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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哭了好久好久,带着深切的悲伤吴楚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里,父母叫他活下去,阿福一脸严肃地指出他不想死,一团紫发乘着乌黑的气团落下,狂躁的笑着质问他敢不敢死,牧维传和一干同学奸笑着的脸扭曲着沾满了他的世界,是无论怎么挣扎都摆脱不了的幻境。

忽然间耳畔响起一声噪音,随着他的反抗,那声音逐渐扩大:“喂,小狗狗,小狗狗,起床啦!”

吴楚猛然睁开眼睛,一丛羽毛正在他鼻尖上游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哈欠过后眼前的世界逐渐变得清明,刺目的灯光下是杂乱无章的紫色毛发,一双明亮的杏仁眼里满是恶毒的意味。

如果说以往漫画里带着光圈出来的是天使一般的人物,那么他眼前这个,绝对是从地狱里修炼出来的怪物。

浑身上下散发着满是恶意的氛围,在吴楚眼中,那双栗色的眼睛蒙上血色的猩红,如编的贝齿自动延伸出尖锐,修长的手指长出黑紫色的鳞片。整个人化身魔鬼,伺机吞噬他的血肉。

睡梦中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你敢不敢死,你敢不敢死,你敢不敢死?”

“我就让你看看我敢不敢!”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的人怒吼一声,在贾亭儿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张开嘴一口将那只戴着羽毛戒指的手咬在嘴里,一边咬一边问,“你看我敢不敢,你看我敢不敢!”

吃疼的贾亭儿用另一只手去抠吴楚的嘴,拍打着他的眼睛:“你疯了,快放开我!”

可是癫狂中的吴楚哪里肯听她的话,贾亭儿越是挣扎,他咬得就越狠,将父母的死还有对自己懦弱的愤怒一齐发泄出来。

“混蛋,快放开,快放开!”贾亭儿屈肘猛击在吴楚喉口上,借此逼迫对方松口。

奈何失去理智的吴楚满脑子只剩下一件事,要证明自己,不能叫别人瞧不起。

既然他们认为他不敢死,那么他就死给这些人看看。

手上剧烈的疼痛准见转化成麻痹的钝痛,勉强在晶脑中发出求救指令后,再也支撑不住的贾亭儿眼前一黑,一头歪倒在吴楚胸口。

负责安保的葡挞赶来的时候,吴楚正从砸烂的插座里取出超导铜,如此强悍的电流将击穿皮肉,刺伤中枢神经,引起不可逆转的伤害。

葡挞看着在他怀里昏睡的紫发少女,心中焦虑万分:“吴楚,你可不要做傻事。”

可吴楚那张原本失去悲喜的脸上尽是愤懑,喷出混合着鲜血的唾液:“你们都看不起我,谁让你们都看不起我。”

“没有人看不起你。”葡挞尽力稳住对方的情绪,“是你想多了。”

吴楚嘴角勾起一个荒唐的笑,用几近癫狂的语气问:“那,你信我会死吗?”

饶是久经沙场的葡挞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说不信,他就立刻证明给你看,你说信,无异于将小姐的性命推进火坑里。

对面的犹豫正给了吴楚发疯的理由:“看吧,说不出来了吧,你不相信我会死。这一次,我就死给你们看!”说话间,他的手指朝着铜丝的方向探去。

“我信我信我信。”葡挞连声说,急得直跳脚。

可是另一头打定主意去死的吴楚根本不受影响,好像是被魇住一般,立志要死掉。

“小姐。”千钧一发之际,葡挞猛扑过去,却终究晚了半秒钟,他眼睁睁看着那只手伸进了混乱的导线之中。

就在那一扑一探之间,谁也没注意到病房门口那个堪堪赶到的修长身影,在他出现的那一刹那,病房里的灯光灯光尽数熄灭。

闭上眼睛等待着剧痛跟死亡降临的吴楚只觉得怀中一轻,紫发少女被一个黑色的身影轻轻抱起来,即便用他尽力气仍旧看不真切。

可凭借着感觉他依稀分辨出来者正是早些时候在床边戳穿自己内心最真实想法的男人,他的手指紧握着导线裸露的一段:“你看,我敢死,我真的敢死了!”

阿福不发一语,抱着昏迷中的贾亭儿走到病房口,用充满悲戚的音调说:“原来你不止懦弱还很卑劣。”

“为什么这么说我,你还为什么这么说我!”吴楚发疯似的将电线拽出来缠在自己身上,“我还不够勇敢吗,我还不够勇敢吗,我敢死,我敢死!”

“敢自杀,却不敢活下来为家人报仇吗?”阿福轻声问道,此时医院里的灯光逐一亮起,只剩下这间病房暗无天日。

管家阿福的背影被灯光拉得颀长,挺拔。

吴楚看着那影子,急忙把暴露在灯光下的脚缩回黑暗里。他的眼前浮现起那怪物的形象,忍不住抱起自己,摇头说:“你不懂,你不懂,那怪物,那怪物……人类是绝对不可能战胜的。”他抱紧自己,像是被抛弃的流浪猫,“你笑我吧,尽情地嘲笑我吧。”

“不,”阿福温柔地盯着怀中的睡颜,“我想说的是,其实复仇并不是一件痛快的事。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你的人生陷进这样的事情里。”他顿了顿,劝诫说,“去找到你愿意付出生命的事,到那时候,你会真正地活过来。”

“会有那一天吗?”吴楚望着玻璃窗上自己落魄的身影,怯怯地问道。

“不知道,”阿福回答说,“那要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见吴楚愣愣地没有说话,阿福准备离去的脚步停了下来:“不过我保证,这是你最后一次伤害小姐,再有下一次,不用你自己动手,我不会让你多喘一口气。”

床上的人结结实实地翻了个身,捎带手把抱枕和被子通通甩下床去。趴在床垫上霸道地摆出一个大字。

细碎的鼾声伴随着舒服的哼哼声,做梦者沉浸在久违的香甜睡眠里。

忽然鼾声停歇,舒服的哼声也变成了呼啦啦的喘气声。贾亭儿把脸从枕头里拔出脸来的时候,床边站着尽职尽责的阿福。

先是递上一杯蜂蜜水,而后将早已准备好的湿毛巾递过去。

贾亭儿懒洋洋地擦过脸,喝了水后,闭着眼睛挠耳朵,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现在几点了?”

“回小姐,凌晨三点三十七。”

“这该死的生物钟,比鸡还准。”贾亭儿气虚地骂道,眼底挂着淡淡的黑眼圈。

“您已经比往常多睡了半个钟头。”阿福说,“而且据晶脑内置的睡眠质量测量,有两小时十五分钟的深度睡眠,期间脑波浮动很平稳。”

贾亭儿闭着眼按太阳穴,一副没醒的模样:“是睡得不错。”

“您的伤口还疼吗?”阿福体贴地问道。

“你不说我都忘了,”贾亭儿打了个哈欠,“那小子怎么样啊?”

“状况……”阿福斟酌着字眼儿,揣摩着最让某人舒心的回答,“还可以。”

“还可以?”贾亭儿一脚踹在床尾上,“他把老娘伤成这样,然后他自己恢复得还算可以?”

“呃,我想他已经知错了。”阿福说,“在您昏过去的期间里,我已经教训过他了。”

“动动嘴也叫教训?”贾亭儿切了一声,抽抽鼻子,“把他给我带过来。”

“小姐,我保证他是真的知错了。”阿福回答说。

“我说话不好使了是不是?”

“不是,”阿福为难地说,“他打了安定这会儿正睡着呢。”

“那就把床搬过来,”贾亭儿质问道,“床总不至于也被打了药不能动吧。”

“能是能,可是……”

“没有可是,”贾亭儿打断他,“把他给我搬过来,立刻、马上、right now。”

好脾气的阿福耐心地引导着:“这是整间医院里风景最好、最安静的房间,您把他弄过来干嘛?”

“看着他呀,”贾亭儿一眼大一眼小地笑着,“万一自杀了怎么办,血就不新鲜了。再说了,自己养的狗,当然得栓在自己身边。”

“可是您的伤还没好。”阿福劝说道。

贾亭儿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是我一时大意了,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他的父母刚死,情绪很不稳定。”阿福坚持着。

“那有什么大不了的,”贾亭儿满不在乎地说,“我妈死的时候,我还在学校舞会上跳了开场舞,领了段探戈呢,什么悲伤啊,愤怒啊,通通都是没用的东西,早扔早拉到。活下来,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小姐很通透。”

“那是,”贾亭儿甩着紫色的短发说,“什么人都能当小姐吗,那是要修炼的。”说完,她在心里默默地加上一句,“有些小姐只要会投胎就好了,有些小姐,却要拼尽全力去修炼。”

假装没看懂她心思的阿福随口打着岔:“给那孩子些时间,他会理解的,今晚您就睡个好觉。”

“快把他搬过来,我的小狗狗当然得守着我啦。”贾亭儿拉起被子盖在自己脸上拒绝沟通。

不好去拉被子的阿福退到走廊里,对着站岗的葡挞说:“去,把那小子的病床搬过来。”

“小姐让的?”惊讶的葡挞急得在原地团团转,推搡着管家说,“人家的父母刚死,正是难过的时候,您就行行好放过他吧。就咱小姐那脾气,今儿吃了这么大的亏,能少折腾他吗?”

阿福背过身去,看都不看他,说:“你懂什么,只有经历过,才懂这份慈悲。”

“你说什么?”葡挞抓着不太灵光的脑袋问。

“你父母身体还好吧。”管家阿福问道。

“好着呢,自从我退役做保安他们开心多了,终于等到儿子终于不用上战场了。”

“那是你的幸福,好好珍惜吧。”阿福真诚地说。

“管家,你的父母呢?”葡挞问,“从没听你提起过。”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阿福感慨着说,“我没有你的福气。”

“对了,刚刚断电是你做的吗?”直肠子的葡挞生硬地转换话题,“怎么做的?”

“通过医院主控晶脑切断了电路。”阿福回答说。

“可是你是怎么侵入进去的?”

“我有医院的权限。”阿福如实说。

葡挞一拍脑袋:“我忘了,这就是贾家的医院。可是小姐这么折腾这小子,我还是觉得有点过分。”

“给你两个选择,把那小子搬过来,或者你代替他去陪小姐玩耍。”

葡挞撸起袖子转身就走:“我这就去把那小子抓过来!”

“哼哧哼哧哼哧”

吴楚不耐烦地抓起枕头盖在自己脸上,可那恼人的哼哧声依旧不绝于耳,他不耐烦地在床上翻腾了两下,借以表达自己的情绪。

可耳边仍然充斥着永无停歇的“哼哧哼哧哼哧”。

从喉咙里发出类似汽车引擎的轰隆声,吴楚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闭着眼睛把枕头和被子通通丢出去:“吴学良你有完没完了,大早上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他大叫一声,只觉得浑身通畅,闭着眼睛从床上跳下来,也没费劲儿找拖鞋,赤着脚凭借记忆跑到茶几上抓起早就准备好的水杯咕噜咕噜地喝起来。

喝到一半,重重地放下杯子,叉起腰:“吴学良,你是不是用我的杯子泡减肥药了?”手指不耐烦地敲打着桌面,见半天没人应答,猛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毫无内容的白,惊讶无比的吴楚连退两步,视线里出现一个顶着紫色头发缩在沙发上胡吃海塞的女孩儿,一双猫样的眼睛在自己身上来回打量。

“看什么看?”吴楚下意识地跳起来抱住自己胸前,记忆在那一瞬间回到脑海中。

这个女孩儿的来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穿着病号服的原因,他通通都想起来了。

当然,还有吴学良和楚芸已经死掉的事情。

原本张扬的少年瞬间像是落了汤的鸡,耷拉着膀子,臊眉搭眼地站在房中央,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模样。

从这个清晨开始,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个孤儿了。

忽然,脑袋上一疼,吴楚抬起眼愣愣地看着凭空砸伤自己的拖鞋,还有一个啃到一半的硕大火鸡腿儿。

“吃不吃?”贾亭儿在沙发上扎开胳膊腿儿问,一只脚上的拖鞋不翼而飞,白嫩的脚掌在空中晃荡着,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吴楚没有回答她,而是步履蹒跚地回到床上拉起被子把自己蒙在里面。

“喂,偷喝我气泡水的事就算了,好歹你把拖鞋捡给我先啊!”悠哉悠哉的贾亭儿兀自继续将鸡腿儿咬得哼哧哼哧地,“真香,真香啊……”

喊了半天见仍旧没人应答,贾亭儿丢掉鸡腿儿,噔噔蹬地跑到吴楚病床前,呼隆一声跳上去,骑在像囊肿一般地被子上狂笑不止。

吴楚挣扎着拉开一条缝隙把鼻子放出来喘气儿,看见一头凌乱的紫发,没洗过的脸上还残留着眼屎和口水印,下巴上油哈哈的,牙缝里还残留着肉丝,混像个野人的模样。

“你到底想怎样?”被棉被缠住手脚动弹不得的吴楚对着身上的“野人”怒目而视。

吃饱喝足的贾亭儿一副心情好好的模样,伸出油渍渍的手在吴楚脑袋上一通揉搓,笑嘻嘻地说:“打一架吧!”

然后用被子捂上吴楚的头脸,左右开弓一通猛捶。

“喂,你还有没有人性了!”吴楚的控诉被厚重的被子包裹着,对方根本听不到,或者听到了,却根本不在意也说不定。

泥娃娃气急了尚有三分血性何况是一个大活人,被打疼了的吴楚翻滚着,拼尽全力把占尽上风的贾亭儿拉下了床。

终于能伸出手脚的他展开了疯狂的反击,两个人一样不分头腚,能打到就打,能咬到就咬,毫无章法可言,纯是凭借一股子蛮力和对对方满腔的愤怒。

那一架打得是昏天黑地,哭嚎声和叫喊声响彻整个医院,闻声赶来的医生和护士被葡挞挡在门外,一干人等焦急地注视着房间里的战况,随时准备冲进去营救。

战局中的两人丝毫不为外物所动,四目相对迸发出你死我亡的恨意,从地上爬起来冲刺地向着彼此的方向跑去,撞退半步后立即纠缠在一起,掰手指、揪耳朵、抠眼珠、戳鼻孔、插菊花……各种下三滥的手法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两个都是不按套路出牌,没有是非荣辱观的货色,碰在一起正如蜣螂抱粪臭到一块儿去了。

是以,一架打下来倒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流淌。

吴楚擦掉蹚过河的两管鼻血,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拍了拍被撕坏的病号服:“再来!”

“还敢叫板?今天不把你打在地上喊爷爷,我就是你孙子。”贾亭儿双手撑地,踉踉跄跄地从地砖上爬起来,“再来,大战三百回合!”

就在两个人再度冲杀在一起,脚缠着脚,胳膊绊着胳膊立志将对方置于死地的时候,只听门口“咣当”一声巨响,呲牙咧嘴的吴楚抬头去看,四肢瞬间冻成泥人。

就在他听见心碎的声音的同时,也听见了自己下巴掉下来的脆响。

原来他停下来了,可被点燃的原始野人却丝毫没有停战的意思,继续对着僵在原地的吴楚拳打脚踢,最后骑在他后背上,抱着脖子干净利落地把他的下巴卸了。

吴楚趴在原处,下巴掉在地上,口水哇哇地流出一道水湾,倒映出他生不如死的脸,他用残破的下巴反复呼唤着两个模糊不清的音节:“童欣,童欣……”

病房门口,扎着两股麻花辫的少女慌忙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包,抹茶绿色的裙摆下面是莲藕一样的小腿,哈巴狗一样的吴楚实在没有勇气抬头看她脸上的表情。

吴楚再一次在没有酒精的帮助下成功断片儿,她不记得医生和护士是什么时候冲进来给自己安上下巴,又是怎么给自己换上新的病号服,总之从那双莲藕似的小腿之后他有意识的下一个片段,是他穿着散发着柔顺剂清香的衣服,坐在窗明几净的病房里,完全看不出来这里在半小时前发生过以命相搏的战争。

如果不是对面床上呼呼大睡的紫色头发,吴楚认为自己有勇气遗忘某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大家自动把贾亭儿认成吴楚在医院里的室友,对于两人刚才的举动倒是也没深究,不过吴楚依旧没有勇气面对大家而已。

“吴楚,”童欣率先开口,“你怎么样了?”依旧是吴楚记忆中落落大方的模样,没有丝毫的雕琢痕迹,一派天真自然。

她的一双美目注视着吴楚,好像全世界里只有他一般。

“我……”

忽然间,一颗圆滚滚的脑袋插在吴楚和女神之间:“你有没有怎么样啊?”

吴楚伸手把牧维传的脑袋塞回去,对着童欣,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羞色:“我,我很好。”

接下来发生的事,吴楚打破脑袋也想不到。童欣竟然主动伸出手握住自己满是伤痕的手掌她的脸离自己这么近,呼吸之间的香气都那么地清晰,吴楚睁大眼睛不放过每一个细节,他要将这一刻铭记一辈子。

“你父母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你一定要坚强啊……”

旖旎的想象戛然而止,怦然心动间她善意安慰的话语像一柄尖刀插在吴楚胸口上,搅得原本伤痕累累的肌肤上血肉模糊。

吴楚强撑着表情,不叫绝望跟难过表露出来。他悄悄地抽回手,缩在没人看得见的被子里握紧了拳头。

性格温润的童欣并没有因为吴楚的表现产生不快,顺势收回手从书包里翻出一个水粉色的文件夹,然后将那个飘着茉莉香味儿的夹子推过去:“这是你不在的时候我做的课堂笔记还有老师留的课堂作业,给你复印了一份,以后的笔记我都会帮你准备一份,如果不方便过来的话,也会通过晶脑传给你。”

“谢谢。”吴楚把那份资料抱在胸口,以此抵抗从心底里传出来的冷意。

“还有,还有我呢。”贼眉鼠眼的牧维传跳出来,急不可耐地奉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把一个半米见方的纸和箱子放在吴楚腿上。

单看重量,那绝对是一份大礼。

牧维传坏笑着掀开盖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当当当当,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看着满满一床的黄冈密卷,吴楚腮帮子上的肉控制不住地抽搐起来。

牧维传抱着吴楚的肩膀:“兄弟,虽然家里遇见事儿了,但是学习不能落下了,很快就要到期中考试了,你能不能来上课不要勉强,抽空把这几套题做了,哥保你不留级。”

“你看你这话说的,人家吴楚一向是学霸,闭着眼睛答题也比你强百倍。”陆茂勋扶着眼镜跳出来为好友说话。

“就吹吧你,”牧维传满不在乎地说,“你试试爹妈死在眼前还能考第一,那还是人吗?”

“你说什么呢?”陆茂勋回手去推牧维传,两个平日里看不顺眼的人在病房里呛起来,眼看着一场探病的剧情就要转变成打戏,一生狮吼镇住了在场的人。

贾亭儿伸展着瘦弱手臂坐起来,打着哈欠斜眼儿瞅着乱成一团的人,冷冷地说了一个字:“滚。”

半分钟内清场完成,贾亭儿倒头继续睡,望着她肆意的睡颜,吴楚眼中透出几分感激之情。

只是,天注定这是个不安稳的觉。

原本沉浸在香甜睡眠中的贾亭儿烦躁地在梦里发威,骂人的语句熟练地脱口而出。可那该死的蜜蜂却依旧不知死活地呱噪着。

终于,被噪音扰了雅兴的贾亭儿踢开被子,阴沉着脸从床上站起来,如幽魂一般披头散发地朝着声源地溜过去。

见惯了她发疯的吴楚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或者说当下的状况让他没有心情理会这个女孩儿。

可是房间里的其他人在视觉和心灵上显然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一个个站在原地屏息噤声,一副受尽惊吓的模样。

如果是平常,看见“跋扈”惯了的教导主任像乖孙子似的站着,吴楚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录下来发到学校贴吧里嘲笑。

可现在,他连看贴吧的勇气都没有,因为当下那里面写满了自己的事情。

“她是我室友,有点梦游症而已。”吴楚出声为众人解围,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做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都是来看望自己的人。

校长率先反应过来,眼睛在紫发阴沉的脸和吴楚身上来回流转,小声问道:“她这个,没有攻击性吧?”

“这个……”吴楚说,“看情况吧。”

校长一副如梦方向的样子,将手上厚重的信封交给吴楚:“这是昨天发动全校师生募集的捐款,钱不算少,但是你以后用钱的地方更多,省着点花。”

吴楚叹了口气,将信封慎重地放在床头柜上粉红色的文件夹旁:“谢谢校长,还有老师、同学们。”

“还有啊,经过校领导开会决定,免除你接下来两年在学校里的学费跟学杂费,毕业如果你选择直属的高中,学费也是减免的。”

“谢谢。”吴楚说,此刻他已找不出更多的字眼儿。

“好孩子,你是男子汉,要坚强。”校长拍拍他的肩膀,“而且你学习一贯很好,我还指望两年后初升高你给我考个状元回来呢。”

吴楚哽咽着,有太多的话噎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就是。”教导主任学着校长,不轻不重地怼了吴楚一记,“男孩子不要哭哭啼啼的。”然后从兜里取出一张白色的卡片,郑重其事地交在吴楚手上,慎重地语气问,“可不要小看这张卡,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吴楚抬起满是泪花的眼睛,咬着嘴唇,诚实地摇了摇头。

“这是……”教导主任警惕地环视病房一周,拉了个长音,“这是我学校食堂的饭卡!”

响亮的一声切打散了某人精心培养起来的气氛,幽魂似的贾亭儿翻了个白眼儿,一头扎进身后的沙发里就着瓶子叽里咕噜地喝她的气泡水。

被鄙视的教导主任丝毫不以为意,继续对着吴楚神神秘秘地说:“你千万千万别小看这个啊,知不知道老师吃饭是打五折的,而且每个季度还有补助会直接打进来,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吴楚继续摇头。

“傻孩子,未来两年只要你不吃龙肝凤髓,你吃饭不用花钱了!”

就在教导主任说得起劲儿的时候,贾亭儿一口气泡水喷得好远,用高低起伏的咳嗽声打散了原本温馨祥和的气氛。

教导主任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当即拉下脸来:“这位同学,请问你对我有意见吗?”

贾亭儿用手指扒拉着自己的眼皮朝他做了个鬼脸:“有意见,怎么,不让啊?”然后咯咯地笑起来,叽里咕噜地灌着气泡水,边喝还不忘边挑衅,“就给个饭卡也太抠了吧。”

吴楚双手握拳,眼含热泪,大喊:“你住口!”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吴楚迎着紫发下面那道杀人的目光一字一句说得清楚:“你知道什么就阴阳怪气地讽刺别人,郑老师家里有两位瘫痪在床的老人需要治疗,还有一个正在上高中的弟弟,家里的一切支出都靠着他一个人的工资。工作这么多年,他一直穿着学校的制服,放假的时候都没换过,因为他不舍得花钱给自己买一件衣服。”他晃着手里的卡片,“他三餐都在学校食堂里吃,晚上靠打包剩菜剩饭给给家人吃,你知道这张卡对他有多重要吗?”

说话间,一直未落的眼泪夺眶而出,泣不成声的吴楚几乎哭成泪人。

教导主任抽出纸巾递给吴楚:“你这孩子,能不能好好夸人,我拿学校饭菜的事儿就不用提了嘛。”他转向校长,“我发誓我打包的都是学生吃剩下,要进行废物处理的菜。”

校长抽抽鼻子:“我都知道,隔三差五你可以叫厨师长炒几个肉菜带回去。”

教导主任的眼眶瞬间湿了,衷心地说:“校长,我是真的觉得咱们的校服好看,我为我是锦绣一中的教师感到光荣!”

校长打趣教导主任说:“好了好了,这时候不用拍马屁。”

在一派祥和的气氛中响起了类似哨音的呼噜声,头发凌乱的贾亭儿抱着水瓶陷入了香甜的睡眠中,这一下子仇视的目标没有了,吴楚的愤怒无处施放,只得心有不甘地垂下肩膀。

看出他不忿的教导主任宽慰说:“你的室友不错,她没有恶意的。”

“她没有恶意?”吴楚眼珠都快掉下来了,心说她没有恶意的话,那满世界人都是天使。

“的确,”校长同意教导主任的意见,对学生解释说,“饭卡是学校发给老师的福利,她是怕有人用廉价的东西施舍你博取名声。她是个正直的好孩子,只是她不知道,每一粒米对郑老师和他的家人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

“可是老师,”吴楚担忧地问,“饭卡给我了,您怎么办呢?”

“没事没事,”教导主任捂着嘴偷笑起来,“我和咱们食堂的二厨在谈恋爱,哈哈哈。”

校长叹了口气:“你们也太不把我这个一校之长放在眼里了吧。”

“您就当没听见吧。”教导主任弓着腰大言不惭地说。

敲门声打断了师生三人的谈话,走进来一个穿着工装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凸出一个啤酒肚,一脸的严肃:“请问是吴楚小朋友吗?”

吴楚的嘴歪了歪:“我已经十三岁了。”

“哦,那是你了。”来人兴致缺缺地应答着,然后用公事公办地口吻介绍自己,“我是帝国政府社会福利部第八分部的工作人员陈明,我是来跟你商量你接下来的安排。”

“什么安排?”吴楚一头雾水,一旁的校长和教导主任对视一眼,明白了对方的来意,却也不好说什么。

陈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问道:“你家里有要好的亲戚吗?”

“没有。”吴楚下意识地回答,父母都是很小便外出打拼,在他的意识里除了每年固定时间的例行问候,并没有亲戚的存在。他追问对方,“你刚刚说的什么安排?”

陈明吸了一口气:“这可有点麻烦了。”他通过晶脑外置的投放器将几个人的影响投在空中,“你喜欢哪个?”

“你什么意思?”吴楚有些恼怒地问道。

“我没说吗?这记性是越来越差了,难道是昨天喝了太多酒?”陈明拍打着浑圆的头顶,指着虚空中的人像说,“这些都是跟你父母有亲缘关系的人,你可以选择喜欢的人家,由政府出面沟通将你寄养在那里。如果亲戚不肯接收,或者你不愿意加入其中的话,我们也会安排就近的福利院接收你。”

福利院三个字像炸雷一样在吴楚脑海里爆开,今天早上他才逼迫自己接受成为孤儿的现实,可是现在他却要做出是去亲戚家做寄生虫还是去福利机构做寄生虫。

“这……简直太荒唐了。”吴楚从齿缝间挤出话说,“我已经十三岁了,可以照顾自己,我不需要去亲戚家,也不需要去福利院。”

“不不不,你的想法才荒唐。”陈明直接否定吴楚的想法说,“你只是十三岁的孩子,没有任何经济来源,是没有办法养育自己的。帝国政府会为每一个孤儿提供福利,这是法律规定的义务,而你要做的只是接受,来从这里面选你喜欢的寄养家庭吧,多选也没关系,我会为你综合考量每个家庭的条件,找出最适合你生长的环境。”

吴楚的肩膀都动起来,脖子上的脸涨得紫红,就算被怪物围住的生死时刻他也从未觉得如此窘迫。

然而陈明仍旧在滔滔不绝地阐述着他所带来的福利:“你的运气算好了,碰到了我,知道我负责哪一个区的福利设施规划吗?龙阳大区啊,有着帝国等级最高的雏燕福利院,要是实在没有亲戚想要接收你,我可以在那里给你安排个床位……”

“够了够了!”再也忍受不了的吴楚大叫起来,捂住耳朵,发出响亮的尖叫声,“你滚,你滚,你滚啊!”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不知好赖呢?”

见陈明咂巴着嘴,一副要教训人的模样校长和教导主任冲了上去,挡在自己学生身前,对陈明好言相劝:“他只是个小孩子,受了刺激精神不大正常,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他一般见识。”

“就是就是。”教导主任在一旁附和着说,背地里朝吴楚摆手示意他冷静。

“您也是职责所在,我们都理解。”校长从口袋里掏出他私人准备单独留给吴楚的信封推过去,“这孩子还请您多多费心了。”

陈明脸上露出一个油滑的警惕:“你们是?”

“我们是这孩子学校的老师。”校长回答说。

“这年头,老师都这么好心?”陈明把信封在手指间捏了捏,满意地放进内兜里,脸上堆起一个油腻的笑容,“放心吧,这孩子的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其实在龙阳区里还有个叫起点的福利院,是新开的,虽然小点,但是各项福利指标那可是杠杠的。”

俗语说宁惹君子不惹小人,深谙其中道理的校长和教导主任虽然满心鄙视却不能表现出来,毕竟他们想要为自己的学生谋求最好的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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