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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一曲终,吴楚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追上他的黑天鹅。

因为早在谢幕之前,童欣就踩着鼓声的余韵悄然退场。

烦恼的吴楚抑郁了整整一夜,比他还要抑郁的是生生陪了他一晚上的张月半,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形神憔悴,一头扎进了饭碗里。

当吴楚拎着脸上挂饭的张月半来到礼堂的时候,一起配舞的小姐姐早就画好了妆远远地和他们打招呼。

一路挂在吴楚身上的张月半同学腾地一下来了精神,抓着满脸的米粒塞进嘴里,把脸凑到同伴眼前:“快快,帮我看看,我怎么样,黑眼圈重不重,是不是特别憔悴?”

吴楚抓着他的大脑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很糟糕,极其糟糕,特别糟糕。”

张月半惨叫一声,捂着脑袋不顾小姐姐们的差异眼神直朝卫生间里冲,当吴楚用晶脑发送骚扰信息提醒他走错卫生间的时候,张同学已经回来了,面带笑容、精神饱满地和他打招呼,声音低沉且深具磁性。

揉了揉爬了血丝的眼睛,吴楚挑眉问:“你换头啦。”

“区别真这么大吗?”张月半兴奋地原地直蹦,神神秘秘地把兜里的东西给吴楚看,仍旧是情前一天的安倍瓶,“就是这个营养剂让哥们精神焕发,不过今儿不能给你了,我要拿去跟小姐姐们分享。”

“我昨天那瓶应该是落你那儿了吧。”吴楚开玩笑要抢,被张月半灵巧地避开。

后者朝着小姐姐们的方向奔跑的时候,吴楚则在后台寻找一直没露面的童欣。

校庆开始,按惯例是校长同老太太裹脚布一般又臭又长的感言,校长讲到一半的时候他才在角落里找到独自一人坐着的童欣,吴楚几次打眼色都被她无视。

好不容易把校长的讲话挨完了,新官上任正在烧第三把火的教导主任怀着激动的心情走上了舞台中央。

好不容易又把主任的话挨完了,混在去后台准备展演的同学之间,吴楚赫然发现自己把童欣跟丢了。

当厚颜无耻的张月半尽职尽责地为参演人员(仅限小姐姐)提供保障时,吴楚并没有停下追逐童欣的步伐:“我们谈谈吧。”

从前台追到后台,终于冲开众人的吴楚对好不容易堵住的童欣说。

“没有好谈的,就要上场了,别浪费时间。”童欣冷冷地回应他。

还要争取的吴楚被拍在肩头的长着黑毛儿的手吓到,他一转身,“主任,您怎么来了?”

“不只是我,”教导主任往后一让,用全部身心诠释着殷勤,“还有校长,他一直关心你的情况,从刚开始就一直说,一定要来看看你。”

“我很好,谢谢校长关心,没事儿我就先走了……”吴楚斜着眼儿说,眼珠和身体都追着离去的童欣走了。

“往哪儿去?”教导主任直接揪着吴楚的耳朵把不听话的学生拎回来,“站好了,校长找你有事,”然后悄悄地用口型对他说,“好事儿,站直了。”

此刻吴楚的全部心思都长在童欣身上,大咧咧地招呼校长:“您说。”

校长嘿嘿一笑,对教导主任说:“这小孩儿挺有意思的,加上这次我们私下里总共见过两面,还真是不见外。”

像是没看见教导主任猛朝自己打眼色,吴楚依旧用那副随意的腔调说:“还不是因为校长您平易近人的人设,比起师长在我们心中的位置更像是朋友。”

吴楚随口胡诌的几句话哄地校长眉开眼笑,拿着腔调说:“我还有很多做得不够,有需要改进的地方请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啊。”

“没有要改进的地方,没有要改进的地方。”

着急往外走的吴楚敷衍着说,结果被教导主任强势薅住:“你小子给我乖一点,校长说只要你这次演地好,会亲自向教育局申请一份文体活动专项奖学金。”

“可是……”

“没有可是,”教导主任捅着吴楚的腰眼,恨铁不成钢地说,“妹子常有,奖学金不常有,给我站好了!”

那时候吴楚还是青春期的懵懂少年,轻信了教导主任的话。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奖学金可以再赚,错过的妹子,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轻信谗言的吴楚在魔抓的威胁下转向校长:“真没有要改进的地方了。”攥着手指头做出为难的样子,“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您太不重视自己的身体了,夜以继日地为学校操劳,简直太让人担心了……”

总之,当吴楚忙不迭地送走了特意来送温暖,实际上更像是来捣乱的校长跟教导主任的组合时,他们这一组已经在侧目条处候场,吴楚只来得及跟她说了一句:“校庆后我们再聊聊吧。”便被推上舞台,也不知道童欣听见没有。

灯光、舞台和地板上传来的富有节奏的律动都传达着令人心旷神怡的讯号。

在万众瞩目的时刻里,吴楚完全感受不到其他人的存在,鼓槌下敲击出的韵律是属于他和童欣二人的羁绊。

她太美了,举手投足都散发着令人炫目的光彩,天鹅颈下的锁骨隐藏在纱质的舞蹈服里,俯仰之间弯出令人心旷神怡的弧度。

吴楚放纵自己的心随着童欣辗转的痕迹腾挪,她每踏出一步就在他心中留下一点痕迹,她是那么美那么高傲,仿佛世间万物都不足以令她停留,就在她跳跃到最高点的时候,吴楚的心也随着她的动作凝滞,手上的动作不由得慢了半拍。

落地的一瞬间,童欣的目光朝着吴楚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稍带责备的目光让黑天鹅有了些许的烟火气,吴楚很高兴她身上那一点点属于人间的烟火气是和自己有关的。

因为心动而错过的音符像是两人之间共同的秘密,之后的表演仿佛因为共同拥有这个秘密而更佳的默契。

倾听着足见点在地上的节律,吴楚忍不住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复盘心爱之人的每一个动作。

如果此刻用用晶脑的投射功能将他脑海中的幻影和现实里童欣的舞姿比对的话,也是分毫不差的。

几次排练,吴楚已经将她每一个动作深深印在脑海里。

那是纯属于少年人的爱恋,美好、干净,纯粹到只有彼此,只有从心底里生出的欢喜。

天大地大,都没有她半声叹息大。

以音符做屏障,吴楚想象着自己化身一缕清风萦绕在她耳边,轻轻滴喃着满是爱意的话语。

忽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吴楚抖动着身体示意对方别闹了。与此同时,人群中也出现窃窃私语的声音,紧闭双眼享受音乐的他皱皱眉,加大肩肘抖动的幅度,可那只手仍旧在他筋肉上捏着,力道之大以至于他差点错过了半个音节。

在打鼓的间歇吴楚一拳捶在肩头作乱的手上,收回手的时候在心里感慨:“主任,您也该剃剃手上的毛儿了。”

念头刚起的时候,冷汗刷一下冒了出来。

这不是排练,这是正式展演,教导主任怎么可能来到他背后捣乱?

吴楚猛然睁开眼睛,正看见对面观众席下教导主任睁大了眼睛,正惶恐地看着自己身后。

尽力维持原状不变的吴楚鼓起所有勇气回过头去,奶白色的西服又肩上是一只长着绿毛儿的大爪子,爪子后面连着的是一张张到极致的血盆大口,正准备朝他的头颅咬下去。

吴楚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把手里的鼓槌塞过去。

与此同时,黑天鹅正随着他敲打走调的音符跃起在半空中,而那里早有一只倒挂在天花板吊索上的变异猿猴张着利爪和尖牙等在那里。

“不!”吴楚飞扑过去,可哪里还来的及。他眼睁睁看着童欣就要撞上那凶恶的猿猴却无能为力,因为剧痛之下他身后的怪物也没有松开最初搭在白西服上的那只爪子。

现在,那爪尖抠进他的血肉里,翻卷的筋肉间是森森的白骨。

观众席上的众人尖叫着奔跑,想要朝舞台方向赶的教导主任被慌乱的人流裹挟着,最终消失在骚乱的人海中。

他仿佛看见那撕裂自己肩头的利爪穿透痛心瘦弱的胸腔,攫取她的心肺的影像。

那一刻,绝望两个字在他脑海里浮现,父亲的尖叫,母亲的呐喊声,还有懦弱的哭声,那哭声是属于他的。

可就在惨案发生前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半空中的黑天鹅挥舞着她的羽翼,扭转着柔软的身体凭空划了一个诡异的弧度从那利爪和尖牙上方堪堪划过。

利爪划破她的手臂,留下猩红色的抓痕。

雪白的肌肤,浓重的深红在黑天鹅身上汇聚出前所未有的张力和求生欲。那个落地并不算完美,简直可以说是糟糕至极。

黑天鹅失去重心把控的身体重重地摔在舞台上,沉重的撞击给她的身体造成毁灭性伤害的同时,却更激发了黑天鹅骨子里隐藏的坚强潜力,她拖着重伤的脚朝着舞台另一侧的同伴赶去,鲜血从她手臂上落下来,在她经过的地方留下长长的蜿蜒痕迹。即使折断羽翼她也不会放弃同伴,即便后有追兵危在旦夕,她也要死在奔赴同伴的路上。

她身披反骨的黑天鹅,不畏世俗,昂然的姿态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她挣扎,她入魔,任凭翼骨碎尽,任凭群魔反噬奔向刀山火海也毫不退缩。可那一刻,黑天鹅在混乱和鲜血中,真正的浴火重生。

在毁天灭地的灾难面前,即便是如危烛一般的光亮也能带给人无限的希冀。

原本放弃抵抗的吴楚呼唤着童欣的名字,忍痛抱起沉重的低音鼓,扣在身后的怪物头上,然后抓起片或两个镲片向着自己的肩头砍去。

被大鼓架着失去方向感的怪物,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疼痛,发狂似的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攻击着,被打到头的吴楚强忍着痛无论如何也要摆脱怪物纠缠的他狂砍着怪物的手臂,直到充当凶器的乐器卡在怪物的骨缝里拔不出来,那只抓着自己的长毛手指仍旧抠在他的琵琶骨上。

抓着仅剩的一枚镲片,吴楚紧咬牙关将镲尖锐的边沿朝自己肩头的肉上砍去。

原本四散逃离的人群尖叫着,争先恐后地涌回礼堂里,仿佛被外面有更加可怕更加凶猛的怪物追杀。

礼堂内外回荡着人们的求救声、哀嚎声和哭声,还有来自异域怪物令人齿寒的嘶吼。

吴楚以削肉的方式终于摆脱了怪物的控制,失血过多的他倒在地,朝着希望的方向爬着。

另一面的童欣拖着破碎的脚踝一寸一寸艰难地行进着,跌到满身伤痕也在所不惜,手上的手臂和脚使不上力,她就用仅剩的一手一脚前进着,即便缓慢也没有一刻停歇过。

就在两个少年人的指尖接触前的一刹那,吴楚的身形突然停滞,他回头一看,竟然是摆脱了低音鼓束缚的猿猴怪抓住了他的双脚,它的手腕上还插着斑驳扭曲的镲片,那正是吴楚的杰作,也映衬着怪物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不……不……”吴楚大叫着,手指抠地用尽全力挣扎,却无法阻止后退。

眼睁睁看着不受控制的身体离她越来越远,头顶上却骤然响起怪异的叫嚣声,原来是倒吊在半空中的怪物将指尖的鲜血舔舐殆尽的愤怒,那失智的怪物发出狂暴的吼声,鲜血仿佛开启了某种隐藏的暴虐。

它的双爪猛然张大,巨大的身躯带着令人恐怖的加速度向下坠。

升降幕布用的吊索连接的顶棚受不了巨大的牵拉力,伴随着恐怖的砖石碎裂的声音,整个穹顶和怪物巨大的身躯砸在舞台的舞台的正中央。

而被怪物拖至舞台侧边的吴楚望着烟尘和瓦砾的废墟,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哭声,泪水在她满是灰尘的脸上冲出条条沟壑,他倔强地伸出手,朝着废墟的方向爬:“童欣,童欣,我喜你,我喜欢你……”

书生意气的少年终于说出了平日里难以启齿的字眼,却再也没有机会面对所爱之人,赌上自己的一切听她的回答了。

他回过头,对上怪物猩红的眼睛,用平静至极的声音说:“杀了我,拜托。”

亲眼见证父母死在自己面前的吴楚再一次眼睁睁目睹挚爱之死,刚刚的重击摧毁了最后一点生机。

心如死灰的他摊开双臂,迎接着属于他的命运。

任凭周围环绕着艰难求生的众人,吴楚一点也不感兴趣,对这短暂的生命,他已经厌恶透顶了,现在的他只想早一点结束这糟糕的噩梦。

然而就在死神降临的刹那,顶着钢混结构从废墟中站起的强悍身影让礼堂中所有的人为之一愣,期间也包括再一次揪住吴楚肩膀的怪物。

只见那原本龟缩在棚顶的猿猴怪,咆哮着起身,喷出满是碎屑的怒吼,和礼堂外围的叫声重合。

而在它指尖血流如注的,赫然是那奄奄一息的黑天鹅。

此刻的她,跌落了皇冠,头发散乱,鲜血污染了她的容颜,却带来一种生死之间惊心动魄的美。

她是第一次垂下高傲的天鹅颈,破损的指尖依旧朝着吴楚的方向伸着,用虚弱的声音说:“吴楚,我也……”

野兽的嘶吼搅乱了情人间的絮语,迸发出无限生机的吴楚回过头对着怪物又踢又踹,可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是如此的弱小,以至于竭尽全力的反抗在对方看来跟挠痒痒差不多。

那猿猴怪只稍稍地一弹指,吴楚砸向它眼珠的手骨便碎成了无数节。

吴楚强忍的闷哼声似乎深得怪物喜爱,它一手攥住那弱小的手臂一手捏在雪白的琵琶骨上,稍一用力,竟然生生将那手臂从吴楚身上撕裂开来。

亲眼见证那血腥一幕的童欣视线定格在吴楚支离破碎的臂膀上,尖叫一声,再也撑不住昏死过去。

安宛然

仰面躺倒的吴楚颓然地眨着眼,他听得见童欣的尖叫声,却无力回应。

他想去摸摸她的头,亲一下她的脸颊,告诉她别害怕,自己一点儿也不疼。

可现实中,他什么也做不到,甚至连见她最后一面都做不到。

从破裂的穹顶外传来无数怪物的附和声,有巨大的危险朝着礼堂里岌岌可危的人袭来。

可那些危险跟吴楚再也没有关系了,濒死的他只能躺在那里,等着自己一点一点被撕碎。

等待死亡的经历,竟然一点也不惊悚,仿佛世间万物与自己毫无瓜葛般平静。

能和爱人一起奔赴黄泉,也是一件浪漫的事吧。

忽然,一记剧烈的震动打乱了吴楚的平静,劲风卷起沙尘像纱一般将吴楚罩在其中,剧烈咳嗽中的他被某种滚烫的液体糊了一脸。

几乎陷入无意识状态的吴楚机械地维持着喘息的本能,有时候死亡是一瞬间的降临,有时死亡却更像是一场恒久的折磨。

当童欣的身影在此出现在眼中的时候,他的眼球和以往一样下意识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可一瞬间,她便消失不见了。那时的吴楚以为刚刚的剪影不过是自己的幻觉,下一秒震动再起,和灰尘一起扑在他脸上的还有猩红色的滚烫灼热。

直到童欣完全失去意识的影子再度出现在吴楚的视阈中时,大脑几乎停止工作的吴楚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不……”

他大叫着,尽力抬起下巴朝着身后望去,在那扭曲的视野中,之前悬挂在棚顶的猿猴怪抓着它到手的猎物,一下一下在地上摔打取乐。

而那个沦为兽类敲摔取乐的猎物,正是他心心念念,连告白都不敢的心爱之人。

“畜生,放开她!”吴楚用几乎劈裂的喉咙吼出来,他决不允许童欣被这样折辱,他要把她从怪物手里抢回来,要死,她也得死在自己的怀里。

在地上挣扎起身的吴楚忘记了,他已经失去了可以拥抱爱人的手臂,右肩一下空荡荡的,刚刚失去手臂的身体失重地跌回地面,地面上满是童欣和他自己的血液。

可怕的是,吴楚的动作惊动了那只对着他被撕掉的手臂狂啃的猿猴怪物,它不太灵活的眼珠在吴楚身上来回游走,最后停留在他血肉模糊的右臂断面上,不断涌出的鲜血温热的肌肉引得它鼻翼大开大合,跳着扑倒在吴楚身上,一头钻进右臂的断口狂啃,它仰起头吞咽着新近扯掉的碎肉,满是绒毛的脸上是被鲜血污染的癫狂。

吴楚看向自己的右肩,现在也许不能称之为肩膀了,因为从琵琶骨到锁骨的位置全部缺失,右颈被仅剩的皮肉连着,深红色的血肉间还卡着几颗灰黄色的尖牙,那是怪物撕扯间遗落在他身体里的。

吴楚想要用左手把那些丑陋的牙齿拔掉,他不愿意自己的尸体被发现时还带着这些野兽的痕迹。

可惜事与愿违,就如同他身后的怪物不会停止戏耍猎物一般,吴楚红着眼睛,抬起摇摇欲坠的头颅想要给啃噬自己的怪物最后一击,即便他的反抗是那样的弱小无力,他也要尝试下,生命中最后一个愿望是想要死在爱人身边,即便粉身碎骨他也要为了这个梦想拼尽最后一口气。

对于他蓄势待发的攻击,猿猴怪物早已看在眼里,却一如既往地朝着吴楚敞开的胸腔扑去,至于那毫无杀伤力的攻击根本没有看在眼里,毕竟鲜活猎物的血肉更加甜美,那些无足轻重的挣扎更加激发出它身体里的兽性。

吴楚挥起软绵绵的拳头,砸在它皮糙肉厚的鼻梁上,好像棉花打在岩石上一般。

怪兽吞噬的进程丝毫不受影响,而只剩下半个人的吴楚则早已失去了痛与怕,他残余的生命里之剩下一件事——捶打。

所谓盲猫公遇见死老鼠,一件事重复成百上千遍之后,总有一次是歪打正着的。

吴楚扬起仅剩的手,看着怪物被自己砸出来的墨绿色血液,忽然觉得心口无比的通畅 。

他的大脑被多巴胺和荷尔蒙蛊惑,当然想不到这是因为肋骨被扯断风能直接灌进胸腔所致。

在满盘皆输的局面中,取得这一点点象征意义上的胜利也是好的,不顾绿色的粘液滴在自己身上,吴楚继续挥舞着手臂敲打着。

然而当那粘液落在断臂的一刹那,仿佛沸腾般烧灼起来,而随着越来越多的粘液升腾在断面上笼罩上一层味道浓烈的绿色烟尘。

不停挥手厮打的吴楚并没有发现,在那烟尘笼罩之下他胸腔上的血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生长着。

这个惊变吴楚连想都不敢想,全心全意挥舞着没什么杀伤力的拳头一点一点扩大怪物鼻梁上的小伤口。

感觉身下皮肉越来越难吃的怪物奋力吞咬,到手的食物却越来越少,几乎半数的牙齿因为撕扯折断在原本鲜嫩多汁的肌肉里。

在氤氲的蒸汽中,一股银色的流光在吴楚胸腔的断面处流转,那疯狂修复成长起来的并不仅仅是血肉,那扑在吴楚肩膀残臂上发泄着□□的怪物并不知道它的大限已至。

在脑下垂体分泌的安多芬作用下只剩下半副躯体的吴楚不仅感受不到半点儿疼痛,甚至还有些飘飘然的愉悦感。

尽管在心中明白的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当听见筋骨折断的爱人仍旧被一下一下砸在地上,当看见对着自己的断臂呲牙咧嘴的猿猴怪时,无数愤怒在脑海中升腾,和病态的欣然感混合在一起,纠缠融合成了怒吼声。

然而随着本是生命绝唱的吼声,吴楚肩膀的断面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生长起来,银光闪烁之下原本的血肉之躯竟然长成钢筋铁壁,刹那间一柄钢刀出现在原本应该是手臂的位置上,而那只趴在吴楚身上的饕餮怪被那凭空出现的钢刃刺穿了喉咙,像是被吊挂在钢条上的雏鸡,四肢挥舞着抓向从脑后刺出的尖锐,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那强悍的尖锐。

与此同时,原本濒死的吴楚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中竟生出一股事不关己的疏离感。

这诡异莫测的状况,一定是他的幻觉,是他死前懦弱心情的投射。

可是呼吸间的血腥味儿竟然那样的浓重,地面的震动也是那样真实,忽然间一个暗色异物砸在他头上,定睛看去,那正是一只黑色的舞蹈鞋。

用完好的左手捡起来,熟悉的触感传进掌心里,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攥紧拳头的吴楚支撑着强站起身,抬起脚踢开了跪坐在他跟前被钢刀穿脑的猿猴怪,踉跄着站起来的时候,礼堂里的喧嚣瞬间沉寂下来。

原本哭喊着奔逃的老师和同学呆呆地看着从怪物口中站起来,完成反杀的吴楚,眼中满是惊惧和惶恐,好像他是比骤然大杀四方的猿猴怪更加恐怖千倍万倍的洪荒巨兽,他抬起右臂,刀刃上反射着他惨白如纸的脸。

顾不上那么许多,刚刚恢复自由的吴楚翻身冲刺,朝着厮打童欣的怪兽发起冲刺,刀刃胡乱地朝着对方的胸口刺去。

只可惜,那看起来锐利无比的刀刃只在坚硬无比的皮肤上划上了一道浅浅的痕迹,几根被斩断的毫毛是他这次攻击的所有收获。

专心致志玩耍掌中天鹅的猿猴怪丝毫没有因为斜刺里杀出来的小人儿影响兴致,依旧饶有兴致地摔打着垂死的童欣,对于碍事的吴楚只是轻轻地一翻手,便将对方打飞出去。

落在废墟里的吴楚眼看着一条扭曲的钢筋从自己后背破胸而出,他看见在粘稠血液包裹下自己蠕动的肠子,第一反应是想把那些流出体外的器官塞回去,同时大脑里还有一个声音冷酷地提醒他,没用了一切已经结束了。

果然,伸手去接肠胃的右手甫一出手就斩断了三节肉色的肠管,被视觉效果冲击的吴楚几乎昏死过去,他来不及去想自己的右臂为何会化作刀刃,只看见奄奄一息的童欣在不远处朝自己眨眼的样子。

左手撑着废墟,右刃插进地下,吴楚艰难地挪动着身体向前探,耳中满是钢筋在脊椎骨上摩擦出的令人毛发竖立的刮擦声。

他一点点向前爬着,任凭身后蜿蜒成一道血路。

再也站不起来的他趴在地上,大大地张开四肢,用自己的身躯为心爱的人做了人肉缓冲垫。

几乎被摔碎了全身骨头的童欣落在吴楚身上,她瞳孔涣散着,嘴角却是笑着,伴随着血沫吐出来含混不清的几个字:“你……来……来了……”

“我来了,以后我也会一直在。”吴楚用同样虚弱的声音回应着她,同时许下承诺,“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专注玩乐的猿猴怪只觉得这一下砸地不过瘾,很不过瘾,,它低下长着青苔的脑袋,乱入情人间的絮语,硕大的眼睛像灯泡一般插进吴楚和童欣之间,似乎一时间没有办法处理这么复杂的局面,气愤至极的它揪起手上的黑天鹅顺带着她身下视死如归的吴楚苦恼着接下来该怎么玩似的。

然后两只大掌合拢在一处,将吴楚和童欣挤在一起,好像要将两个猎物揉成一团玩耍。

就在两掌闭合的瞬间,虚弱的吴楚瞅准时机将右臂横起对准另一个掌心柔软处借助着怪猿的力量刺透猿猴怪的掌心,随着绿色的粘液喷了吴楚一身,他右臂的寒光更甚。

吃疼的猿猴怪丢下毫无反抗之力的童欣,抬起巨手看着被卡在半空中的吴楚,用细长的手指拨弄着吴楚柔软无比的肚皮,似乎很不理解这么柔软的小东西是如何都能给自己造成如此伤害的。

而被对方肆意玩弄的吴楚赫然发现胸前被钢条刺穿的破洞已然愈合,原本流在外面的肠子不知何时不翼而飞,只剩下白西装上的破洞和深红色的鲜血提醒着他刚刚发生过怎样凶险的事故。

吴楚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对生的的渴望,他抓紧右臂又蹬又踹想要给猿猴怪造成更大一点的伤害,可是任凭他怎么努力卡在猿手上的他根本没有办法移动分毫。

“怎么会这样?”吴楚咬牙坚持着。

而看热闹似的猿猴怪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是的,伸出两指揪住他钢化的右臂,帮着他一点一点从伤口里拔出来,甚至还伸出薄薄的舌头卷在刀刃上舔舐挂在上面的的绿色粘液。

似乎是对那粘液很满意的样子,举起自己受伤的手掌放在嘴边吸允。而被它捏在指尖的吴楚就那样吊在半空中,用力荡着身体,伺机给怪物致命的一击。

因为之前有对战过另一只怪物的经验,吴楚知道那怪物的弱点就在面门上,如果他能想办法在那里插上一刀,虽然胜算不大但希望还是有的。

就这样想着,在有限空间内移动的吴楚弓起身子,调动起全身上下所有动能摇晃起来,原本瞄准眼眶的刀刃,因为一些不可抗力的偏差最后直接戳进怪物鼻孔里。

毫无实战经验吴楚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扭转刀刃,他多希望能听见脑浆喷涌的响动。

可惜事与愿违,疯狂吸允着伤口分泌物的猿猴怪被彻底激怒,狠狠地将手上的吴楚摔在地上,比之前摔打童欣的疯狂何止千百倍。

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的吴楚在几万次摔打过后,被怪物按在地上碾压着,完全没有胜算的样子。

连吴楚本人也放弃了生还的希望,被猿猴踩在脚下的吴楚静静地看着童欣在废墟上的脸,这世上没有任何污秽能够侵蚀的纯白脸颊,缓缓地闭上眼睛。

只听一声凄厉的嘶吼,吴楚只觉得身上一轻。

他睁开眼睛,看见这样一副血腥场景。

一只猿猴怪跳跃着奔到正在凌虐他的怪物身后咬掉一块颈边肉,撕咬对方的猿猴斜着眼用满是恶毒的目光瞅着吴楚,一副要把他扒皮剔骨模样,那猿猴身前的毫毛糊着粘稠的绿色粘液,赫然是之前被穿刺的猴子前来报复。

接下来在两只怪物缠斗在一起,开始了一场对猎物的争夺战。

血泊中引起大战的吴楚,倒像是无关紧要的人的围观两只猴子打架。

在近乎于山崩地裂的打斗中,一声浅到极致的呻吟声让吴楚心尖剧颤,他艰难地转头,瞧见废墟之上的童欣四肢的关节几乎倒转,可眼睛却定定地看着自己,蠕动的嘴唇似乎诉说着绵绵不尽的情话。

尝试着起身的吴楚一次次跌回尘埃里,又一次次地爬起来,因为童欣在看着、盼望着,他不能让她失望,即便真的永远达不到,他也绝不放弃。

当父母在自己面前遭难,却始终没有胆量伸出援手是吴楚内心深处最憎恨自己的地方。

所以这一次,即便被踩在地上,即便四肢折断肠穿肚烂他也要为所爱之人奋战到最后一刻。

在第一万零一次的尝试失败后,已经准备好摔回地面的时候一双有力的大手护在伤痕累累的背后。

吴楚抬起头,看见教导主任关切的眼神,心上一酸右手不自觉地往身后缩:“主任,我……”

“什么都别说了,先逃出去。”教导主任的额头被撞裂,一路冲过来显然也经历了一番激烈艰苦,他擦掉吴楚脸上的泪水,用一贯训诫的口吻说,“现在可不是哭鼻子的时候。”

熟悉的语气让吴楚原本仓皇不已的心稍稍安定下来,在教导主任的搀扶下来到废墟旁边跪下来,用左手指尖轻轻地触着童欣的指尖,生怕自己握住她的力量大了给她碎裂的骨节带来二次伤害,而化作钢刀的右手尽可能地延伸出去,他怕陌生的自己伤害到童欣,更怕自己这幅死样子被她看到。

“吴……吴……”童欣的手指轻弹着,那是她能力之内最大的反抗,她的嘴唇蠕动着,吴楚把耳朵贴上去聚集所有精神才听清楚,她反复叨念着一个字,“逃……逃……”

她的手指指向门的方向,眼神殷切地望着他,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的她用全部力量诠释着一个意思,她让吴楚逃跑,让他独自一人逃跑。

“不可以,不可以,”吴楚重复着,他在跟童欣说,更是在对自己说,“我们一起走,我们一起走,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他的左手轻轻抬起童欣的肩膀,触手可及之处断裂的骨骼令他心痛不已,可更加令他心焦的是,他的右手根本使不上力,生怕那刀刃伤到倒地不起的人。

化身右刃的手不敢触碰爱人,就无法把她扶起来,不远处两只猿猴跳在半裂的墙壁上厮打,又纠缠着摔在地上,碎石和瓦砾不断砸下来,他必须抓紧这来之不易的时间。

“吴楚,吴楚!”教导主任冲回来,分开只短短一瞬他的脸上身上便多了许多伤口,他拍打着吴楚近乎于癫狂的脸颊,抱着他的头强行将他的目光定格在一处,“那边,看到没有你去那边帮忙,我来救童欣。”

原来,穹顶落下时,舞台另一侧表演的小天鹅们被落下的水泥和砖块困在一个废墟搭成的角落里。

完全失去主意的吴楚转回来看着童欣,对方眼珠阖动示意他快去。

浑浑噩噩的吴楚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在主任的安排下朝着那一丛焦急的粉色跑去,用右手的钢刀狠劈在坚硬的水泥墙面上。

然而面对如此状况的童欣教导主任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施救,只能试探着将手从她后颈处穿过去,另一只手护在腿弯,以尽量少的接触方式轻轻将浑身瘫软的童欣抱起来。

整个过程骨头几乎碎尽的童欣竟没有叫唤一声,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她的眼睛紧跟在吴楚身上,望着他用尽全力,望着他几乎精疲力竭的样子,好像要把吴楚最后的模样深深印在脑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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