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悄悄落了一滴在秸秆上。
他——一个伪装的很好并且专门给过村里人封口费让他们不要和任何人说钱怀瑾在这边的普通农夫,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是和平日部分信笺上相似的花香味——他鼻子比手上这把五六年的刈麦刀还好使,绝对不会闻错。
完了,他整的那个大宝贝该不会被发现了然后上线带着人来兴师问罪取他狗命了吧……
草帽农人依旧没有转身,只是四十五度忧伤抬头仰望天空。
……他要是现在就死了他的父母家人还有哥哥怎么办?自己下去也愧对他们那个混葬骨灰坛啊!不行,得先下手为强搞死这几人再说,大不了放手一搏提前莽一把——
“钱怀瑾?”
一个凉的令人有些起鸡皮疙瘩的女声响起,他搓了搓自己两条裸露的胳膊顺便用胳膊遮住胸膛一片——还不小心搓了点汗垢出来——然后尴尬的笑着转过身。
“呵呵……欸唷……呵呵呵……”原来是花重坊那位辛夷姑娘,她倒应该不会代表经治院来兴师问罪……
不过也不算什么好惹的主就是了。
郁疏颇有兴味地在流莺和钱怀瑾中间扫视了一圈。
“你俩看上去关系不是很差?那就好办了。”
流莺配合的露出微笑:“我看你也要收工了,不如请我们回去坐一坐?”
钱怀瑾脸上愈发僵硬了。
“我看这凳子倒是没你脸僵硬,不如扒下来我拿给无面当坐垫使。”到钱怀瑾家中坐下后,流莺笑吟吟开了个略恐怖的玩笑。
钱怀瑾此刻刚刚摘了草帽拢了拢小布衫,他拿黝黑的手背擦脸上的汗,将脸上的土倒是抹得匀了一些,露出了张虽长相平平但看上去还蛮健康的青年人的脸来。
“姐,你是我姐…行行好,咱别讲这么阴间的事行不。”他差点一个大喘气没上来,梗了几秒,又接上,“你们这大费周章的过来是有什么事?不会真要扒了我脸皮子上贡吧。”
流莺继续笑吟吟,不紧不慢喝了口茶,问他:“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找盛齐颜。”
钱怀瑾有些难以置信的反问:“啊?我?我去找那个老…老太太干嘛?”
盛齐颜是盛家现今掌实权的人,已经是耄耋之年。能活的日子一天天少了,权力和气性倒是日益增长——总之在经治院一帮子草菅人命的世家里面,她带领下的盛家跳的最欢——目前来看是这样,因为前些时候跳的欢的宿家这段时间诡异的沉寂了。
流莺微微蹙起了眉,似乎是有些为难:“你不找她,那’钱怀瑾‘的仇谁报?”她看着钱怀瑾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乘胜追击:“不报仇,那你在屋子下面那么大的窖子放的东西是派什么用的?”
钱怀瑾的脸彻底冷下来。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衣着华贵精致的老太太不顾脸上为了衬托端庄气质选的妆容,怒目圆睁,吊着个眉梢骂人,看她那架势,若不是金玉冠子束着,那所剩不多的花白头发都要倒竖到天上去。
“姥姥先冷静……”衣着儒雅的中年人跪坐在堂前,低头悄悄呲着牙苦着脸,但是不敢大声说话,怕激怒这位姑奶奶。
“少个人的事查了近十日毫无头绪,信都不知道丢花楼哪个肚皮上了还不知道急,还敢和我顶嘴——”她连珠炮一样提高音量又骂了一串,从案上拿了茶盏喝了一半,又将那个茶盏连同剩下的茶汤一起摔了出去。比黄金贵的茶叶与上供给皇帝的,精致到只适合收藏的茶盏——的碎片,凌乱的散在盛嵯岳身上。
就像前不久他表侄的脑袋一样。
他倒是也想查到信,这几天明里暗里派人不知道跑了几遍花重坊,能问一下的都问了能搜的都搜了,半点信的影子没找见,还被管事的那老鸨子借机讨要了不少才款去。
连他们在花重坊安插的那个美人儿头牌函使都开始催他快点找了——“无面”也没比盛齐颜这老不死的和善到哪儿去。
想到这,他又闭了闭眼。实在不行的话就伪造一封看看能不能骗得过姥姥。
反正局势基本已定,一封信也影响不到盛家的收获。
……
此时钱怀瑾家倒是一片微妙的气氛,从言语和立场上来看有些许剑拔弩张,但是光看表情还挺其乐融融的。
钱怀瑾从竹凳的凳脚中摸出一个引信来,将下部紧攥在手中,上部显示给她们看。
“二位现在离开这里事情还有转圈的余地,我可以当做你们没来过,再坚持问下去我就不好留手了。”
能让她们走出去才怪,这节引信对应的药在门口和窗口,只要骗她们走到——
流莺却是一脸好整以暇,她转头看了眼站在身后的郁疏,用灰扑扑打袖口挡了下嘴角,道:“你这话说的倒不像个农夫了——钱公子在猜忌人和动手之前不先问问立场?”
她又释放了一点友好的信号,有些戏谑道,“还是你默认我们是站在经治院那一边了?”
郁疏老老实实找准时机插口,“门口和窗口都能闻到炸药的味儿,不像是常规品类的,但是应该是范围小杀伤力大的那一种——钱公子你先别紧张,炸药可以留给更有需要的人用。”
钱怀瑾有些妥协和认命地把抓着引信的手缓缓放下了,他现在算是只能先相信两人是真心诚意的,毫不作假的要来谈合作的。
只是这种先放把柄威胁再说正事的做派让人着实讨厌。
他咬了咬牙,道:“我希望你们不是支持经治院的——”他顿了一下,等到两人都肯定点头后,他才接上,“但是话现说开,我没打算蚍蜉撼树的去推倒他们,太不现实了。”
“那你是想?”流莺有些明知故问道。
钱怀瑾说的很直白简洁,“给我找一个能接近盛齐颜的机会,或者能把东西送到她边上的机会——她死了对你们也有利。”
郁疏偏了偏头,觉得这并不是一个适合询问的时机,于是搭在流莺肩膀上的手不着痕迹地捏了捏,她稍微往后靠了点。
流莺笑的恬静且温柔,“那么接下来可以听一听我们的条件——放心,不会给你带来威胁的。”
钱怀瑾和郁疏同时感到有点后背发凉起鸡皮疙瘩。
打道回府时已是深夜,路过一片荒郊野坟的时候夜雾冷的她们鸡皮疙瘩快掉下来了,郁疏塞了颗发着热的珠子到流莺略有些冰凉的手中。
流莺有些不明所以的转过头来,用眼神无声询问。郁疏加快了些速度,低声道:“回礼。”
她惊奇地挑了挑眉,问对方:“你知道钱怀瑾是个什么人吗?”
郁疏知道她在邀请自己听听佚闻——顺便了解了解合作伙伴,也知道她其实在问想不想听。于是她诚恳道:“我想听。”
零星的火光在她们两旁掠过,流动的夜色中拉长成一道道流星般的亮线。流莺在路过光亮的间隙中偏头,看风把郁疏额前散发都梳到后面,遮住了靠近她那侧的明亮眼睛。她想了想,还是打算用实话实说来开头:“其实我只知道一部分,不过这点够诈他了。”
“钱怀瑾”开始用这个名字是六七年前,那时钱家商转政勾搭权贵的美梦做的正香,一夜之间却忽的变了天。他同胞弟弟钱握瑜在随从一群官二代纨绔出游时不慎葬身虎口。打到虎的那个公子哥——盛家的——忍痛把虎皮送给了钱家聊作慰藉,在他们收下虎皮后又满意的又荐他家给许多大官。
这可是无价之宝。
未曾想钱氏在拥有这些后反倒像是受了大惊一样,双双一病不起,然后二命呜呼。后面死的死散的散,偌大家业最后只剩一个人。于是盛家十分负责的把他安排进了经治院。
流莺又补充说,上面应该只是管中窥豹窥见的那一部分真相绝非如此。
他来时她已经在被“无面”的人带着处理事情了。那个人白天唯唯诺诺毕恭毕敬,晚上睡觉梦中还要纠着个脸骂些什么老妖婆老不死的一类的。从他骂的话里和经治院放出来的消息推断,那个“老不死的”大概率就是盛齐颜。
流莺那时还对挖掘别人的痛苦有那么一点点兴趣,于是平日也注意着他,发觉这人在被叫“钱怀瑾”时反应会慢半拍。
于是她在某一天晚上无人看着她时,她悄悄派了个纸侍女到钱怀瑾窗外去叫他“亡弟”的名字“钱握渝”。然后她那个纸侍女就被毫不拖泥带水的“杀”了。甚至吓了当年同样没什么阅历的流莺一跳。
估摸着钱怀瑾看到一地不知道主人的纸也挺疑惑且警觉的。总之,在那以后,他大幅减少了与所有人的非必要交流,然后找了个机会把自己调到了相对最偏的西畴去。
流莺抬起头来看了眼眼前愈发多的火光——她们已经进闹市区了——总结了一句:“所以我推测他应该就是钱握瑜,真正的兄长死因应该与盛家那个老疯婆子有关,就直接做了个合理假设来诈他。”
流莺讲完后她们已经从花重坊后侧飞身进了辛夷花榭。蜡烛尚没点,屋内仅剩的一点月光照到了流莺脸上的得意与狡黠,“我是不是很厉害?”
“有个问题,”郁疏带着满脸认真的疑惑看着她。流莺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问。
“既然你在经治院负责书信,为什么会同我说看不懂那些密笺?”
流莺的笑容僵住了,恰似一个半时辰前的钱怀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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