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空一碧如洗，太阳才刚起步，天气尚且凉爽。趁着这会功夫，朝露城的大街小巷已经活跃起来了，夜空下安静的集市在阳光下又涌起人流。
这一切都跟薇莉迪娅无关。整个房子中唯一的一扇窗户在离卧室最远的地方——大门旁边。这就注定了不论昼夜，卧室门一关，她睁眼所见只会是黑暗，今早也不例外。
她早就习惯了醒来一睁眼，发现是两眼一抹黑的情况。毕竟是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要是还不习惯反倒奇怪。她没有看表，也没有表给她看（有她也看不见），但是她知道，现在差不多是清晨六点半。无他，只是因为自打她记事起，基本都是这个点起床，雷打不动。少数几次例外她掰手指都数得过来。
她下意识地就要坐起身下床，动了动身子才发现不对劲，有两条手臂紧紧地把她锁在了原地，这时她才将注意力转移到紧贴着她身子的体温。
这孩子，她想道，怎么跟条八爪鱼似的？她小心翼翼地试着把身上的两只爪子给拨开。
成效甚微。
那两条手臂像是要看紧自己的猎物一般，死不放手，才拨开一点就又抱了回去。发觉这样不行，薇莉迪娅准备换个法子：先把一条手臂拨开，然后侧身滚出来。谁知道她身子才侧过去，那条八爪鱼就也跟着一起翻过身去，又捆了上来。
这不对吧？！一个堂堂的贵族大小姐睡相怎么这么难看？她平常在家里也这样吗？哦，不对，就以她老爹那个宠溺女儿的性格，他才懒得管呢。想到这儿，薇莉迪娅发现这好像是她们俩第一次一起睡。可别有下次，她想道，幸好昨晚还算凉快，不然就这么睡得出一身的汗。
薇莉迪娅暂时放弃了把这个小祖宗扒开的想法，挪又挪不动，叫她起来……算了吧，她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多睡一会儿都是好的。可是就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啊？自己还有工作要做，如果迟到的话——
她忘了，那已经不再是她的工作了。想到这儿，她将将抬起的后脑勺又落回了枕头上。她现在的工作是陪同比安卡大人，直到天湖城。
嗯？
比安卡大人呢？
她刚要缓缓闭合的双眼猛然一睁，顷刻间睡意全无。
完了。这下全完了。光顾着照顾这个小祖宗了，结果给最重要的正事忘了。紧接着她又想起来自己吞下去的那个珠子，克莱蒙特说只要二人相隔一定距离就会触发……！她吓得赶紧低头看了一眼，发现什么也看不到，因为没有光……
她强忍住拍自己脑门的冲动，又闭上眼，试着去感受身体有无异常。不一会她便睁开眼，什么都没感觉到，心里算是放下一块石头。
可是放下了一块还有另一块更大的石头，她把要陪同比安卡这件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昨晚的记忆这才一一涌回她脑海。自从接过比安卡抛来的番茄后，薇莉迪娅就再没想过她的事。她此刻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这么一个此生梦寐以求的机会，要是因为自己忘了而失之交臂，那她可就真的欲哭无泪了。
自己怎么会忘掉这么重要的事情？这不像自己啊？长期的独立生活培养了薇莉迪娅的细心，她没有多少余裕可以粗心，要是不小心打碎一个碗，一盏灯笼，或者在什么地方落下什么东西，在人前不穿斗篷，后果都不是她能够轻易承受的。她不得不小心。
即便如此她还是忘掉了比安卡的事。
她回想起最一开始接下这任务时的心情——狂喜。她当时以为日子终于熬出头了，虽说不明白为什么找上了她，但当她无论如何都从他们的话中找不到一点漏洞或欺骗的时候，她便欣然签订了契约。
她心腔中的跳动愈来愈猛烈，恐惧自她心中蔓延至四肢，后背渗出点点冷汗。她不能错过这样的机会。错过了就不再有下次。
“薇莉？”她耳畔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你怎么了？”
“我……”薇莉迪娅仍是被恐惧攫住了心神，一时间甚至忘了问她怎么醒来了，“我没事——”
“不许骗我！你心脏跳得这么快，后背还在冒汗，没出事就有鬼了！”
“我……我不能就只是太热了吗？”
“我的好姐姐啊，你说谎也要把谎给说下去吧？你这么一说不就是不打自招了吗？而且……”
米蕾尔停了下来，卖了个关子，薇莉迪娅却是没有心情陪她胡闹。
“而且什么？”
“你一脸惊恐的表情啊，当然是。跟家里出事了一样。”
薇莉迪娅一听便怒了起来，就算是两眼一抹黑，她也精准地定位到了米蕾尔脑袋的位置，一巴掌拍了下去。
“小妮子会不会说话？”
米蕾尔大叫了一声，最后委屈的抱怨道：“疼！”
“知道疼就好！”嘴上这么说着，薇莉迪娅还是给她轻轻揉了揉，“在我面前也就算了，在别人面前可不能这么说！”
“我跟别人这么说他们可不敢打我…”米蕾尔小声嘀咕道。
“你说什么？”
“没有，什么也没说…”
“这还差不多。”她一边揉着米蕾尔的小脑袋一边说道。
闹过之后，薇莉迪娅发觉自己的心情好了些，至少不像方才那般在原地动弹不得了。估计这小丫头原本就是打着这样的算盘吧……真是的，平常那么任性，怎么在这种时候这么体贴？不对，现在不该想这些事情，得赶紧找到比安卡大人才是。
这个想法一出现，摆脱掉没多久的恐惧便再次萦绕在她的心头，脑海中想象出的场景令她打起了退堂鼓，那是一个让她心凉的场面：克莱蒙特，卢埃尔，甚至是已经带了她四年的先生，看都不看她一眼就离她而去，仿佛她从未存在过一样，最后只剩她独身一人泪流满面，却手足无措，什么都无法挽回。
“薇莉？”米蕾尔捏了捏她的手，“你的心跳又变快了。”
“我……我得走了。”
“走？”米蕾尔的声音中满是疑惑，“走去哪儿？”
“去……办一点事。”
说着，她就把米蕾尔的手从自己身上扒开，既然她已经醒了，自然也就没有了粘着自己的借口。她风风火火的从床上起来，鞋子一穿就走到了门口，连衣服都不用套，因为昨晚还没来得及脱就被米蕾尔绑上床了。
“我可能要好一会儿才能回来，如果中午我没回来的话，你就自己去集市上买点东西吃吧，你知道我把钱藏在哪儿的。我走了！”
米蕾尔还没来得及说半句挽留的话，薇莉迪娅已经一溜烟不见踪影了。
“啊……真是的！”米蕾尔感到十分恼火，在床上一连打了好几个滚，“不知道我现在是逃出来的吗？还要我去集市上买东西，你这个姐姐当的一点都不合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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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薇莉迪娅已经出了家门，一身棕色斗篷已然遮住了她的面容。每到这种时候她就希望自己会那传说中的易容术，大夏天的谁喜欢披着一身斗篷出门啊？亏得这是清晨，她一般会直接去她工作的地方，在那里待上一整天，等到傍晚在一路径直赶回来，两点一线就是她的生活。
可今天却不然，今天那工作已不属于她。
她的身体到现在仍是无恙，这就代表比安卡还在她附近……大概，克莱蒙特是这么说的，但是她也不确定，毕竟是第一次。
她东张西望的找着比安卡的身影，寄希望于她会站在某处的屋檐下。这么做其实完全没有道理，哪有人一晚上不睡觉就站在别人房子前面的？如果睡了的话那就更加没有理由特意在这个点起来，更别谈站在某处等待薇莉迪娅的出现了。没有人会这么做，因为这根本就不符合常识，如果薇莉迪娅好好地想一想就会发现这个事实。
但是她心底有一种感觉告诉她，比安卡会。
果不其然，她身侧小巷中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这儿。”
她想都没想，连忙三步并两步地朝巷子里走去，到了巷子口却发现空无一人，她皱起眉头，声音明明白白地就是从这传来的啊？
忽然，她看见什么白色的东西挥了两下。好像是一只手？这么一想，眼前的景象随之清晰起来。没错，的确是一只手，修长而白皙，她视线顺着那只手的线条望去，便带出了另一袭轮廓，灰暗不堪的斗篷勾勒出其主人高挑的身形，就站在她眼前，而且似乎自一开始就站在那。与其说是她突然出现，倒不如说是薇莉迪娅现在才发现她更准确些。
“比安卡…大人？”薇莉迪娅仍是一脸疑惑，仍是不敢确定眼前之人的身份。
“嗯。”比安卡简短地做出回应，“怎么起得这么早？”
比安卡这话说得依然是毫无波澜，要是让她自己说的话，她甚至觉得还隐隐约约地掺了一丝关怀。可薇莉迪娅不这么觉得。薇莉迪娅本来就处于惊慌之中，再听比安卡这么一说，哪里还分得清楚是关怀还是问罪，吓得身体一软，眼眶陡然间就红了起来。
好在她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比安卡的反应。她双膝刚弯起些许，比安卡就已经搀住了她。
“怎么了？”比安卡赶忙问道。
“对——对不起，比安卡大人！”薇莉迪娅保持着被比安卡搀住的姿势，低着头大声道歉。比安卡的语气还是没有起伏，弄得她仍是以为比安卡正在发怒，“我，我昨晚不是故意要把您撂在一边不管的，只是……只是一进房间就不小心忘了您的事！求求您不要……”说到这，薇莉迪娅哽咽了起来，泪水也夺眶而出。
不要什么？比安卡很想这么问，但是最后决定还是不要问的好，况且她差不多也能听出来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昨晚一进房门就忘了还有比安卡这号人，结果早上一醒来才想起来可能的后果。她怕的估计就是会丢掉这份差事，明明赌上命都要离开这地方的，要是因为这种事情而被辞退，那确实是会伤心欲绝。
只是小姑娘并不知道，既然选中了她就有一定的道理，要是这人选能够随便挑换的话，那她无论怎么排都是排不上号的。而且这差事一旦接了，就没有被辞退的可能性，要么成功，要么被封口，“捕风”那边不缺这种手段。
能允许比安卡去到公共区域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无时无刻都有十二个人在监视她们，小姑娘还不知道这事，如果她们意图不轨，那十二个人就会立即动手。就算他们失败了，后继的人手到那时也补上了。
最重要的是，小姑娘昨晚忘了这件事的错还真不能怪到她头上，那乃是比安卡斗篷的功效，所以要怪也只能怪到比安卡头上。
“起来吧，”比安卡对着仍在抽泣的薇莉迪娅说道，“你没有错。”
听到这句话薇莉迪娅才抬起头来，一脸的惊讶与茫然，她问道：“是…什么意思？”
“我昨晚该在你离去前说明白的，无需在意我。”比安卡手上又使了些劲，让薇莉迪娅又站了起来，“错不在你，怪我。”
“可，可是……”薇莉迪娅没想到比安卡会这么说，仍在小声辩驳着，“我忘了就是我忘了…跟比安卡大人有什么关系……”
这个傻姑娘啊，比安卡不禁产生了扶额的冲动，这时候哪还有把错往自己身上揽的？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件事的确是薇莉迪娅的疏忽，这种时候也该顺着台阶下了，刚才的担惊受怕呢？比安卡开始纳闷这孩子这些年无依无靠地是怎么过来的。
“你昨晚本就不该记得起我的事，若是记起了才是不应该，我反而要开始重新审视你了，懂了吗？这事就算翻篇了。”
薇莉迪娅明显没懂，不管是茫然的双眼还是呆滞的神情无一不在阐述这一点，但比安卡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怎么起得这么早？”
“啊…”薇莉迪娅缓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想要直接从方才的思绪中抽身还是有些难度的，“我一般都这个时候起，因为…要趁人还不算多的时候赶到工作的地方。”停顿了一下，薇莉迪娅脸上不知为何浮现出一丝歉疚的神情，她继续说道，“明明已经辞掉工作好几天了，这个习惯还是没改过来，让您见笑了……”
哪里可笑？比安卡不知道这小姑娘脑子里哪来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过她也没有深究，这不像是一时就能改过来的习惯。她摇了摇头，表示否定。
“是什么工作？”
薇莉迪娅瞪大了眼睛，比安卡大人竟然会对这种事感兴趣？
“在联盟的办事署当文吏……啊不对，是见习文吏……平时就负责抄写文件之类的……”
薇莉迪娅说着说着就开始小声地絮絮叨叨，“啊…说起来，我一声不吭地就走了，不知道她们几个会不会担心……”
“工作上的朋友吗？”
“嗯……啊！”回过神来，薇莉迪娅发觉已经开始谈论自己的事了。这可不行，她是来做比安卡大人的随从的，这不是反过来了吗？
“那要不要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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