天霹雳,他脑中一片空白,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海腾封再三怒斥白冠珪的恶行,誓要为师父师母报仇的话语一遍遍敲击廉忻的心头,他才抱着复杂的心情回道:“报仇这件事,我会认真考虑的,况且,若是要离开金宗,我亦是要先告知宗主,大夫人还有两位兄长的。”
当时的他,在得知身世和父母之仇后,彻夜难寐。
最终他选择了跟随海腾封回水宗,寻找机会为家人报仇。
而现下,他却犹豫了。此刻他在想,如果没有选择离开大天下,没有选择和师兄分开的话,又会是什么样的未来。
海腾封看廉忻沉默不语,知晓他一时间难以接受,便安慰他道:“我知你心下震惊,这对我来说亦是不小的冲击,我从未想过师父还有亲人活在这世上。这些年,我一直奔走在民间,调查当初海难的真相,我相信那绝不是意外,而你还活着则是上天给我最意料之外的惊喜。这个月,我都会呆在钱来镇,若是你决定好了,便用这符联系我吧。不管你是否选择回水宗,我都会尊重你的意愿。”说着他将一道灵符递给廉忻。
“多谢海堂主费心了。”
就在廉忻接过符篆瞬间,刮来一阵风,带着银杏的黄叶扑面而来,他抬起手挡了一下面部,透过指缝,他看到眼前的场景霎时间变成落叶纷飞、黄蝶漫舞的杏林,杜仲与一名女子面对面的立于一棵千年古杏树下。
那名青丝如瀑,皓腕凝霜的女子,将一枚精致的玉坠放在杜仲的手心。
杜仲接过那玉坠,将它放入自己的衣袋,微微颔首,冲那女子施礼道谢,换来对方莞尔一笑。
廉忻张开自己的手心,方才还在手心的灵符,此时已变成了一枚莲形的玉坠。
那玉坠看着眼熟,他却想不起来是何时购买的。
廉忻只知道自己打算在师兄生日时,将那玉坠赠与他。
不曾想自己今日因为帮忙大天下的杂务而错过了最佳的送礼时间,让旁人来了个捷足先登。
“那是钟家的三小姐。”王守田的声音突然从廉忻的脑后响起。
廉忻回头望见他站在自己身后,拿着一把玉扇轻轻敲打自己的左手,闲庭信步朝自己走来。
“据说自打杜仲在三间将她救下后,她回去以后茶饭不思,日夜想念,后来多次求着父亲为她牵线搭桥。这次她父亲受邀来参加杜仲的生辰宴,于是便把她也带来了。”
“哦……原来如此。”廉忻喃喃道。
“廉忻,我知你对他的心意,可你想想,他毕竟也是金宗的三公子,而你不过是他家收养的家奴,而且你还是个男人,宗主一家就算不在乎你们私底下的事情,但是以你的身份,能上得了台面?钟家的小姐就不一样了,论身家,相貌,才华,都是一等一的般配,他们二人在一起,那是佳偶天成,天作之合!”王守田趁机挨近了廉忻对他说道。
“……”廉忻并未回答,只是将食指抵住自己的下唇,微微皱眉。
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王守田趁热打铁道:“何况,你同杜仲表明你的心意了么?他可曾对你有过什么承诺?即使你们再怎么你侬我侬忒煞情多,他也不曾在外人面前表露过你是他相好这件事吧?”
过去的记忆猝不及防的再次浮现眼前,听了王守田的话,他心上瞬间有些乱了分寸。
王守田虽然嘴上没门,也挺招人烦,但这番话,却是有些道理。
若是自己以这样的身份同师兄在一起……原本就落人口舌,本就是众多话题中心的杜仲,又会了多一道任人非议的话柄。到那时候,蒙羞的或许亦不止是他们二人,而是整个杜家。
廉忻再怎么样,也不能恩将仇报,只顾自己的情爱,让整个杜家变成江湖上的笑柄。
杜仲确实对他很好……可他对杜仲并不是单纯的师兄弟之情。
若是杜仲知晓自己对他的情谊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悄然变质,那时候,他会接受自己?还是从此变得反感,回避自己,从此两人渐行渐远,慢慢变成形同陌路呢?
那时,正因为这样的想法,一直无所畏惧的自己,突然在这件事上有了退缩的念头。
他有些想要逃避,或许一直维持这样的现状也是不错的。
谁都不要去跨越那道槛,也不要去捅破那层窗户纸。就让这样的关系再多维持几年。
“所以啊!廉忻,你不如考虑一下我吧!”
王守田的声音将他从沉思里拉了回来。
“我王家虽然家底丰厚,产业又多,但毕竟也只是一方的财主,跟那些宗门世家子弟可不一样,没那么多规矩!要是过个几年,你我都腻味了,咱们好聚好散,我王守田亦会给你一笔钱,让你娶个媳妇好好过下半辈子!”说着,那手便不安分起来,虚虚地抬起想借势搭上廉忻的肩膀。
廉忻看也不看他,便冷笑道:“看来王少爷上次还没挨够打啊,怎么,今天又皮痒了?”
吓得那王守田立刻缩回自己的手。
廉忻的回忆越来越清晰,现下的情景与当年逐渐重合起来。
他感觉这些回忆有一些混乱,也有一些违和感。
可人处在梦境中,却也无法全然保持理智和清醒,他只得由着自己随波逐流,跟着环境的节奏一直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一直演下去。
因为王守田的一番分析动摇了他的心绪,他那因为小时候颠沛流离生活造成的不安全感,从小遭人欺辱的低贱身份,还有得知父母遇害真相后对身边一切产生怀疑的不信任感,全都一拥而上将他平时伪装出来的自尊狠狠踩在了脚下。
他感觉自己是如此的无力,他完全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是值得依靠的……
对于钟家小姐与自己给杜仲挑了同一款礼物的事,他尴尬至极,只得将那玉坠往兜里一放,然后转身离去。
廉忻后来一直躲在后厨中同下人收拾忙活至深夜,然后在子时才悄悄回到别苑。
“廉忻?”黑暗中有一人唤他的名。
“啊,杜仲师兄……你怎么还没睡?现下已经是子时了。”廉忻吓了一跳,他不知道杜仲今夜一直在别苑等他回来。
杜仲今天一整天都在期待廉忻给他准备的生辰礼物,毕竟从他们认识的第二年起,杜仲生辰的当日,廉忻都会给他送一些精心准备的小礼物。
今日他等到了生辰宴结束都没见到廉忻。
“你不也是吗……?今日怎么忙活到这么晚才回来。”杜仲抬手想为廉忻擦去额间的汗水,猛然发觉自己的动作有些越界,于是他抬手挠挠自己的后脑勺,企图将这举动掩饰过去。
此时站在杜仲勉强的廉忻早已不复当年的天真。
他恨自己蠢笨至极,因为那可笑的自尊心拒绝了杜仲要他留在大天下的请求,忽略了他话语里饱含的深情告白。
当初他一意孤行,固执地认为自己只有回到水宗,便可以夺回自己原本应该拥有的一切,堂堂正正拿到世家子弟的高贵身份,甚至亲自手刃仇人,登上宗主之位,好风风光光回到大天下,名正言顺的跟杜仲在一起。
是他亲手造成两人几年无端的分离,而那一切都结束在他们重逢的那个夜晚。
火宗毫无预兆的围攻大天下。
魏昴,亲手将他年少时期的期盼和梦想,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思及此处,悔恨的感觉让廉忻痛彻心扉。
杜仲浑然不觉,看廉忻一语不发的模样不知在他想什么,抬起手在廉忻的眼前挥了挥,轻笑唤他:“廉忻?”
廉忻转过头来看他,眼角都有些微红,嘴角微微勾起。
“怎么——”
话还未说完,廉忻将他的后脑勺一把按住,对着他的唇狠狠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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