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虫声不歇。
流莺在心神震荡下花了好几秒钟时间,才确认这确实是郁疏。她借着月光抵住了对方的肩膀向旁边推去。
“啊,让你发现了。”她语气平平,“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郁疏靠到一边墙上,直截了当地问:“你加入经治院的原因和那个……钱怀瑾一样吗?”
流莺唤了刚刚那个侍女进门把灯点了,随后打发走。这房间可能是许久没住人,方才拾掇过,好处和缺点都是没有人味儿。
……这灯估摸着也是郁疏溜进来的时候灭的。
多此一举。
“你问这个倒是没什么必要……什么仇什么怨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没有我现在活着重要。”流莺在案上摸到沏好的热茶,端起仔细闻了闻,浅浅抿了一口。
郁疏也下意识往桌上伸手,却没摸到其余茶盏,于是将手收回背到身后。
“你明明还是很在意,不然……”她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抿了抿已经干燥起皮的嘴唇。
流莺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她知道自己云淡风轻揭一揭自己的伤疤就可以降低这个身份在郁疏那边的利用价值。但是心口细细密密的痛绵延多年,无法忽视。她无法做到淡然处之。
她怕自己被池家的旧事扰乱心神,然后脑子一抽就为了那些已经故去的亡魂去把自己撞个粉身碎骨。
“你又是从何处知道这些事的?”流莺平静的把茶盏放下了。
郁疏听出她暂时的回避,没再去故意惹人生气,老老实实道:“你的气息最后在旧池府处消失,那个前辈没换掉牌匾。”
流莺想了想先前和那云游散修说了什么,暗地里咬牙切齿了一瞬,硬邦邦道:
“那是我欠妥了。”她早在一载半之前就和那人说了要换掉牌匾,避免一些概率不大的麻烦。云游人散漫惯了不认为这些有什么必要,结果拖到现在还没换。纰漏就出在这最小的地方上……她先前就该自己寻个空当去换上,顺便还能改动一下机关……
对了,郁疏只是看到“池府”两个字为什么能知道她以前的事——流莺忽地警戒转头看向对面那个正在储物袋里找茶盏的人。
郁疏手上动作不停,目光却真诚无辜地看向流莺,“她请我进去以后,我又被机关锁住了。”
“嗯嗯,”流莺点头,她确实在花重坊和旧池府都做了差不多的机关。
“等机关解开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我等不及,就将门窗打碎了。”
“……花榭里面怎么样。”流莺滴了一滴冷汗下来。
“花榭那边是自动解开的。”郁疏见流莺似乎欣慰且疲惫的吁了口气,又接上对自己行径的坦白。
“我把墙壁砸碎一个洞后按顺序去拆那个机关,结果摸到一个……快被雕烂的木盒子。”
两人都沉默了许久。流莺知道她说的是哪个盒子,那里面大多是她最初开始雕刻的时候做的一溜儿鹌鹑蛋大的小猫小狗小兔子小狐狸,底下是一沓字迹歪歪扭扭通篇错字与墨团的宣纸。上面记下来的都是每日一块玩的人,还有当时看来快乐或令人愤懑的天大的破事儿。
虽然木工粗糙,动物的神态很生硬,每次半张纸的狗爬错别字也总是被私塾老先生骂的晕头转向找不着北……
但那确实是她最喜欢的作品,也是她最难梦见的时光。
于是她藏起来了这盒派不上用场的废物,权当个念想,却被郁疏意外找出来要挟她。
……等等,也就是说,郁疏把她当年一笔烂字写的日记都看了。流莺的表情忽然凝固。
郁疏阐述完这些,转头等流莺发表重要感想。却疑惑的见着那人又眼神不善的盯着自己,看着活像自己给她下毒了一样。
于是她尽量将眼神放无辜,手在储物袋中第三遍翻找着不知道消失在何处的茶盏。
她这个“意外”找到肯定也有猫腻。流莺万分不爽与暴躁地想到。
“池家被抄家是……十二年前。”郁疏冷不丁来了一句。
“是啊,所以该忘的都忘完了。”
“我见过池故渊,他不会是那种人。”
郁疏盯着看到对方的下颌收紧了些许,继续道,“贪污受贿,大削民脂,当年许多罪证都与池家无关,是获利者……污蔑的。”
“我知道啊,但当时我也不经事,没能留下什么证据来。”流莺出乎意料的平静下来,语气轻松的像是在聊花儿迟开了几个日子。
“你真的不想……”郁疏有些许疑惑,她话音未落,流莺就止住了她。
“好了好了,”她微笑道,“我知道你想要助力帮你整经治院那些世家,但是我的确没有报仇的打算,也不想为了已经故去的人和陌生人把自己命搭上——”
“——很抱歉,我不是那种满腔侠义快意恩仇的人。”郁疏看见了她罕有的落寞缱绻的神色。
“而且我应该也算是仁义尽至了,清妙观,西畴,这两边我也都帮你搭上线了……你要是需要的话我还可以给你介绍宿府现在这位小家主,他也是个有手段有野心的,想必你们很能聊的来。”在郁疏将头转过去看不见她时,流莺的面色漠然了下来,只有语气还在敬职敬责的起蒙骗效果。
郁疏思索了几秒,有些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她最后低声开口道:“那这样也好,现在山雨欲来,趁乱离开最好……你安排好去处了吗?”
“好了,无需你操劳。”流莺看上去神色有些凝重,似乎是又思索上了什么……郁疏有些好奇,但是料想到对面定会找些什么风风月月来搪塞过去,便也没有勉强去问,而是点点头道:“我能找到残月天的信物,或许能……”
能作为你的备用退路。
郁疏话没讲完便警觉地咽到了肚里。窗口夜风中花草碾碎后浆液的清香被逐渐临近的血腥味覆盖,她听见走廊尽头有极其细微的脚步声响起,而血腥味就随着脚步声逼近而浓郁。
流莺有些不明所以,便现随着她静了下来。过了十余秒,脚步声清晰的传到她耳朵里。
“没事,是宿何秋。正巧让你们认识一下。”流莺略带安抚地顺着郁疏的肩膀捋了一把。
郁疏放松了些许,端端正正坐回到凳子上。“咚咚”的声音响起,她扭头看见宿家那个病怏怏的小家主一只手擦着脸上血痕,一只手敲了敲满是抓痕的门沿儿,露出一个浅笑准备开口。
流莺直截了当的用手指了指,示意他别多寒暄,直接进来说事。
宿何秋看上去就是个会说话的,他没问这个人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开口对着郁疏就是一句“久仰久仰,不知道郁大侠有对经治院有什么看法?”
郁疏没直接接话,闭口时先摸出了一包不知道什么粉,在空气中捏开,顿时血腥味就消了大半。
“你怎么认出来的?”流莺看了眼一旁换了瞳色的人,有些好奇的开口。
他将折扇在肘弯处敲了下,又转了扇柄指了指那把名刀。刀柄处红绸散了一半,露出大半个刀名。
“我在隶城待过几年。”
……也不知道在半昏半暗的厢房里这人怎么看清那两个半截字的。
“凭借我自己的能力只能救个别人出来,或者以命换命弄掉几个能起决定性作用的人。”郁疏思索了一下,淡然开口。
她摆出自己的性命像是展示什么会损耗的器物。流莺不动声色啜饮了一口茶,略微抬眸,看到宿何秋的眉头也高了几分,似乎颇有兴味。
“那么郁大侠的目的是什么?”但郁疏只是盯着他,未开口,他便识相的先报上了自己的目的:
“我会将朝中所有叛臣贼子屠戮殆尽。”他说这话时神情中还夹带丝丝兴奋。流莺和郁疏私下换了个茫然的眼神。
现在朝廷和个摆设一样,从云峰京到各州各县的政策调度等都由经治院一手把控。真要把叛臣贼子都结果掉……那还能剩人吗?
流莺又想起来几刻钟前满后山的血,以及再早些时候他托她收集的那些“名正言顺”的证据,在佩服之余又不禁有些恶寒。
“在下只愿救下自己人,待此间事了便去寻个僻静去处隐居。”她淡淡道。
“我们要对付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宿何秋笑了笑,“我还能帮你处理痕迹,比你一个人杀方便些。”
郁疏:“……”打算把人杀完的似乎也不是她。
流莺看她神色便知道这人早已忘了自己神志不清那会的豪言壮语。
说来这俩人的手段都是同样的简单粗暴——把妨碍自己的人都杀掉来达到目的——宿何秋好歹还会找个借口,郁离繁那种人嘛,他人要是问起为什么杀,她估计也只会说一些什么“他该死”,“杀了便杀了,我问心无愧”一类的话。
只可惜房子结构做坏了时,能四处一阵敲敲打打将那歪斜的危楼扶正的人可难得。世间只有像她们这样的庸人时,大家便只能不破不立,将那错误的结构尽数破坏了再去修修补补。
郁疏点点头——也不知道在肯定个什么,她打量了眼宿家小家主这个单薄瘦弱的体格,抱着即将同意合作的语气又问:“经治院中和你站一边的世家有多少?”
“是和‘我们’站一边。”宿何秋又敲了下他那不知道拿来干嘛的破扇子,快速补充道,“牵头星斑疫实验的有盛府和孙家的人,还有以前的宿家——我大伯公带的那批人。几个国公和亲王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观望,看上去都是群蠢货不过争取来应该还有点用。还有陈家和岑翁那边……这些个人实际都应该是坚决反对疫病造势的,不过由于某几家的前车之鉴,目前看起来算是中立阵营——现在除了我以外经治院没有世家会公开站到他们的对立面。”
郁疏忽略了他一人成族的事实表述,沉思了片刻,道:“现在应该有一部分人因知道星斑疫或是经治院目的,从而被那些隐差追捕逃窜。若是能将他们聚集起来也会是一道不小的助力。”
“唉,我们还是人太少了。”宿何秋煞有介事的点点头表示赞同,又叹口气,笑眯眯转向流莺道:“近些时日我安排的那处也不大太平,不如流莺姑娘再留下来帮我们几日的忙?”
“宿家主——”她特意把“家主”这两个字咬的很重,一字一句道,“我们之前可是说好的,我帮你搜集证据铲除异己,你登上家主之位后帮我隐姓埋名离开云峰京——现在我们已钱货两屹,您又犯哪一出非得出尔反尔?”
流莺对上宿何秋掩在扇后带着了然的笑意的双眼,面上冰寒的吓人,嘴上在冷笑,心中却在暗笑——
——正合我意。
梦到哪句写哪句(是真的写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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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芒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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