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廉忻便是安静地在床上养伤。
期间白冠珪和紫苑夫人来过几次,关切地向海腾封和医官询问他的伤情。
得到“并无大碍,只需静养”的回复后,又走到床边看着陷入沉睡的廉忻许久才离开。
廉忻在这段日子里睡睡醒醒,浑浑噩噩。
醒着的时候,他大多时间并不开口,只是呆呆地望着床顶,或侧头看着床边叠好的那件杜仲留下的黑色外套,在心中回想他和杜仲的种种过往。
他一会儿想到自己当初是如何在阴冷的街头遇到了替他解围的杜仲,自己又是如何拿着他遗失的玉佩冒着寒雨在大天下的门口等他回来。
一会儿又想起在无数个打着雷的夜晚自己是如何被杜仲安慰陪伴着入睡,当初他因连累了杜仲背上受伤而被杜家罚去矿山背矿时,杜仲又是如何顶着一身尚未恢复的伤偷偷从大天下溜出来,提着他最爱吃的点心去矿山找他。
想着想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眼角却不自觉流下晶莹的泪。
杜仲为他做了这样多,可如今在杜仲失踪的日子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得像个废人一般躺在床上,等待着远方给他带来的消息。
他是断然不能去回想大天下被袭的事的,只要一想起那晚的事,他便后悔不迭。
火宗夜袭大天下那日,他赶到大天下山门时,便嗅到了晚风里夹带着令人不安的血腥味,守门的人早已七七八八地倒在了血泊中,山林里刀剑相接,火光四起。
廉忻果断拔剑加入了战斗。
他在混乱地战局中四处寻找着杜仲的身影,边挥剑,边大声问附近的金宗修士道:“你们看见杜仲师兄了吗!?”
对方未能回答,就在廉忻眼前被一剑从后刺穿了胸口。
廉忻转身反手一剑捅穿那个背后偷袭作诡异的火宗修士的胸膛。
廉忻对杀气极为敏感。甫一加入战局时,他便感觉到了不对劲,眼前这些法力高强武功上乘的火宗修士,杀气全无,动作怪异——就好像他们并非是什么活人,而是被人提线操控的傀儡!
夜晚的山林比起白天要湿冷许多,但此时,廉忻却感到了一股能灼伤人的气流从身后袭来。
廉忻靠着敏锐听觉,辨析出现场除了刀剑交锋产生的金属撞击摩擦声,多了一丝丝不一样的金属物件碰撞的声响,他循着那细微的声源看去。
“唰”地一声,廉忻的手臂冷不防挨了一道。
“呜……”廉忻一声闷哼,一个错身躲过,心下只得一声惊叹:糟了,这是个高手。
廉忻脚下站定,借着周围的火光,依稀能看到,距离自己数丈之位的地势较高的地方站着一个人。身材纤细高挑,穿着白底火焰金纹的外袍,头上梳着发辫,全身上下的金属坠饰都带着异域风格。
廉忻知道此人必定不是火宗普通的修士,于是施展轻功一跃上前想要将此人拿下。
那人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问道:“……水宗的人?”
廉忻不答,尽力无视臂膀的划伤,疼痛倒是让他变得异常清醒,他将金宗的剑气凝与剑上,准备发力朝对方攻去。
那人相貌平平,却是一副淡定的神情,手上拿着一把造型诡异的长剑,腰间还别着一把并未抽出的长剑。
“好年轻……”廉忻心中感叹道,“看上去,大概只有十五六岁……这样的年轻,怎么会有如此高的修为?”
对方三两下便将廉忻的招式破了,转守为攻,尽管廉忻武功已是优于在场的普通修士,两门心法并用,却也是被对方见招拆招,使他应接不暇。
一时间,两柄剑在夜空中交锋不止,火花四溅。
廉忻突感方才受伤的手臂一麻,被对面的年轻男子持剑一劈,他手中那柄豁了口的佩剑便脱手而出,被打飞了去,叮地一声不知落到了黑暗中的何处。
那人抬起腿一脚踹在了廉忻的胸口,将他踢得几欲吐血,三两下翻滚着飞到了几米开外。
随后那人轻轻一跃,便来到了廉忻的跟前,对着手无寸铁的他持剑刺来。
廉忻一惊,忙错身滚到一旁,肩头披着的碎发被那造型怪异的利剑削去了不少。
只一瞬,廉忻便定住了身形,他口中吹出一个哨音。
对方站在原地直接灵力凝于剑端,反手将廉忻唤出的神兽炸得灰飞烟灭。
“能召唤灵兽,也不算泛泛之辈。”
趁着沙土飞扬,廉忻迅速拔了倒在地上的修士的佩剑,迅速起身躲到一颗大树的背后,微微下蹲在半人高的灌木从中,努力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御敌。
关于火宗的种种,廉忻一直都是听旁人说起,在金宗和火宗的修行中,也没有学过对抗火宗的功法,如今自己和真正的火宗修士对上,竟找不到任何对策。
何况眼前之人和他的实力差距,料是廉忻也知道自己绝对毫无胜算,可他也顾不得那么多,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战斗,然后去找杜仲。
烟雾还未散去,廉忻便感到气流被锐器切开,他立刻后闪,下一瞬,他发现方才那年轻男子手中的长剑错节打开,扭成了一条嵌着利刃的长鞭!
那人只是一挥,那从障目的小灌木便被抽得粉碎,那长鞭打在一旁的树干上,竟是硬生生将那大腿粗的树身剜出一道深痕。
那棵大树支撑不住,应声倒下。
廉忻惜命的本能促使他朝着山林深处跑去。
对方不给他分毫喘息的时间,只一刹便追了上来。
他手腕发力一转,那长鞭便又合拢收成了一把剑。
廉忻感到对方想要即刻将他击杀,向前一扑打算躲过攻击。
那人却突然侧身一躲,反手接住了身后的偷袭,接着凌冽的剑气从那人脚下窜出,眼看要被绞杀的瞬间,他的身影直接消失了。
杜仲手握长剑,跑到廉忻面前将他扶起,见到来人,廉忻又惊又喜,喊道:“杜仲师兄!”
就在杜仲正要责问廉忻为何要回大天下时,被人抢先一步。
“你就是杜仲,自己送上门,还省得我找。”
伴随着平静的语调,消失的身影又出现在杜仲和廉忻眼前。
杜仲举剑对着那人沉声问道:“你找我?”
“有人让我将你带回去。”
“火宗找我?”杜仲原本以为火宗的人是来找自己父亲的,听到对方说找的人是他,杜仲甚是意外,脱口而出问道。
就在这只言片语的间,数个火宗修士便将杜仲和廉忻团团围住了。
其中一名修士走到那人跟前毕恭毕敬的说道:“魏昴大人,那边传来消息,已经和金宗的人交涉过了。”
听到那人的话语,杜仲的脸突然有些白了,冷汗顺着额角流下,后背也起了一层薄汗,持剑的手紧了一紧。
火宗的魏昴,这个名字在各大门派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廉忻一看杜仲有些露了怯,顿时持剑站起,在魏昴身后喊道:“师兄,快跑!我来拖住他!”
魏昴稍稍偏头,嘴角却挑起个不容察觉的弧度。
杜仲的剑仍是直指魏昴的眉心,他一边小步的后退,一边对廉忻说道:“廉忻,你走。”
“我不走!我们一起打败他!”廉忻道。
魏昴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噗嗤笑出声来,只道:“难道没人教你,要有自知之明吗?”
“布阵!”
杜仲大喝一声,周围突然出现的金宗的修士便围了上来。
趁着魏昴在阵眼中心隔档不断飞来的法术凝成的数千把金剑时,杜仲一边跳上高处,对魏昴喊道:“火宗想抓我,没那么容易!我就是死也不会跟你们走的!”
说完,便转身一跃而下朝后山跑去。
……
廉忻只记得他后来迷迷糊糊地被杜仲扛到了一个山洞里,又将杜嵩在生辰宴上赠与他的那件珍贵的黑色外套盖在了他的身上。
他听见杜仲跟他说:“廉忻,父亲曾告诉我魏昴灵兽善于通过气味追踪,他们的目标是我,你躲在这里不要出声,也别乱动。等晚些时候金宗会派人搜山,到时你就能获救了。”
字字句句,都在让廉忻努力活下去。
——在牺牲他自己的基础上。
不顾伤重的他无力地挣扎和无声地呐喊,杜仲隔着那件外套给了他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
每每想到这里,廉忻心如刀绞,六神不能自主,他会在床上崩溃地大哭,任由热泪沾湿枕巾,而海腾封却没有过多的责怪,只是默默走到床边利落地点了他的睡穴。
又过了十日,廉忻才终于恢复到能下床走动的地步。
许久未见阳光,又一直躺在床上不动,廉忻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面容憔悴,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眼睛早就因为哭泣布满了血丝。
香薷挺着个大肚子来探望他。
“廉公子……”
廉忻抬手揉了揉眼睛,抹去脸上的泪痕,哑着嗓子回道:“香薷姐……”
看着香薷无意识摸着自己的肚子,廉忻垂眸道:“你的肚子……都那么大了。”
香薷低头看看,回道:“嗯,都六个月了。俗话说怀胎十月,再过四个月孩子便要出生了。你既唤我一声姐,那这孩子便是你的外甥了。”
廉忻怔怔地望着她的肚子。
孩子,便是希望,孩子,也是念想。
廉忻哽噎道:“香薷姐……我真傻,当初甘遂哥出事,我却还是那样轻飘飘地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如今……我却觉得自己要承受不住了。”
香薷在他的床边坐下,拍拍廉忻的肩膀,轻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也有过这样的心情。”
廉忻垂眸看着她的肚子,突然开口问道:“香薷姐,我可以摸一下你的肚子吗?”
香薷点点头道:“当然可以。”
然后低着头对肚子里的孩子轻声说道:“宝宝……舅舅说要摸摸你,你动一动,跟他打个招呼?”
然后她抓着廉忻的手腕,将那只大手贴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廉忻感觉手下的触感新奇极了,那圆圆的肚子好像在摸一只熟透的大西瓜,却有有着人类特有的皮肤触感和温度。
不一会儿,他感觉手下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震动。
“他动了,你感觉得到吗?”
廉忻对母亲的印象早已模糊,他讷讷道:“嗯,很神奇……若我也身为女子,该有多好。即使是不择手段,我也想拥有一个和师兄血脉相连的孩子。”
说完,他又自言自语道:“你大概也觉得我当真是疯了吧。”
香薷道:“你对你的师兄……当真是用情至深。”
“呵呵……”廉忻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他回想起那日的一切,嘴角扯起一个笑容,说道:“香薷姐,你知道吗?师兄他从未回应过我的感情,只有那天……他大约是觉得自己也活不成了,所以才这般可怜我,在他离开前赏了我一个吻……我是真的羡慕你,你和甘遂情投意合,心意相通,即使他现在不在你的身边,你仍然能有一个同他共同生育的孩子,作为你们感情的证明。”
说完,廉忻的眼睛又红了起来。
香薷见状,轻轻揽过他,安慰道:“……即使是今日,我仍然相信甘遂哥还活着,他一定会回来的。所以你也往好了想,既然金宗的人没有找到他,或许他只是被带走了。所以你的师兄他一定还活着。”
“嗯……”廉忻带着鼻音应道:“谢谢你,香薷姐。”
他将头靠在香薷瘦削的肩上,泣不成声。
hhhh火宗的大人物出场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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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死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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