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晌午，谢安都没再说过一句话，也不像往日那般跟随谢承。
谢承本应松口气，但心里却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孩子静悄悄，必定要作妖。
“谢安，我要下田播些种子，你今日还同我一道吗？”谢承临走前见谢安一反常态没有黏过来，便主动问了一句。
谢安摇摇头，眼里充满不舍。
谢承觉得奇怪，想着日落回来后再和他细细聊一番。
树上新发的嫩芽被轻风拂过，微微抖动。那阵风吹起谢承斗笠侧边垂下的轻纱，阳光便透着缝隙溜进去。
他难受得眯起眼睛，待轻纱又垂下后不适感才消失。
上一个世界有些特殊，那个世界里几乎没有正常的阳光，一天只有四小时白天，投下的光线是猩红的。
也是在上一个世界，他的眼睛受到不可逆的伤害，最后完全失明，昏死过去。
最后是谁医治他的眼睛439也不得而知，只是看系统对他阴阳怪气、吃醋发疯的样子，439大概也猜出是谁了。
治了但没完全治好，看到特别刺眼的光亮时他的眼睛还是会难受。
“谢先生，今天你身后那只小尾巴怎么没跟来了？”正在撒种子的男人瞧见谢承来了，往他身后瞥了瞥，难得没有看到他弟弟跟在身后。
谢承微笑一下，道：“谁知道呢，孩子大了，心里想什么我也猜不透。”
坐在田埂上的女子透过那层灰蒙的轻纱隐约窥见谢承的笑容，又听到他温润的声音，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端着水走下去，将水递给谢承。
“谢先生喝些水，这两日晌午太阳毒得很。”
“多谢。”谢承接过水，一饮而尽后把碗还给女子。
女子面颊微红，不知是晒的还是羞的。
男人笑着看着这一幕，他一眼看穿自家妹妹的心思。碍于她的面子，男人也没有当场拆穿。
“唉谢先生，那是不是你家弟弟？”女子余光瞥见一个影子飞快跑过，像是谢安。只是距离远，她不敢确定。
谢承撩起斗笠侧的轻纱，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是谢安。
“这小子又要做什么？”谢承颇有些无奈，想要追过去当面询问，可谢安跑的飞快，已经没了踪影。
“罢了，他许是又发现什么好玩的地方了。”
在谢安消失在众人视野里时，谢承一直心神不宁。距离太阳落山还有半个时辰，他把斗笠扔在田埂上，独自离开。
“谢安？”到家门口，谢承试着喊了一声，无人应答。
他把屋子里可能藏身的地方都找了，还是不见谢安的身影。又去问了乡里的几个孩子，大家都摇着头表示没见到谢安。
谢承心里着急。自从陈王篡位登基后，这个王朝就像失了秩序一般，所有百姓被压得苦不堪言。
于是乎，村野多生强盗。
谢承一直限制谢安出行的范围，他把处在安全范围的地方全部找了一遍都没看到谢安。
被谢承问过的孩子都是人精，纷纷跑进田里和家里大人说，乡民自发组织起来去找谢安。
一路上谢承心里都在压着怒火，他脚下生风，沿着河道走。
最后，他在一个断桥前看到谢安。谢安正面对着断桥不知如何过去。
“谢安。”他冷冷喊了一声。
背着小包裹的谢安吓得肩膀一抖，僵硬地转过身。看到哥哥冰冷的眼眸，他幼小的心脏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一下。
“哥。”他小心翼翼喊了一声。
谢承面沉如水，沉声道：“滚过来。”
谢安看着哥哥如此陌生的表情，意识到他这次气得不轻，心里更加惊惧了。
谢承定定站在那里，看着谢安一点点往他那里挪动。等谢安走到他跟前，谢承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问道：“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是因为昨天的事情讨厌我了？”
见哥哥语气稍微缓和，谢安才敢开口。可还没说话，一阵酸楚便涌了上来，他鼻尖发酸，感到一阵委屈。
“哥——”谢安哽咽住。
谢承眉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向来杀伐果断的他竟会对一个孩子束手无策。
“谢安你记住，如果真的珍视一段情谊，心里有什么话一定要和对方说出来。憋的时间长了，伤己又伤别人的心。”他牵起谢安的手，“若你现在不愿说，我可以等到你想说的那日，但别让哥哥等太久。”
谢安回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包裹，面上露出挣扎神色。跟着谢承走了一段路后他突然停住，道：“哥，我是觉得自己成了你的拖累，所以才想走的。若我离开，你可以少一个负担。”
谢安脸色羞红，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声若蚊蚋，垂头盯着地面。
谢承愣了一瞬，心里觉得又好笑又心疼。他现在回过味来了，应当是清晨自己没有同意让谢安一同去上京，并且说的那些宽慰他的话全被错误解读了。
“谢安，”谢承蹲下身来和谢安平视，方才眼里的寒冰早已散去，“是哥哥说的话让你误会了。这些年哪里都乱得很，尤其是上京。你现在年龄尚小，哥哥又是去办事，实在是不放心带你同去。”
“我早晨说的话并不是嫌弃你，是因为太过珍重你所以才不想你遇到危险。倘若你再大一点，有了自保能力，哥哥无论如何也不会拘束你的。”谢承拍了拍谢安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下次不可这样了，哥哥找不到你会着急的。也不许说你是我负担之类的话，我会伤心的。”
“对不起哥哥。”谢安扑倒在他怀里，不肯起来。
谢承轻笑一声，温声道：“累了就在我怀里睡一会儿，一个小孩能走那么远的路，也是厉害。”
他单手抱住谢安起身，另一只手拎着他的小包裹。也是巧了，遇到自发组织过来寻谢安的乡民。
“谢先生，他怎么跑这里来了？”
“他睡了。”谢承轻声道：“今日多谢各位。”
领头的人摆摆手，笑得憨厚，说话也放低了声音：“别这么客气，都是一个乡的。况且谢先生平日帮我们的还少吗？”
其余人点头附和。
谢安似乎是被扰了清梦，微微蹙着眉，但也没醒。
谢承一路上一言不发，他边走边思忖着要不要带谢安一起去上京。
他想让那个人见一下谢安，但带着谢安去未知风险太大。
地痞流氓和强盗先不说，陈王是周恒的兄弟，万一他或者他的下属见到谢安，起了疑心，届时指不定出什么乱子。
“哥哥。”睡梦中，谢安下意识搂紧谢承的脖子，在他肩上蹭了蹭。
“罢了，”谢承心道：“这次就带上你，出任何事我都能替你兜底。”
暮色四合，田野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声。月光铺在树叶上，投下摇曳斑驳的影子。
到家后，他唤了几声谢安也没有醒，于是便轻轻推了他几下，谢安这才睁开眼。
谢承把谢安头顶翘起的发丝顺了下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起来吃些东西，吃完饭后和你说一件事。”
谢安懵懵地点头，他摸了摸肚子，空空的。
“哥，你是要嘱咐我这几日独自在家的事情吗？”谢安咽下干巴巴的饼，他和哥哥已经聊开，虽然要和哥哥分开还是不开心，但不会在面上表露了。“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也会按时喝药，当然功课也不会落下。”
“我想了想，还是带你一起去。”
谢承话还没说完，谢安就已惊诧地看向他，亮晶晶的眸子里是快要溢出的兴奋。他希冀地等待哥哥接下来说的话。
“到时候你要紧紧跟着我，出了任何事情不要害怕，哥哥护着你。”
“哥哥往东走我绝不往西走！”谢安欢脱地扑向谢承，搂住他的手臂雀跃道：“我要做你的影子！没有影子会和身体分开的！”
谢安晃得他胳膊生疼，谢承抽出手臂，温声道：“好了，坐一会儿后就去睡吧，我们提前出发，明日一早就走。”
“好！”
谢安回到里屋后在屋子里跑跑跳跳几圈，然后脱了衣服躺到哥哥平日睡的位置，为他暖床。
他两只手抓着被子边，时不时往门口瞟。
可左等右等也不见哥哥来，他心里想着要下床去找哥哥，还没动作眼皮就耷拉下来。他这一天累狠了，兴奋劲过去困意便涌了上来。
谢承坐在门口，借着月光磨草药。原本计划时间是在上京待一日，赶在宵禁之前回来。可带了谢安就说不准了，所以要准备两副药带去。
药草磨完装好后，谢承闭上眼睛靠在门边。寂静的深夜和无边的黑暗把他拉入恐惧里，再睁开眼后他恍惚了。
谢承走进里屋，看着床上缩成一团的孩子，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他小心翼翼跨到里面的位置，不料还是惊动了谢安。
谢安迷迷糊糊睁开眼，梦呓几句，往哥哥身边挪动，伸手抱住他。
谢承轻拍他的背，渐渐沉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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