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只是个思想陈旧的妇人,从小母亲就告诉我,杜家是祖上是跟着康熙皇帝做事儿的,一举一动都得是“大家闺秀”的样子。
母亲一向觉得我不能同那些穿着羊皮鞋的时髦女子交往,她觉得那不是大家闺秀该打扮的样子。
故从某些方面来说,我确实是褚晞口中的“老古板”。』
——
1937年。
此时的褚晞归家仅一月,同褚家的关系在杜若的斡旋下稍有回温。
午饭时,陈珂突然开口说:“这些日子我总觉得心里不安分,你俩看看找个时间去拜拜菩萨,保个平安。”
陈珂向来也是不信这些的,让桌上的人一时间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有杜若反应快。
“好,这两天铺子的事儿多,忙完这阵子就去。”
陈珂点头,却怎么也吃不下饭了,先离了桌。
杜若同褚晞一齐出了家门,褚晞开口:“最近局势紧张,若无要事,便不要出门,母亲的事不必挂心,大抵是一时冲动。”
往常褚晞若是说点什么,杜若都会答应。只是今天格外反常,她摇头:“要去,就周末,少爷您要回来同我一起。”
褚晞挑眉,那么多天她第一次听到杜若用这种语气同她说话。
“国内局势如今千变万化,我在此处浪费每一分时间,都是在浪费宝贵人民的生命,我实在没时间,你若是要去,多带两个下人。”说完她转身就走,杜若一把拉住她。“仅此一次,行使一下少爷作为丈夫的义务吧。”她语气恳切,让褚晞无法拒绝。
“那便周末下午。”
杜若松开手,知道这是褚晞最后的让步。
可是没等到周末,两日后,东北沦陷了。
褚晞一夜未归,杜若等了她一晚上,消息传来顺平城时,城里明争暗斗的两股势力不约而同地偃旗息鼓。
杜若心中不安,天一亮就去了铺子里,想看看能不能听到什么别的消息。
却在一家酒楼门口看见了一夜未归的褚晞,和容檀。
容檀亲昵地挽着褚晞的手,两人借着买东西的间隙交换着情报,靠得极近。
杜若眼睛有些疼,大抵是因为一夜没睡,眼白上布满了血丝。
褚晞先看到了她,下一秒容檀便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来。
容檀一喜,拉着褚晞小跑过来:“夫人!终于又见到您了。”
杜若朝她轻笑。容檀看见她面色不佳:“夫人,你脸色怎么看着那么差?”
“家中丈夫彻夜未归,担心得一夜没睡,如今形势紧张,就想着出门看看有没有他的消息。”
褚晞站在杜若对面,看着她说起话来偶尔瞥过来的眼神,略显尴尬。
容檀懂她:“那倒是真的紧张,夫人的丈夫真是不会体恤女子。”
杜若勾唇:“他是心中藏有大事的人,我不过多干涉,况且见他无事我也就放心了。”
确实很大,家中妻子等候一夜,早上出门看见丈夫和别人手挽手,饶是再大度的“大家闺秀”,杜若此时也带了些气儿,说的话听上去拿腔拿调,让人不悦。
褚晞摸摸鼻子,插嘴道:“容檀,先生还在等我们商议要事,不再多说了罢。”
容檀也知事情紧急,只好和杜若告别:“夫人,下次来容公馆,我将父亲的好茶让夫人品鉴一番。”
两人肩并肩一同离开,杜若一直看着,突然,褚晞停了一步,转过头来便看见呆呆站在那里,眼神中带着不可言说的难过,他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五】
『褚晞离开了顺平,因为他难得同我敞开心扉,我才知道褚家上下瞒了我,瞒了外人一件多么可笑的事儿。
褚晞他,竟是女儿身。而我居然在两家父母的促成下,做了件大家闺秀绝对不可能做的事儿。
嫁给了一个同我一样的,女子。』
——
周末前褚晞回了家,他一直是个极其守约的人,所以我知道他绝对不会违背同我的约定。
那天他穿了一身长袍,他归国后一直只穿西装,所以我也是第一次见。
看见他的第一眼,我想若是他不搞革命,放私塾中定是最打眼的教书先生。
下午时分太阳正烈,庙宇中没有人,两人一前一后进去,杜若熟练地上香、跪拜,然后看着站在一旁的褚晞若有所思。褚晞看着表面已经斑驳的佛像:“我只信马克思,可不信菩萨。”
杜若便替他上了柱香,双手合十不知在像佛祖求些什么,半晌才起身。
寺庙的僧人在偏殿为平安符开光,两人一同走出去。
杜若说:“我只是一后宅妇人,不知道什么马克思,只是从小到大家中长辈就告诉我,诚心拜佛,佛祖就会听到的,而我愿望不多,只希望家人一生平安。”
杜若进了偏殿,褚晞没跟进去,他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高大粗壮的菩提树分神。
杜若走了出来,站在他身旁,将一枚平安符递给他。
“纵使不信,也是一些家里人的祝福,来之前母亲特地嘱咐我,一定要带你进去也拜一拜,去一去不顺的污秽之气。我知道你是不会去的,所以给你求了枚平安符,只是小物件。”她顿了顿,手中的平安符又往前递了半分:“远行在外,当个念想也是好的。”
褚晞忽地转头看她,警惕道:“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杜若答道:“你昨日夜里回来收拾东西时,我还没睡下。”
褚晞松了口气,这才接过平安符。紧接着她就听见杜若说。
“夫君给我一封放妻书吧。”这下褚晞是真的震惊了:“你……能做主?”
杜若看向菩提树,点点头:“我的婚事,一向是我自己做主的。”
褚晞一直以为杜褚两家是商业联姻,可不曾想或是不敢想,这婚事居然是杜若亲口答应的?
“为何要嫁进来?”
杜若看着她:“总归是我自己自愿的,少爷志不在此,追究什么原因难道重要吗?”
褚晞哑口无言。
两人一齐走出去,杜若看了看身旁的人,笑着说:“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肩并肩走呢。”语气里有些酸意,褚晞一下就听出来了。
褚晞点头,然后喊她:“杜若,和我去个地方。”
杜若脸上的表情藏不住,惊讶一下跑了出来,这是褚晞第一次如此认真叫她。两人一路走到褚家祠堂,褚晞关上门,对着褚家列祖列宗朝杜若开口:“虽然你约摸不信,但我……是个女子。”说着她牵起杜若的手就往胸前放。
手心传来的柔软并非虚假,杜若张大了嘴,看着褚晞的脸,确实在眉眼处瞧出了一丝端倪,她猛地抽回手。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话都说不清楚了。
褚晞对着褚家列祖列宗跪下:“当年褚家一夜之间冒头,周边仇家无数,母亲几番周折才搭上杜夫人的线,那年你已周岁,两家便定下了娃娃亲,我出生时母亲伤了身子,再也无法有孕,便谎称我是男子,将我同男儿一般养大,为了借杜家百年基业,站稳脚跟。”说完她朝牌位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看向失魂落魄的杜若。
“所以,若你愿意和离,这封休书还是你给我罢,我愿自请净身离家,褚府还是你的家。”
杜若被冲击得头昏脑涨,她并不知道杜褚两家有娃娃亲,也不知道褚晞是女子,不知道她的婚姻居然是一件工具,怪不得、怪不得褚晞会逃婚。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她真的是因为喜欢褚晞才答应婚事的啊……
她的眼泪不值钱似的,大颗大颗往下掉,怎么也止不住。
有些无助地往后退,退到身后靠着祠堂的顶梁柱,身子一软,顺着柱子瘫坐在地上。
褚晞有些不忍,走到她身前:“你……”枉顾她出国留学这些年,竟一时找不到词汇来安慰杜若。
杜若哭得极为克制,像是不死心,开口问她:“所以你五年前就认识我了对吗?”
褚晞点头:“我一直都知道你的。”但是其实没见过,首饰店中,是二十年来第一次见到杜若真人,因为杜家太传统了,杜若根本不怎么出门。
她的话音落下后,杜若哭得更伤心了,原来都是假的……相遇是假的,救她也是假的,再加上她那颗暗许的芳心。
这场婚姻里,她一败涂地。
【六】
『褚晞在一场雨夜里离开了家,是我亲自送她上的船,我们最终没有和离,凭什么就因为我心悦她,我便要一败涂地。
我偏不让她顺心,偏不让她如意。
可为什么我还是很难过?』
从祠堂出来的那天夜里,杜若说她不和离了,并且想亲自送褚晞走。
褚晞一开始不同意,他们的撤离属于保密阶段,顺平城现在风声鹤唳,一举一动都有可能被发现端倪。
可杜若说:“那就更应该带上我了,我一个后宅妇人,送自己的丈夫远行,才更说得通不是吗?”
褚晞看着她,她目光十分坚定。最终她还是点了头,借着杜家和褚家的势力,确实会方便许多。
城中的小河岸边,一艘小船正在河里飘摇,褚晞一行将借着小船低调出城,在城外换车,去往武汉。
两人打着伞刚到岸边,从船舱里钻出一道身影,正是容檀。
容檀人未至声先至:“惟新,你终于来了,抓紧时间。”她一抬头,看见杜若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你们这是?”
杜若先开口:“容小姐,我是少爷的妻子,我叫杜若。”
容檀脸上仅存的笑意也殆尽了。
褚晞开口:“容檀你先进去,我同夫人说两句话。”
容檀退回船舱,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褚晞看着杜若:“既你不愿和离,那便当我此前什么也没说,便是当做我此行并未归家那也可以,母亲待你好并非唯利是图,她是真心喜欢你。”
杜若直视她:“不行,离家后每月都必须往家里寄一封信,我送你走我得给家里一个交代。”
褚晞抿唇:“好。”
在昏暗的夜里,只有头顶上的弯月还有一抹光亮,两人隔着油纸伞对视着。
杜若向前一步,走进她的伞中,手中的伞被耷拉在身侧,一手扶住她的肩,踮起脚在她唇边落下一吻。
在她耳畔说:“送君远行,万万珍重。”
褚晞愣在原地。
没等她反应过来,杜若已经又撑起了伞,将她往船上推,边推边说:“我知道你志向远大,惟愿你心想事成,我们并非同路人,从一开始就都是我一人奢望。可你到底幸运,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你的同路人。”只是没有我。
末了她补了一句,“平安回家。”
褚晞踩上船头回过头看她:“好。”许下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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