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被打到口鼻流血,吴楚仍旧不肯放弃,缓慢而坚定地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身影并不能遮挡他眼中的坚持。
“快点解决他。”为首的男人不耐烦地催促着手下,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浪费了。
招呼在吴楚身上的拳脚更加狠毒,可是他死死抱住拐杖,硬生生地承受着致命的打击,不肯倒下也不肯放他们走,眼前的视线逐渐变成血色,好像父母离去那天下了漫天的血雨。
失去过亲人的他,绝不允许眼前的女孩儿被这些人抓走。搭上性命,他也要站起来阻止。
耳边是什么声音,呜呜咽咽的很是烦人,吴楚花了很长时间才把那哭声和自己脑袋里因震荡而出的嗡嗡声分辨开来。
“求求你们放过他吧,求求你们放过他,我跟你们走,我跟你们走……”
是被男人们抓住的女生求饶的哭泣声,满面血污的吴楚望着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柔声说:“不哭,不哭,我不会让你被他们带走的,听话,不哭。”说完仰起一个自认为微笑的四不像表情。
那个碍眼的笑容很快被看不惯的男人打散了,靠在拐杖上的吴楚吐出一口血雾,其中夹杂着几颗森白色的牙齿。
“小子,放弃吧,再这么下去你真的会死的。”抓着女孩儿的男人劝说道,他并非在意这几个小鬼头的性命。只是一场简单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绑架案而已,没有必要真的弄出人命。
他话语中的深意几个同伴自然理解,可吴楚不想也没空去理解。
其实他这样固执地站着,除了想要救回女孩儿外,还有深藏在潜意识里的一点,他想寻思。
父母离世后,对吴楚来说孤零零面对这个世界是比死亡更加艰难的事。
他一遍一遍站起来,也是一遍遍寻死的过程,从破损的嘴唇中吐出带血的字句:“摆脱,杀了我吧。”
这一声异乎寻常的话叫几个壮硕的男人禁不住面面相觑,可是追兵在后,他们必须尽快脱身。
这么想着,其中一个手臂上有刀疤,脑袋上染着一搓黄毛儿的家伙抽出几个男孩儿扎在车胎上的钢钎子走过来,用威胁的口吻说:“小子,不想死就给我让开!”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吴楚放开拐杖,迈着踉跄的步子自动朝钎子上冲过去。眼见着尖锐的钎头扎在自己心口上,吴楚支离破碎的脸上绽放出释然的笑容,在所有人的错愕之中朝着男人的方向猛冲。
“神经病啊!”抓着钎子的男人及时收住脚,震惊中的他只能顺着吴楚冲刺的方向往后退。
这么多人参与的绑架,人命案子总不能犯在自己手上吧。
在心里为自己的未来盘算的黄毛男人急退的同时奋力拔出插在吴楚身上的钎子。可抱着必死决心的吴楚哪里肯让。
握住男人的手,将拔出去的钎子重新插回自己胸膛。
和吴楚四目相对的瞬间,男人看见一双濒死的眼。他立即明白对方的真实意图,扭头冲着被打散的学生说:“喂你们都看见了,不是我做的,是他自己寻死,和我无关……”
慌乱中的他并没有发现女生中间的领头人没了踪影,原来是第一批赶来的警员一时间无法确定他们的具体位置,童欣在同学的掩护下悄悄下山领路。
被吴楚缠住的男人没有发现,可并不代表其他人没有注意到,只是当他们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去追回那个远的身影了。
“还磨蹭什么呢,快点。”抓着女孩儿的首领道,在这个关键时刻他本应舍弃阻碍行进的任何人,只是这个黄毛是他一奶同胞的弟弟,他催促着周围的人,“傻站着干什么,快去帮忙!”
一起跟来的人也不傻,他们原本就是临时组建起来的,关键时刻自然没有什么衷心可言。估摸着时间,警方近在咫尺,这孩子明白着是一副寻死的架势,谁肯冒险出手?
随着第一个混混转身逃走,其他的人陆陆续续抛弃同伴,最后留下和学生对峙的只剩下抓着女孩儿和被吴楚缠住的两兄弟。
远远能看到被树叶遮挡住轮廓的公路上有无数警车正朝这里开赴,抓着女孩儿的男人自知行动失败,唯一的出路只有逃:“你快放了我兄弟,我拿这孩子跟你换,我拿她跟你换!”
原本准备和这个倒霉蛋儿玉石俱焚的吴楚因为这句话神志恢复了稍许清明:“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男人急切地说,“你把他先放过来。”
“呸,你想得美,先把女孩儿放过来。”在战斗中再次伤到脚的张月半一瘸一拐地挡在吴楚身前,有更多的同学从地上爬起来后和他站在同一个阵线上。
“对,除非你先把女孩儿放过来!”
自知时间紧迫的男人提议说:“我们一起放,好不好?”
几个同学一商量,首要任务是救下女孩儿,以防男人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伤害人质的事情。
至于抓人的事,就交给警方了,相信这几个人是绝对逃不出法网的。
在同学们的护卫下,女孩儿顺利地摆脱了钳制,受尽惊吓的她在第一时间冲到像血人儿一样的吴楚怀里。
吴楚低下头,恍惚间看见母亲朝自己跑过来,眼里满含泪水,脸上却在笑着。他缓缓地伸出手,拭去那将落未落的泪珠儿,将那个身子揉进怀抱里,温柔地拍打着对方单薄的背脊,脸上尽是痴妄的笑意,柔声说:“不怕不怕,有我在……”
原本受尽惊吓的女生来不及开始哭泣,那个原本在她眼里极其高大的身影摇摇晃晃地栽倒在地上。
等童欣带着警察赶到的时候,看见的是这样一副场景,原本被绑架的女孩儿在场地中央以极其标准的姿势做着心肺复苏,而倒在地上接受她急救的人正是原本应该拦住坏人去路的英雄。
*
那是个色彩斑斓的所在,吴楚看见自己挽着妈妈的手在一片废墟中徘徊,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父亲的身影。
迷雾重重中只有吴学良凄惨的叫声回荡在耳边,他发疯了似的狂奔,忽然感觉手上一轻,他猛然回头却发现本应跟在自己的身后的母亲消失地无影无踪……
“啊,啊……”
床上的人大叫起来,双手在空中胡乱抓着,直到一双微凉的柔荑抓住那双颤动不已的手,轻柔的安慰声传来:“别怕别怕,你很安全。”
吴楚睁开眼睛,撞上一双含着水波的美目,不同于童欣的清爽、纯粹,也不同于贾亭儿的灵动刁钻,而是类似母亲楚芸,看向自己的时候带着无限的温柔。
可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却是那样的陌生,吴楚松开手猛地向后一仰,咚地一声撞在墙上。
也许是之前被贾亭儿“培养”出的应激反应,这一撞倒是让他清醒许多。
他判断出自己身在病房,然而对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以及这个看着自己泫然欲泣的样子则完全没有概念。
“别哭了。”吴楚捂着耳朵艰难地开口,只觉得那没完没了的哭声在他头脑里无限放大。
闻言,女孩儿果然停止哭泣,握住他的手:“你怎么样,有没有哪痛?”
吴楚转了转眼珠,发现不仅眼皮肿胀视域受限,他能看见的部位全都被厚厚的纱布包着,肢体上满是肿胀的撕裂感:“或许,你应该问我哪里不疼。”
吴楚调侃的话却成功让女孩破涕为笑,仿佛清丽的梨花含露,美地令人望而却步。
“你,是谁?”吴楚问道,喉咙里满是烧灼感,吐出的每一个音节都让他受尽折磨。
像是能够对他的苦痛感同身受,女孩儿的脸上满是担忧,利落地端起早就准备好的水杯,静静地等吴楚喝完才坐回去,用如珠玉一般圆润的声音说:“我叫沈月珊。”
瞧见吴楚脸上的茫然,她的眼中有一瞬间的失落,不过那负面缕情绪很快被她自己驱散了:“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一时间想不起来也是很正常的。”沈月珊一边说一边点着头,像是肯定自己的想法。
吴楚只觉得眼前的女孩儿好看地莫名其妙,嘴里说出的话更是莫名其妙。
“你忘了,在大坝……”女孩儿小心翼翼地提示着,仿佛怕多一个字就会惊吓到吴楚脆弱的神经。
记忆回到脑海中,吴楚尝试着将那个哭得死去活来的身影跟眼前这朵梨花合二为一:“哦,你是……”
“太好了,你终于想起来了!”沈月珊高兴起来,连空气中泛着如糖霜般的香甜味儿。兴奋的她红着脸,扑吴楚怀里。
这下子倒是轮到被抱着的人不好意思起来,僵硬地用缠满绷带的手臂将女孩儿推起来,用不自然的声音说:“别,别人会说我趁人之危占你便宜。”
沈月珊收回手,矜持地笑起来,月牙白的脸颊上有两颗浅浅的梨涡,她偷眼儿瞧着吴楚,轻轻地拉起他被包成粽子的手摇起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吴楚的脑袋里一下子炸开了锅,心情像是坐上了窜天猴一般。对嘛,这才是英雄救美的正确打开方式嘛。
想他生平第一次英雄救美,被看光光不说,还被打晕吊起来放血,不仅如此还被那个恶毒的老妖妇被逼着学狗叫,半夜三点不让睡觉,抓着他在百米高空直上直下的飞啊,想起那段生不如死的经历,险些对英雄救美失去信心的吴楚重新拾起对生活的渴望。
就在他幻想着怎么拒绝美女以身相许的美意时,病房的门砰地一声被撞开,瞬间跳进来几十个缠着纱布挂着彩的同学,为首的胖子张月半因为没跳好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没忘念着早就准备好的口号:“大英雄,我们来看你啦!”
结果身后鸦雀无声,他捡起掉在地上的眼镜仔细看,吓得打了个嗝,偷眼儿去看童欣的表情,那是很不妙啊。
反应过来的吴楚慌忙甩掉沈月珊的手:“你,你们怎么来了?”
“怎么,我们不该来?”在一堆伤兵中水光溜滑的牧维传看起来竟有那么一丝可恶的帅气。
吴楚忍着扑过去撕碎他的冲动,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没有,我是说大家都受伤了,让你们来看我真的是过意不去。”
“哦,还以为你是嫌我们坏了你的好事呢。”牧维传怪声怪气地说,和身边的同学轮流交换眼色,好像吴楚说这话有多么言不由衷似的。
“看来我们来的确实不是时候。”童欣的话刚出口,同行的同学垂着脑袋往外走。
急得干瞪眼的吴楚正无可奈何之际,只见沈月珊施施然站起来:“请等一等。”
被清朗声线唤住的人转过来,看见那个瘦弱的长发女孩儿慎重地朝自己深鞠一躬,真诚地说:“我叫沈月珊,很感谢大家救了我的命。之所以没有找到你们一一道谢,是因为我也受了些刺激在接受检查,今天才能自由活动,希望大家不要怪罪。”
可是有谁真的会怪罪她呢?被这样的美人软语相求,别说人家只是没有在第一时间去看你,就算是杀父之仇应该也可以忘怀吧。
“那是我们应该做的。”牧维传抢到队伍的最前端说着漂亮话。
沈月珊用手点着下巴,美目在他身上转了两圈:“我记得那天救我的人里没有你。”
被戳穿的牧维传讪笑起来:“那天我是去家族企业里处理事情了,要是我在的话,根本不可能让你被绑……”
“请你站到旁边。”沈月珊别开脸,用一种不容辩驳的口吻说,那一瞬间吴楚有一种被紫发魔女贾亭儿支配的恐惧。
果然,连一贯厚脸皮的牧维传也乖乖地缩到一旁不敢再言语。
处理掉了捣乱的蟑螂,沈月珊双手交握在身前,有些紧张地说:“请大家打开晶脑接收器。”见受伤的同学眼中还有些犹豫,又鞠了一躬,“拜托了。”
这一下,所有人放下了犹疑,打开接收器的一瞬间,房间里惊叫声迭起:“这是,这是大玩家的年卡哎!”
“啊,是真的,千真万确!”
面对大家的惊讶,沈月珊一脸血色恳切地说:“感谢你们在那样的状况下,冒着受伤甚至可能死亡的风险出手救我,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想着我们是同龄人可能会喜欢这个吧,如果实在不喜欢的话,也可以换成任何我力所能及的东西,请大家务必接受我的感谢。”
说着又要鞠躬,被众人强势拦住,异口同声说:“满意满意,不能再满意了。”
大玩家游乐城是帝国最大的连锁娱乐机构,有最先进的项目和最刺激的概念驱动,去玩一整天都是蛮奢侈的,何况是年卡。
这时候有人发现卡片的奥妙,惊呼道:“竟然是无限制年卡!”
“是的,你们可以在游乐城里优先享受各种项目,同时在里面吃的喝的,甚至是买的任何周边都可以记在这张卡上,无上限的。”
牧维传嫉妒地两眼直冒火,早知道能收到这样丰厚的回报,那天早上他就不应该睡懒觉,跟他们去陪姓吴那小子散散心,被踹一脚或打一拳就能得到这样丰厚的回报,他真是后悔死了。
想到这儿他酸酸地说:“你们当心点用,大玩家的无限量年卡还没有发行,小心被当成小偷抓起来!”
其实牧维传这么做只是想要引起沈月珊的注意,这个女孩儿乍看起来温柔和蔼,可平易近人的同时透着隐隐的傲气。这样的教养,再加上一出手就是十几张大玩家的年卡,他必须绞尽脑汁跟她交流,哪怕是惹她厌烦也要在她心里留下印象。
可惜沈月珊眼里根本就没有他这个人似的,略显愧疚地对同学们说:“抱歉,刚刚是我考虑不周。这个贵宾卡是公司给商业伙伴特别定制的版本,市面上是没有流通的,我会通知公司的内部客服人员跟你们接洽确保在使用中的事宜。”沈月珊笑着解释说,“哦,对了,可以带家人去的,而且以后你们想去大玩家的时候可以直接给专属客服发送位置,会有专车去接送的。”
张月半把那张象征着“尊贵”身份卡片的投影捂在胸口,用坚定地语气说:“沈小姐,下次你被绑架的时候,请一定叫我去帮忙!”
沈月珊笑得直不起腰来:“下次,我还是不要被绑架比较好吧。”
自知失言的张月半跟着她笑起来,心想这个女孩儿笑起来真好看,脾气也好,也不计较他说错话,真是哪儿哪儿都好,当然他怀里这样卡片最好,他可以带着妹妹小满月来大玩家吃无限量的爆米花了。
笑够了闹够了,来探病的同学陆续退场,毕竟大家身上都有轻重不同的伤。
临走前经张月半提醒,童欣才想起自己来的另一个原因,她虎着脸对看不清面目的人说:“下个月是校庆,每个班都要出节目,你要不要参加?”
在母亲的循循善诱和父亲的拳脚加棍棒之下,吴楚的架子鼓早就考过了十级,每次学校组织活动都要被拉出来表演。
原本他是很讨厌这种事的,可是自从生上初中后,他倒是很乐意参加活动,因为从小学习跳舞的童欣很乐意尝试将芭蕾和架子鼓结合,在舞蹈加入有别于传统的现代感和力量感。
快被包成僵尸的吴楚双眼雪亮,略带期待地问:“如果我打鼓的话,你愿意来跳舞吗?”
“看你恢复的状况吧。”童欣看都没看他,“你好好休息吧,学校里有事儿会通知你的。”说完,准备离开。
“还有我落下的课程。”吴楚紧张地说,“你会把笔记借给我吧,像上次我住院那样?”
童欣咬了下嘴唇,点点头:“我会把笔记传到你晶脑邮箱里的。”
“哦,”吴楚失落地说,“你慢走。”
“再见。”
走出病房童欣心情很烦躁,却不知为什么。原本她就是想要邀请吴楚一起参加校庆表演的,谁知道他开口问自己的时候,她竟然会那样回应。
原本好好的探病,最后闹得别扭不说,连演奏用的曲子都没定下来,真是失败至极,失败至极。
一定是哪里不对了,童欣的目光落在不请自来的牧维传身上,一定是因为他,要不是他偏要跟着来搅局怎么会这样?
可怜的牧维传打了个冷颤,发现童欣看向自己的目光竟然那么锐利。莫名其妙的他今天受了太多委屈,本想找班长童欣诉诉苦,可是看见她这个眼神儿,立马打消注意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病房里的吴楚失落地望向窗外,再一次他的世界只剩下这方寸大小的自由。
目光不受控制地在窗外游走,看着表情各异的人走过医院打理得很整齐的花漫长廊。
“你在看什么?”打着报恩旗号的沈月珊顺着他的眼光朝外望,长廊、树荫、绿草和面色苦楚的人类,除了这些什么都没有。
“啊,那个……”吴楚伸出手指头画了个圈,他实在是不好意思跟她说自己在等一个奇迹,等童欣回心转意来找自己。
这几天通过晶脑发送给她的消息都石沉大海,他不敢再去打扰童欣只能默默等待,等待有那么一瞬间,她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只要能比现在对自己多笑一下,多陪自己一会儿他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这渺小的愿望要实现起来却比登天还难。
“那个到底是什么呀?”沈月珊绕到床的另一侧仔细研究吴楚下意识画那一个圈,最后用尽全力的她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一个冒出一小块粉红色的棉花糖贩卖摊。
“我知道了。”沈月珊蹦跳着冲出门。
“喂喂,你去哪儿啊?”
等吴楚回过神儿来,沈月珊早已经没了踪影,只剩下走廊里回荡着的脚步声和她清脆笑声:“我去买棉花糖,等我回来……”
吴楚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他仿佛看见沈月珊像蝴蝶穿花而过一般轻盈地飞了出去,片片花瓣落下,洒在了她走过的路上,而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担心她安危的吴楚在第一时间报了警,经过一番调查,警方回复他说沈月珊很安全,其他再也没有透露,吴楚也没有追问,毕竟只要她安全就够了。
他们本就是两条不相交的线,因为某个机缘巧合相遇而已,他相信沈月珊很快就会忘记自己,就像离他而去后再也没有消息的那丛紫发,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她的宠物,结果转眼就将他弃之不顾,还真是没有公德心呢。
被两次救美的对象抛弃的吴楚难免有些悲伤,如果他更仔细一点去看就能够发现沈月珊从长廊飞出去后不久,视线的尽头处有一个女生焦急地朝他招着手,怀抱着一团粉红色的棉花糖的她被强行塞进了汽车里。
急速行驶的汽车上,沈月珊气鼓鼓地看着从医院门口强行带走自己的人:“父亲,您这是为什么?”
沈忠勤身型如山,挺直地坐在后座上,用一贯的严肃语气:“你在做什么?”
“我在照顾我的救命恩人。”沈月珊强调着说。
“再等等吧。”沈忠勤回答说,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为什么?”沈月珊不依不饶地追问,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味。
沈忠勤拗不过女儿,大掌轻抚她的后背:“不讲理的样子真是越来越像你的妈妈了。”
听父亲的语气知道自己得逞的沈月珊摇着父亲的手臂:“您快说嘛,为什么不让我去照顾他?”
“太简单了,绑架你的人太软弱,解救你的人也不够强大,总之你这次被绑架疑点重重,在调查没有完成前,父亲不希望你跟这些人有太多的接触,这是为你着想。”
“我保证他不是坏人。”沈月珊说。
“珊儿听话,爸爸保证会尽快查明真相。”
“那要到什么时候?”
“很快很快。”
被父亲说服的沈月珊并没有深究很快是多久,有时候很快是一瞬间的事,有时很快是一年,也有时很快是一辈子。
在医院里望天的吴楚终究没有等到去给他买棉花糖的女孩儿,倒是出院以前收到了一张来自沈氏集团的金色卡片,来人说他可以凭借这张卡提出在法律和道德准则之内的任何要求,沈家必定竭尽全力。
吴楚倒是没放在心上,金卡被他随手夹进了书里。沈月珊走得太匆忙,还没来得及给他一张大玩家内部的定制卡,不过没有也就算了,那里面满是他和父母一起玩耍过的记忆,少去几次或许对他来说更好。
从吴楚出院到校庆开始,只有短短的一周时间,排练几乎占用了他所有的休息时间。可是对于大病初愈的吴楚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因为这样子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和童欣在一起。
要说对哪里不满意,就是童欣的舞步和他的鼓点配合地几乎天衣无缝,想找个理由加练都不行。
终于到了校庆前一天进行正式的带妆彩排,吴楚在卫生间换西服跟拉锁较劲的时候,透过飘窗看见一架旋翼直升机落在操场上,劲风卷起飞沙走石,刚巧有一块石头不偏不倚地砸在吴楚偷看的小窗上。
碎屑扎进眼睛里的时候,吴楚一个激灵拉锁居然合上了,伴随着的是极其尖锐的一声:“嗷……”
当吴楚捂着下半身从教学楼往体育馆赶的时候,从直升机上跳下来一个身量矮小的人,一身的银色飞行服,同色的头盔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
经过的时候吴楚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心说这身儿实在太酷了,要不是急着去彩排他一定要好好看看这个胆敢在锦绣一中开直升机上蹿下跳的人是何方个神圣。
跟吴楚有同样想法的何止他一个,狂风过后飞机周围已经聚满了来看热闹的同学,一部分老师也夹杂在其中。
只见那个穿着银色飞行服的驾驶员伸出脚,当众给奔跑中的吴楚绊了个利落的跟头。
从地上爬起来的吴楚最关心的是身上的衣服有没有被蹭破,这可是童欣从她姐夫那里借的。
在确定衣服没事后,吴楚杀气腾腾地走过去:“小矮子,你为什么要绊我?”
驾驶员把头盔拔下来,露出一头绛紫色的头发,因为静电的原因在半空中扎扎着。
吴楚愣神儿的功夫头盔砸在他的肚子上,贾亭儿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说谁小矮子,你是不是活腻歪了找死啊?”
响亮的谩骂声入耳竟有意思熟悉的舒适感,吴楚小心地收起表情,板着脸:“你来干嘛?”
“当然是找你啊。”贾亭儿斜倚在飞机舷窗上,从来不肯好好站着。
“你来找我干嘛?”虽然看不到,但吴楚明显地感受到从耳后向上延伸的烧灼感。
“吴楚,你给我听好了,从今往后你就是老娘的人了。”她从怀里取出折成三折的文件,大步流星地走到他跟前,塞进吴楚手里,当着锦绣一中所有人的面说道,“合法的那种。”
伴随着周围的抽气声,贾亭儿的怒火在聚集,她一把揪住吴楚的下巴查看他脸上的伤痕:“是谁打的你,说出来,老娘灭他满门!”
吴楚呆呆愣愣地只顾盯着那份领养文件:“办成了?”
“办成了办成了,”贾亭儿大力摇着他的肩膀,“我问你,是谁打的你?”
“他不在。”吴楚回答说,“已经解决了。”他可不想看到这个人形霸王龙当街暴走。
“真的?”贾亭儿的杀气腾腾的眼神朝着看眼儿的众人扫去,围观的圈子瞬间后退了好几米。
“算了,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你计较了。不过以后,要记得你只有我能欺负,这张脸只有我能打,听见没有?”
看见吴楚乖乖点头,贾亭儿才肯放开他的下巴,指着他的衣服:“怎么穿这么丑?”
“明天校庆我有节目,你来看吗?”吴楚问道,单纯地因为对方是自己名义上的监护人。
“不了不了,我一会儿就飞了,就是把文件给你送过来,省得你乱想。”抓过头盔给自己戴上。
“你要去哪儿?”吴楚跟在她身后。
“要飞去加多地蒂海,去跟那帮海盗谈生意。”紫发少女不以为意地说。
“会有危险吗?”吴楚担忧地问道。
“我去了,海盗就危险了。”紫发咧开嘴开着不合时宜的玩笑。
“你要小心。”
“放心啦,婆婆妈妈的真是讨厌。”贾亭儿挥手跟他道别,“我去给你赚遗产去了,不要太想我哦!”
直升机起飞后,吴楚再一次成为全校师生的焦点。
教导主任着急忙慌赶来的时候,直升机帅气的身影已经飞上了云端,气急败坏的教导主任照着吴楚脑袋一通猛拍:“小兔崽子,今天必须跟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儿,说不清楚你别想吃饭了!”
被主任敲打的吴楚不躲不避,直挺挺地受着,他的目光定格在远处那个穿着芭蕾舞裙,美的不像凡人的女孩儿身上。
在人山人海之间,他痴迷地望着那份日思夜想的美好,可很快痴迷的脸上爬上了些许担忧,因为他发现她正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眼神看着自己。
“童欣。”吴楚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女孩儿后退两步,转身跑开,只剩下一双芭蕾舞鞋被留在原地。
吴楚想要冲过去追她,却被教导主任揪住衣领:“哎呀小兔崽子反了天了你,还敢跑?”
若是平常吴楚自然是不敢跑的,可是今天,他的眼里除了落跑的童欣哪里还有别人。
他挣脱束缚,朝着她消失的方向狂奔起来。
急火攻心的教导主任气得脸色发白,他拍打着自己的胸口说:“深呼吸,深呼吸,不生气,我不生气。”然后瞪圆了眼睛,握紧拳头对着吴楚的背影喊,“我数三个数立刻回到我面前,我饶你一条小命,1……2……34567……吴楚,你给老子去死……”
*
尽管拿出生平最快的速度奔跑,可因为连续的受伤还是影响了吴楚的速度。
奔跑落后的结果就是,继被驾驶飞机从天而降的天降女调戏十分钟后,吴楚再一次因为弄丢了舞伴登上学校贴吧热搜排行榜第一。
当张月半乐颠颠地告诉他短短半小时内引领了校内风云变幻的时候,吴楚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张月半正跟给童欣伴舞的粉嫩小天鹅们聊地火热,尤其是那张胖脸笑起来还真挺碍眼的,他原来怎么就没发现呢?
明显感受到来自兄弟的不善注视,张月半恋恋不舍地从天鹅堆里抽身出来,晃荡着大母鹅似的身材奔向缩在后台角落里对着童欣遗落的舞蹈鞋发呆的吴楚:“嗨哥们,怎么了,让人煮啦?”
“我找不到童欣了。”吴楚闷声道。
“听说了,”张月半在他身后蹲下,“校园贴吧里说得可邪乎了,关于你们的三角恋。”
“和谁?”
“你,童欣还有那个,”张月半露出一脸猥琐的笑容,“那个开飞机的姑娘。”
“那人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抽空用晶脑扫了一眼贴吧的吴楚只觉得一阵无力,他们三人的爱恨纠葛已经在贴吧里演绎出了八百多楼了,看那架势继续飙升的潜力仍旧很大。
“我怎么能知道呢?我这么与世无争,从母胎出来后不参与任何爱恨纠葛的好宝宝。”张月半斜着嘴,一双肉手托在肉腮上,吐出不解的泡泡,“喂,给点提示好不好。”
“她是……”吴楚下定决心,“我家亲戚。”
“亲戚?你家还有这么好的基因呢?”张月半挑剔的眼神在吴楚脸上游走,惋惜地说,“你怎么没继承点儿呢?”
“因为我想尽量普通点,好跟你做朋友。”吴楚有气无力地说。
“滚啦。”张月半拍他一巴掌,差点把朋友打到墙上去,他赶紧扶住失魂落魄的吴楚,咬着牙下了决心从校服口袋里取出一支小拇指大小的安瓿瓶,神经兮兮地推给朋友。
结果被吴楚兴致缺缺地推回去:“干什么?”
“祖宗,你小点声。”张月半机警地小眼神儿在四周围查看,确定没有人注意他们,再次将玻璃瓶交给朋友,“给你。”
“什么东西?”吴楚看着掌心里反射着灯光的安瓿瓶问。
张月半帮他合上手掌:“嘘别张扬,这就相当于打游戏用的精力瓶,加速计,反正你喝了保证元气满满。”
“兴奋剂?”吴楚一脸的问号,“给我这个干嘛?”
“这是我妈工厂里装箱剩下的试剂,你当兴奋剂理解也行,你看我每天学习的时候精力这么充沛全靠这个。”他捂住裤兜,“这几只我是准备留着去讨好那几个小天鹅的,要不是看你一脸失恋的衰样儿,我才懒得理你呢。”
“谢了。”吴楚对朋友说,随即陷入了跨越恋爱先失恋的过程。
与此同时,一个匆忙的身影杀到后台,找到在角落里顾影自怜的吴楚:“怎么回事儿,该你的节目了,快去候场。”
“老师,我的舞伴没有了。”
音乐老师环顾一周,指着一群粉色的小天鹅:“那不是都在么。”
“老师,他说的是童欣。”张月半自动补充道。
“主舞不见了?”老师也捂着额头,“那也不能让审核的校领导等着你们,”他拍了拍鼓箱,“鼓没丢吧?”
吴楚摇摇头。
“你能打吧?”
原本想摇头的吴楚被老师按住脑袋,强行改成了点头。
“这就行了,这就行了。”音乐老师开心地安慰自己,对孩子们说,“快快快,去候场了,主舞能到就到,到不了你们先演着。”
作为后勤保障的张月半拎着鼓箱引领着一众小天鹅到侧台候演,而吴楚仍旧是一副宿醉不醒的死样儿,临上场前还在对着舞蹈鞋追问:“你为什么不理我了?”
“祖宗啊,你就放过童欣吧。”他指了指已经就位的伴舞团,“你该上场了。”
“你说什么?”
张月半断然地抢下舞蹈鞋,然后一脚踹在屁股上把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吴楚踢到台上:“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刺目的灯光,舞台,众人的注视。
吴楚忽然忘记自己上来的目的,看见台上熟悉的架子鼓,很自然地坐上去,抓起鼓槌宣泄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低音鼓、踩镲、军鼓、嗵鼓、镲片,交织出一串串欢快又不失稳重的旋律。而这一次的编舞与以往也略有不同,是将芭蕾的脚尖舞与踢踏的拖滑步相结合,在旋转跳跃之间将优雅与灵动俏皮结合起来,给人耳目一新的观感体验。
只可惜该主舞上场的旋律,舞台上空荡荡的,作为助演的粉红色小天鹅在舞台一角翘首期盼着,舞台的另一侧光束下是孤零零的吴楚,在架子鼓前敲打着一个个略带感伤的音符。
忽然间,一个不同于其他人的坚定脚步声传来,从侧幕像一道旋风旋转着,踩着那些错过的旋律以凌厉的姿态冲进舞台正中央。
用余光瞧见那个暗色身影入场的一瞬间,鼓声也与之前的灵巧有所不同,多了几分昂扬的激情,恰与聚光灯下的身影相得益彰。
和常日里童欣的温婉形象不同,此刻身穿黑色舞蹈服,化身黑天鹅的童欣与同色系的背景融为一体,在黑暗与泥潭中挣扎,与那看不见的恶魔斗争着,反抗着,即便折断所有羽翼也在所不惜。
不惧死亡与威胁,同心魔抗争的黑天鹅永远不会选择苟且的生,宁愿承受蚀骨之痛也要在烈火中舞蹈,那是她的生,也是她的死。在涅槃中重生也罢,堕入地狱亦是无畏,茫然的天地,偌大的舞台剩下黑天鹅在血与火中跳出泯然众生的舞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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