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只是为了保命。”她很快调整回了状态,和平时一般回答道。
“保命?”郁疏微微皱眉,随手将春冰挂到栏杆上。
“当然,你看你一下来就有人头颅落地,我不快点把自己摘掉,好让你以为我是和那些畜生东西一伙儿的,再来个辣手摧花?”流莺哼笑了一声。
郁疏眉头又比先前紧了些许,“可是我当时已经表明来意,只是想找你寻求合作,打探消息。”她认真道:“从被迫合作的角度来看,不是知道的越多越难,价值便越高,也更好保命吗?”
她还站在原地,流莺向屋内走的脚步却放慢了些许,然后镇静地转过身来看她,
“我认为你很危险,在会对自己造成威胁的陌生人物面前藏拙留后手,有问题吗?”
她又向前走了一步,面无表情,“你自己心里门儿清,若是你真的相信我先前所言,又何必多此一举硬塞我留息丹。”
听到流莺对留息丹的耿耿于怀,郁疏脸上的疑惑一闪而过,“你不想和我们任何一方有牵扯,”她笃定道,“你只是想摆脱我,也摆脱经治院。”
“所以呢?”
“那那些患病的人如何?”
流莺没想到她郁离繁竟然要问这么无私可笑的问题——还是对着她这种下九流的舞女。她又半转回身去,用平日见不着的表情嗤笑了一声。
“我是没救他们,可想杀他们的也不是我。”
“你又想怎么救他们?让经治院那些人都掉了脑袋?还是把被关的病人放出去给他们自由?亦或者你有将他们治愈的本事?”流莺的声音很轻,像窗口一寸千金的纱帘拂到了郁疏的面颊上,金线绣的暗纹剐蹭的脸颊生疼。
她的在夜里背光站着,一双明亮显眼的碧色眼瞳此时看着也是沉沉的黑,她似乎是做了几番心理建设,最后终于开口道:“其实我并不想救下所有人。”
流莺没料到这个回答,郁疏也没料到自己真的说出口了。
“我只想把证据带出去,证明世易堂是无辜的,然后带他们找个地方隐居。”她面无表情地对自己过来的原因开诚布公,又补充道。
“?”
流莺突然很没有形象的大笑起来,泪花都从眼角泛起,但是抬眼时眸中却毫无笑意。她通过墙上一个不知道什么机关点了琉璃灯,花榭里面终于亮堂了起来。
“郁离繁,”她抹了把挤出来的眼泪,皮笑肉不笑的又走回她,对方还是一动不动,瘫着个脸,“你这是着了凉烧没脑子了还是本来就这么天真啊?真觉得拿破烂纸片子去对簿公堂,然后你们那个惊天动地的蠢货蠹虫就会一声‘证据确凿,开狱放人’,好让你回去陪那群老东西玩家家酒去?别糊涂了——”
她抬手抚上郁疏的脸,涂了蔻丹的长指甲从对方下颚线滑过,“你知道那些人都是些什么德性,你相信他们会放人,还不如相信我能把经治院都端了。”
郁疏歪了下头,声音骄傲的淡淡道:“我把那几个不做人的都杀完,他们就会放人了。”
流莺看她此刻状态确实开始不对劲起来,放下心来。她手上动作轻柔了些,半扶半拉的把郁疏弄进了房间,对方显然已经不清醒了,像喝了假酒一样,嘴里还不住嘟哝着说自己不想被当刀使。流莺没忍住勾起了嘴角。
这家伙对自己的定位还挺清晰的。
流莺将她平着摁到床上,郁疏眼睛很不配合的睁着,直勾勾盯着她,又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合上。
流莺不禁松了口气,这药效也不枉她悄悄借着袖子遮挡在钱怀瑾那个凳子里摸了许久。她没有转身看郁疏,而是在房中收拾了些东西,扎了一小包拢到袖子里,又蹑手蹑脚走到郁疏囊中拿了张疾行符,学着郁疏的样子激发。随后到偏门处收了那个纸侍女,然后在墙上敲了敲,脚步一转,没影了。
约莫一刻钟后,有人在房中倏然睁开了眼,然后险些被床边未灭的琉璃灯闪瞎。郁疏眯着眼疑惑地在房中寻找着房间主人的身影,却一无所获。她起身,一阵天旋地转后砸到了门上发出一声巨响。
郁疏仔细思考了一下自己是谁,现在在哪,要干什么,结果就是——没有结果,她现在大脑一片混沌,能醒过来都算是身体强健。
好在她现在可以感应到一颗自己炼制的留息丹的位置。郁疏闭上眼睛,大致知道了那个目标在自己西南方向十里开外的地方。
郁疏将手摁上门,使劲一推——没推动。
她不信邪地又换了数个姿势与角度开门,门缝外的长廊清晰可见,但是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门在摇晃中却像个闭口的蚌。连窗户也彻底闭牢了,和门一样宁死不从。
整个房间似乎成为了禁锢她的牢笼。
郁疏靠着墙坐在门边,险些踢倒一个花瓶。她仔细盘算了一下——再用点劲就可以把门或者窗砸破出去,但是这样必定会吸引人过来,再要脱身就麻烦了……她被药蒙了的脑子终于缓缓转过来。
流莺想关她——她指不定自己有什么计划要避开她,不如等对方办完事回来——郁疏看看周围少了许多对方平时常用的零碎物品,或许是被带走了。
……这还能回来吗。
郁疏深吸一口气,准备暴力破窗,趁其它人没来得及赶来时迅速从花重坊后面那条街道迅速溜走,她抬起手,肘部与肩部绷紧蓄力,脚后撤一步,打算直接把这破窗户锁处砸出个洞来。哪知她这一击挥到一半,窗户中插销竟收起了,拳风带着没什么重量的窗弹到外边的风中。
这窗从了。
郁疏:“……?”
她又顺手关了窗走到门口,再再再次尝试去推了下前面死活开不了的门。
门也从了。
郁疏:“……?!!”
此时,站在门口的人脸色突然凝固了——留息丹的气息突然消失了。最后出现的地点依旧在西南方向十里处。
虽然流莺在屏蔽留息丹作用后肯定会离开那个地点,但是此刻她也没其它线索了……不管怎么样先到那个地方再说。郁疏利落的下了决定,拿了放符的包裹,到栏杆处拎上刀就往外走,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一个亮点在灯火黯淡的街上由远及近,随后马蹄声停住,纸侍女扶着一位穿着低调的美人下了马车。
她缓缓抬头,看到原本雕龙画凤的牌匾已经被撤下,换成了一个简朴端正的木雕“宿”字。门前已经有人等着,她转头,正眼打量着那个身穿藕色长衫拿着把折扇的少年,有礼貌的轻笑出声。
“寒暄就免了,宿何秋大人先验收一下我这次带来的东西吧。”流莺示意纸侍女将一个小包裹交给那个少年。宿何秋接过后,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一边翻阅着那些东西一边带着流莺向里走。
宿府内来往的人不多,大部分是些洒扫侍女和跑腿小厮,堂上灯下所有座椅全都空空荡荡,路过的寝屋更是连灯都没点,一片漆黑。夏虫在各人窗前的鸣叫成了这座云峰京数一数二的世家的府邸中最吵闹的声音。
流莺跟在宿何秋身后,待他看完东西抬起头,适时开口道,“想必这些东西也足够了,还希望您可以履行之前的承诺。”
宿何秋老成地点了点头,道:“我未料想到你这批送来的这般迅速,出城事宜未安排好,还请姑娘先回花重坊静候五日,五日之后便可出城。”
流莺想到现在丢在花重坊的那个大麻烦,暗自咬了咬牙,面上却平静道:“不如这几日我就住在宿府内,歌舞坊乱象多,我怕横生枝节。”
宿何秋思索了片刻,唤了名小厮去给辛夷姑娘收拾间房出来。随后两人不紧不慢的踱到了宿府后园正中的假山处。
像这种大家族的后园,这个季节本应该枝繁叶茂花团锦簇的,但此时这边的花草已经被粗暴随意的铲起丢下,为将它们碾到泥地中的铁笼腾位置——
围绕着假山有百余个铁笼,每个笼子里都有人脚上拖出长长的玄铁链,链接到假山最中间,平时织锦的华服还是好好的穿在笼中人身上,只是破烂的衣角还沤着血和排泄物混合发酵的酸臭味。流莺皱着眉拿帕子捂住了鼻子。
“诸位,我很不希望看见你们被囚禁于此,但各位叛离圣上的证据都被送到了我手上。我们宿家世代忠君,不料现今却出了如此多沉溺名利,欺君罔上之人……作为宿相惟一的重孙,我不得不匡乱反正,大义灭亲……”少年声音清朗,说的内容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但一抬眼看后园这副景象,便知道他在打算什么了——
“宿何秋,你真的——啊——”血带着软肉砸在了地上,惨叫马上变成了嗬嗬的吸气声。这是宿家原来的家主,他的大伯公。
这也是被割舌头的最后一人——前两天他都忍住没骂出声,但现在死期真的将近,他也顾不得再寻转机了。
已经完全被宿何秋掌控的黑衣隐差甩了下软刃上的血,归鞘回到新主子身后。新鲜的血腥味掩盖了一部分腐臭,流莺于是放下帕子,拢着袖子站在后园最边缘的一处。
“没什么好挣扎的了,”他露出一个温和清隽的微笑,“若是后悔,就更应该亲自下去给他们道歉。”
宿何秋看向一旁暗卫,点了点头。
“轰——”
火光冲天而起,郁疏在留息丹消失的地点搜查无果,忽然察觉有些动静,抬头便发现远处有异动。瞅这架势不是火并就是在干些杀人放火寻仇的勾当,于情于理都不该出现在经治院附近。
她转身向那处奔走。
流莺看着那些隐差分工熟练的将笼中人抹杀埋尸,表情也由略微不忍渐渐转到了麻木。才杀完一半,她就感觉自己鼻子已经闻不出任何味道了,于是打着哈欠同宿何秋说自己乏了,要先回去休息,就不围观他行刑了。
宿家的侍女已经收拾好厢房,每一步都踩在流莺身前恰好五步处。流莺跟随着她走到房中。屋里一片漆黑,侍女正疑惑点过的灯为何都灭了,下一秒便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下人住处自己的床铺边。
流莺警惕地踏进厢房,一个黑影在她耳边发出幽幽的声音:
“池乔……”
流莺心中悚然。此时一阵怪风刮过,将檐上燕子的窝吹掉到黑影的脚边。
一只雀儿从燕窝里滚出来,拍了拍绒毛上的灰,然后,在紧绷的气氛中,摇摇晃晃的飞出了窗。
我编不动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芒种(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