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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巴比伦之夜

夜空如深海般望不见底,今夜无云,星空照彻整个美索不达米亚平原,银河清晰可见,仿佛要流向遥远的冥世。狂风呼啸而过,卷起金色的砂砾,翠绿的无花果树在风中抖动着枝叶,罂粟花的幽香混杂着战场血腥味的空气,犹如这片土地沉重的呼吸。

巴比伦城下,大军压境。那是图特摩斯三世的军队,当今世界上最强悍的铁蹄。

从巴比伦王宫的塔楼最高处,可以看见远处城外那一大片埃及军队驻扎的营地。此时夜幕已经笼罩整个美索不达米亚,埃及军队的营地仍燃着篝火。塔楼上的少女望着城下的大军,双眉紧蹙,清澈的茶色双眸倒映着星光,本应天真烂漫,却满是不安与愤怒。少女的身边站着另一个女孩,“那些平时一个比一个殷勤的,想要求娶公主殿下的,什么赫梯王子、米坦尼王子、埃兰王子,这时候都到哪里去了?!”女孩忿忿开口道。

“雅米洛,别说这样的话了。”少女闻言转过身温柔地对女孩说。

“是,公主殿下。”女孩低下头小声嘟囔道。

塔楼上的少女名叫玫伊,是巴比伦的公主。

玫伊望向远处的目光变得愈发坚毅,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走吧,雅米洛。”玫伊唤了一声身边的女孩,便一起走下塔楼,回到寝殿。

“雅米洛,你曾经说过,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听我的,对吗?”玫伊笑着问身边的女孩。

“没错,公主殿下,永远如此。”

“那好。现在,我要你穿上它。”玫伊手中捧着一件华丽的睡袍,对雅米洛说。

“这……这怎么可以?我怎么能穿公主殿下的睡袍……”雅米洛满脸疑惑。

“若我说这是我的命令呢。”玫伊回答雅米洛,眼中闪过一丝哀伤。

“公主殿下,您是要做什么……?对不起,雅米洛知道自己无权过问,只是,不知道为何,很担心公主殿下。”雅米洛一边乖乖地从玫伊手中接过睡袍,一边问道。

玫伊伸手轻抚雅米洛额前的发丝,然后转身走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卷小小的信轴。

待雅米洛换好了那件公主睡袍,玫伊将信轴交到雅米洛手中,并对她说:“不可让任何人知道我不在寝殿内。若天亮时我还没有回来,你就将这封信交予我父王。”

雅米洛愣在那里,脑中闪过很多想说的话,可终是没有一句能说出口,只得呆呆点头,回答道“遵命,公主殿下。”

玫伊走到窗边,将窗门打开,璀璨星空与夜色下的巴比伦城尽收眼底。或许,这是最后一次站在这里欣赏这片景色了,玫伊在心中默念。这座城,这片国土,这是她长大的地方,也是她深爱的地方,这里的河水是那样甘甜,养育着一代又一代生活在巴比伦的人们,这里的树木、鲜花都是那样美丽,这里的山川、草原、大漠都是那般壮阔,这里的人们又是那样勤劳智慧而勇敢。我会永远爱着这里,玫伊想。

少女将自己整个人罩在深色亚麻斗篷里,与夜色浑然一体,脚步轻盈得好似微风,竟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埃及军营。躲在暗处观察四周的环境,找到一个最高最大的营帐,那应该就是埃及法老的军帐了。只是奇怪,法老的军帐竟然没有士兵把守,不过正好,少女心想。又想到,自己从小苦练骑射和各种护身体术、学习各国语言文字,或许就是为了今日吧。

少女躲开营地里巡逻士兵的视线,向法老的军帐靠近,却不曾发现身后还有一个人跟着自己,此人虽身形高大,脚步却可以轻盈得让人无法察觉。

“何人胆敢夜闯埃及军营。”身后的人开口道。语气中竟无丝毫惊异与不安,声音温和却沉稳有力。若对方非敌军,这声音会让人觉得无比悦耳。

话音未落,少女已经从怀中抽出匕首,用让人难以防备的速度转身对身后的人展开攻击。她身形虽比对方娇小许多,但每一招都毫不留情、果敢决绝。这个埃及男子却并未显出任何还击之势,只是一边轻巧避开少女的攻击,一边观察眼前这个一言不发就对自己展开猛烈攻击的人。灵迅如风的打斗加上斗篷帽檐的阴影,让他看不清眼前之人的容貌,但从身形判断,应是女子或是未长大的少年。几个来回后,趁对方一瞬的不备,埃及男子轻扯下对方的斗篷。少女抬起头,大大的眼睛怒视着他,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让整个人仿佛都晶莹剔透。

一阵风吹过,少女深红色的及腰长卷发随风飘动,映着营地里摇曳的篝火,那深红色的秀□□亮得就像被世上最浓醇的葡萄酒浸染过一般,白皙的肌肤让人觉得吹弹可破,和乌黑长发、小麦色肌肤的埃及女子截然不同。浓密的睫毛下,那双茶色眸子的眼睛又仿佛装进了漫天的星辰。少女身着一条紫红色绸缎长裙,除腰带上系着一串海螺饰品外,再无其他配饰,像一位跌入凡尘的神女,美得摄人心魄。

有那么一刹那,两人都注视着对方,相对无言。

“你是何人?一个小姑娘独自闯进埃及军营,当真不怕死吗?”埃及男子开口道。

少女叹了一口气,抬头仔细看眼前这个埃及人,心想既然此人已经对自己手下留情,那就先看清他的模样也无妨。眼前这个埃及男子看上去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高大强壮,乌黑的头发,小麦色的皮肤,深邃的眼睛里有一股幼鹰般的倔犟,黑曜石般的眼眸看上去拥有强大的洞察之力,眉头轻皱时剑眉上扬,干净利落的脸部轮廓和高挺的鼻梁又透露出几分不同寻常的贵气。

“若明日埃及军队攻破城门,我也会死。早一刻或晚一刻而已,又有什么好怕的。”少女淡然道。

“我看你也不像是一个战士啊。”埃及男子说。

“你这是何意?”少女闻言问道。

“我的意思是,就算埃及军队攻破巴比伦城门,也只会有战士战死,并不会伤及手无寸铁的城内居民。你不是战士,又怎么会死。”埃及男子回答。

“是吗?你们不会烧杀抢虐?我凭什么相信你。”少女说完便转身向法老军帐走去。

“你来这里是想刺杀埃及法老吗?”男子看着少女的背影问道。

“那你要杀了我吗?”少女头也不回。

男子笑着摇摇头道:“我从不伤害女人和小孩。倒是你,真想杀掉法老?”

“我是想劝他休战,若他不愿,我就杀了他。”少女回答道。

在少女停下脚步说这句话之时,男子走到少女身前,一边向法老军帐走去,一边对少女说:“跟我来。”

少女迟疑,男子转过头看着少女说:“你不是要见法老吗,跟我来。”

她连死都不怕了,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于是跟上前和男子一同走进法老军帐。

帐内空无一人。少女问男子:“法老不在帐中?你是要在杀我之前戏耍我一番?”

“现在在了,就在你面前。”男子回答。

少女一怔,手中的匕首差点滑落在地。“你……你就是埃及法老,图特摩斯三世?”少女惊愕道。

“如假包换。”男子回答。

此时,帐外传来营地巡逻士兵的声音:“陛下,我等听见此处有动静,前来护驾,陛下可安好?”

“无事,退下,继续巡视。”男子对帐外的士兵说。又转身对少女说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何人了吗?”

少女低头不语,快速回想着今夜发生的一幕幕。

“你是巴比伦的贵族或王室之人,对吧。”

这位少女身着的紫红色长裙,乃腓尼基绸缎所制,这种腓尼基绸缎,就算是在埃及,也只有贵族能穿得上,何况这少女的气质也不似一个女杀手,倒像是一位贵族少女甚至公主。

见少女不言,男子继续说道,“你说想劝我休战,你有什么筹码让你能有把握可以说服我呢?”

“并无把握。”少女回答。

“你为了一件毫无把握的事冒生命危险?甚至连个同伙都没有。”

“再没有把握,我也想试试。若城破,就算不死,也不如战死。”少女决然道。“我想劝陛下休战,不仅因为我不愿看见埃及军队的铁蹄踏破巴比伦,也因为这场战争本就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少女说完抬头看向眼前的男子,埃及的法老,图特摩斯。就是这样一个年轻人,用短短一年时间就平息了埃及各属国的叛乱,又在美吉多城击溃了米坦尼、卡迭什、赫梯三国联军?这就是传说中战无不胜的图特摩斯三世吗,年纪轻轻就威震整个西亚的埃及新主人。可这个人,即使站在他面前,也感受不到他身上有一丝戾气,反而沉稳得可怕。

“你觉得我会认同你的想法?”图特摩斯笑着说。

“不敢。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陛下。”

“我只回答你三个问题。”

“好,那就三个。第一个问题,据我所知,哈特谢普苏特女王陛下在位时,曾与西亚各国以及埃及西面的利比亚、南面的努比亚和埃塞俄比亚都签订了和约,约定百年不战。您一继位便违背母愿吗?”虽然知道此话一出也许就会激怒这位如日中天的埃及法老,少女依旧毫不迟疑地将这个疑问送到对方面前。

图特摩斯看着少女的眼睛,说:“并非我先违背先女王之誓,是卡迭什国王趁女王离世,我刚继位,根基不稳之时,蛊惑另外两国与他组成反埃及同盟,企图瓜分我埃及北部地中海沿岸的领土,才迫使我出兵应战。”图特摩斯停顿了一下,又说道“还有,女王陛下并非我生母。”

少女闻言深吸一口气,看着图特摩斯。正欲开口,却听对方说道:“你的第一个问题,埃及法老已经如实相告。在我回答你下一个问题之前,你必须告诉我你的名字、身份,否则我就以细作之名将你逮捕,等待军法处置。”

少女低下头,一时间许多想法涌入思绪,最终也只得叹一口气,心想,若是不说出自己的身份,面前就是死路一条,连说服法老休战的那一点渺茫的希望也彻底没有了,可若说出自己的身份,是否会被他用作人质威胁巴比伦投降呢……还是怪自己太天真了,若真被他作为人质,那就,自行了断好了。想完,少女对图特摩斯说:“我叫玫伊。我父亲是巴比伦尼亚的国王。”

“你果然是巴比伦的公主。”图特摩斯笑了笑。

“那第二个问题,既如此,为何在击溃联军后还要继续东进,陛下是想把整个美索不达米亚都变成埃及的国土吗?”玫伊问道。

“我只是想打造一个后世子孙可以不必再战的埃及。”图特摩斯缓缓道。

玫伊轻轻摇摇头,说:“战争只会带来更多的战争。陛下想要用一己之力给西亚各国足够的震慑,可百年之后的事谁也无法预料和掌控,不管是先女王陛下的不战之约,还是陛下如今的征战胁迫,都无法保证对方是否会遵守约定、又是否会降而复叛。可是,每一场战争都会带来新的伤害。”玫伊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如今,这场战争如果继续下去,不论是埃及的士兵还是巴比伦的士兵,都随时可能牺牲,也就意味着,不知会有多少个埃及的家庭、巴比伦的家庭失去自己的儿子、父亲、丈夫。这场战争开始多久了?埃及的士兵又有多久没有回家了呢?从埃及的国都底比斯到巴比伦有多远,就算攻占了巴比伦,陛下鞭长可及?又能保证巴比伦人民在战火留下的仇恨中隐忍多久呢?抛开这些,巴比伦城自古易守难攻,陛下若真想将巴比伦攻陷,势必会两败俱伤,反而给周围的米坦尼、赫梯、埃兰等国以可乘之机。可若就此休战,巴比伦会感激陛下的仁慈,而这场战争已经带给西亚诸国的威慑也并不会就此消失。”

玫伊问出的问题早已不止三个,但图特摩斯似乎也并不和她计较。

“你想说的都说完了吗?”图特摩斯问道。

“我……说完了。”玫伊回答,又看向图特摩斯那深不见底却又异常美丽的双眸。

“巴比伦有你这样一位公主,还真是它的福祉。”图特摩斯缓缓道。说完,又向玫伊靠近一步,注视着玫伊,说:“我可以考虑休战,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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