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在主路上行驶了一阵,来到了一条河边,在这儿转了个弯,朝着南边继续驶去。
这条河自南向北贯穿全城,在近北端处转了个弯,其尽头被高挑的楼屋遮挡住了轮廓——至少现在如此。越向南去,地势便越高。河并不很宽,水流也不湍急,快得仅仅能让人看出这是条河,恰到好处。若是有人想要游过去,想必是不用费多大劲的,两岸如果各有两条小船并肩停摆,以月见草的轻功跳过去也并非不行。
当然,这只针对于水性好的和修炼轻功的人而言,一般人与马车都自那一条条的石拱桥渡河。
果不其然,如比安卡所说,她们沿着河逆流而上了约莫半柱香有余才抵达另一座城门。这道城门不同于其它三座高大宽敞,供所有人进出的城门;这道城门最大的开口居于正中,那条河从中流过,其中设有闸门阻拦。供人和马车进出的门位于闸门两侧,每扇门左右各驻有守卫,头戴铁盔,身披锁子甲,佩剑收于腰际鞘中。
门前的守卫似乎没有察觉到她们的到来,直到马车放缓速度,将要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才反应过来。其中一员守卫向前走去,他举起手掌,示意马车停步。
比安卡轻轻拉动手中缰绳,看着那员守卫,他正一步步地走来。在他离马车还有□□步距离之时,一旁哨所的门砰的一声打开了,从中冒出一个人影,一边叫喊着一个人的名字,一边一路小跑着赶过来。那守卫听到名字转过头去,看向跑过来的那人,头盔之下的脸上可见疑惑。
那人到守卫身旁停了下来,随即便开始与他说着什么,那守卫疑惑神色不减,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向着马车招了招手,示意可以通行了,之后就又走回了自己的岗位。比安卡再次牵动手中缰绳。
“怎么回事?”
月见草的脑袋从比安卡身侧后方的阴影中探出,她一直看着车外的动静,等到确认无事了才问道。
“有人已经替我们敲过门了。”
“替我们?”
“该尽的礼节而已。”
“谁?”
“负责‘护送’我们的那几人吧。”
马车继续前行,月见草皱着眉头,思忖着比安卡的话。这道城门接壤的是山路——山丘上的路。和她们前些时候赶的山路相比,这几乎不能够叫做山路:这路面平坦整齐,以石砖铺设,精致程度丝毫不输城内路面,甚至更胜。石砖漆黑,却盈着微弱光泽,教人误以为前夜才下过雨,但如若向路旁看去,则找不到半分雨的踪迹。
这路起初向左,一段后又转向右,于绿色的布上画出一道亮黑的弧线,在尽头又再转向左,接连另一道门关。门关周围矗有低矮的围墙,不过也只是相对于下城区的城墙而言,这墙不过两人高,比起实际用处,更多的是象征意义。要真想翻过这墙,连轻功都不用,轻巧敏捷的人或许翻都能翻过去,稍笨重些的两人也足矣,一人举着另一人,便也就过去了。
重点是,有这座墙,想要进去的人就不得不从正门与翻墙间择一而行,而正门走不通必是有其理由,要翻墙的话,被发现就要付出其代价。
因为这是上城区,贵族与富贾的居所,那座墙设立的初衷便是令不属于此的人拒之门外。
“你的意思是,”月见草缓缓开口道,“这几天一直有人尾随着我们吗?”
“不是尾随。”比安卡答道,“护送。”
接着她又解释道:“无论是前面,后面,还是左右,四面八方都有人跟着。好不容易才咬住的,怎么可能轻易松口。”
“那我怎么没发现?”
“因为他们不想。”
“那他们就想被你发现了?”
“他们没得选。”
跟天人说话就是气人,月见草想道。虽然她说的的确是没什么问题,可这么说出来就是让她火大。
“行吧。”月见草答道。她此刻若不是背对着莉莉安,让她看到了脸上表情估计又要轻笑出声,“还有多久到?”
“差不多了。”
她们说话的时间里,马车已经驶到了另一道城门前,这次守卫看都没看她们一眼就放行了。看来消息比人快。
过了这门,便再不见多少守卫,主路沿山盘旋,以顶部的巨大庄园为终,其间蔓延成枝叶繁杂的小路不计。路旁的草地托着露珠摇曳,在夕阳的光线下色泽暗淡,但其原本的青翠仍可见一斑,那不知如何存活到现在的露珠闪烁着遥远的橙红,宛若哪家千金的红玉髓碎了一地。
马车跟了主路一阵,然后拐入一条支路中又驶了些距离,最后七弯八绕,来到了一处离城中心(基本也就是主路和离着主路较近的一些屋苑)偏远的一座别墅。此处相较于她们一路上看到的房屋要小了不少,占地可能还没它们的一半多,不过小也有小的精致,对于莉莉安和艾儿来说,这座别墅倒是看着比其它那些气派、豪华上两三倍的屋苑舒服不少。
就凭一点:别墅不远处汨汨流淌的那条小溪。它清澈得有如源自雪山之上,而流水声中又寻不到半分雪山逼人的气势,反倒像位娟秀女子的耳语般悦耳。
“这就是了?”月见草问道。
“这就是了。”
“可算是到了。”
说着,她伸了个懒腰。就在这间隙,别墅的门开了。
门中走出一位年轻女子,她一身长裙,颜色像是某处阳光小径边开放的素白野花,美得含蓄,美得真诚。晚风轻抚她的身姿,裙摆摇起阵阵波纹,她提着裙摆,向慢悠悠驶来的马车行了一礼。她的动作尚且还有些笨拙,或许她也知道,又或许她脸颊映现出的柔红色其实只是夕阳临别于她的赠礼,无论如何,这笨拙都不曾败去她展露出的美好半分,反倒衬托出她所保有的天真,自成另一道风景。礼罢,她又捻起裙摆,一步一步地踏着门前阶梯而下,向着马车走来。
随之,她身后门中又浮现出两个人影。一位是先前与比安卡对话的男人,另一位则是陌生面孔。他较那男人更为年长,蓄着络腮胡的脸棱角分明,灰蓝色的眼眸犹如尘埃落定的雪原,但尚未失其锋芒,仍旧精光矍铄。
那二人随着女子下了阶梯,一同朝马车走来。马车在屋前空地停稳后,他们对比安卡鞠了一躬,女子的动作慢了半拍,可还是后知后觉地跟上了。
“恭迎您的到来,艾德薇丝大人。”那年长男人说道。
斗篷的轮廓动了动,仿佛在点头告知他们她知道了。三人皆是俯身低头,无一人能看见比安卡的反应,可比安卡也没多做什么。
过了约有五息,年长的男人起了身,其余二人便也跟上动作,站直了身。
“还请您进屋落座。”说着,他侧过身,扬起手掌向大门指去,“您的行李我们会帮您迁入屋内,若您允许的话。”
比安卡又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下了车,又走上阶梯进了门,看都没看他们三人一眼。月见草坐在那,像只被黏住的蚂蚁一样,奋力想要起身远离这里,却又石雕般一动不动,不敢离开座位丝毫。
年长的男人在比安卡经过时跟在了她身后,走前他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随即对方点了点头,像是理解了他所下达的指令,他便跟随她走进了屋内。那人走后,男人又看向女子,眼睛瞟了瞟坐在前座的紫衣少女,和车厢中的一大一小两个轮廓。那女子也点了点头,眼神突然变得坚毅,像是被委托了什么极其艰困,可是不得不完成的任务。随后,他们便有默契地一拍而散,男人向着马车尾端走去,而女子走向马车前的少女。
“初次见面,尊敬的小姐。”那女子开口道,嗓音轻柔婉约,与不远处那条小溪流水声有异曲同工之妙,“我名叫薇莉迪娅,因祖上未得赐姓,所以没有姓氏,便只是薇莉迪娅,朝露城的薇莉迪娅。小姐可否告知芳名?”
“我…叫月见草。”
“月见草吗……”薇莉迪娅喃喃道,眼中光芒一闪而过,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笑容微绽,“是个别致又美丽的名字呢,小姐,就像您的眼睛一样。”
她的神色没有丝毫阿谀奉承,就单纯是将心中所想诉之言语而已。月见草看着这女子听到自己名字的反应,心中便觉得她大概是通晓些园艺知识的,知道月见草花倒也不奇怪,说不定还与其打过交道呢。要说这揣测的证据,那她是半点也无,只能说是气质如此,全凭感觉。结果便是,这真诚的话语弄得她有些不知如何作答才好。
“呃…嗯。”月见草含糊不清地嘟哝道。
薇莉迪娅注意到少女脸上的淡淡红霞,觉着有些惊奇,心想跟在一位天人身边的少女怎的会有如此反应?特别还是这位天人,连面容都还未得见,冷冰冰的印象已经在她心中扎了根。不过她是善解人意的,知道不该去打搅少女现在的状态,于是便将视线转向少女身后,车厢中那一大一小。
“我是莉莉安,薇莉迪娅小姐。”莉莉安还没等对方开口便主动介绍道,“这是家妹,艾莉丝。”
“您好,薇莉迪娅小姐。”艾儿跟在姐姐后面说道,稚嫩的声音并不显得畏缩或怕生。
这对姐妹的落落大方在薇莉迪娅眼中与名叫月见草的少女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向她们颔首致意。她们俩或许才更符合她对伴于天人身侧之人的想象,但与天人相伴之人自然也不该去拿常理揣测,就更不用提连城门都没怎么出过的她了。
她们之间会是什么关系呢?她有些好奇。大概是主仆吧?
“诸位小姐们,辛苦你们这些天的舟车劳顿了,现在还请允许我们招待,随我移步屋内歇息吧。”
听闻,月见草呼出一口气,问道:“有吃的吗?”
“当然。”薇莉迪娅笑着点头,“我们准备好了干净的床铺与朝露城内屈指可数的佳肴。”
还有其它一堆有的没的,薇莉迪娅想道,就连烟草也有不少,以备不时之需。不过都是城主的心意就是了。
“那就好。”月见草的表情顿时放晴,却很快察觉自己似乎在外人面前有些高兴过了头,急忙补救道,“别误会啊,我是怕她们俩身子骨太单薄,受不了。”
薇莉迪娅怔了一下,心中生出一种冲动,想要看看少女身后那对姐妹的反应,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这么做了。她的视线与莉莉安对上,像是在问:“她一直这样吗?”
等她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行为中的不敬时,她心觉为时已晚,一股惊慌窜上她的心头。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对方竟以眼神回答了她的问题:“嗯。一直。”
她视线又飘回月见草,紫衣少女好像还未发觉她的行径,于是她借着机会,向后退了一步,再度俯身,说道:“那么,请随我来。”
三个身影跟着薇莉迪娅进了门,而男人跟在她们后面,装满了姐妹二人所有家当的两个箱子则是鱼贯漂浮在最后,当最后一个箱子飘进门内时,仿佛一阵风飘过,将门也轻柔地带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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