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一个月，萧序之依旧没有放弃寻找云初，但云初就像是原地消失了一般，找不到任何线索。
唯一确定的，是在他入京一个月前，云初被羽林卫带回了皇宫，再后来便没有人见过他的行踪。
到现在已经两个月，不论当初萧元丰说的是真是假，云初还活着的希望都很渺茫。
五月初八，云初二十岁诞辰。
萧序之手中握着为梁家平冤昭雪的诏书发呆。
若云初知道这个消息，定会高兴得连喝三坛酒吧？
有人急匆匆入了殿，“陛下，季大人往城外去了。”
季繁是当初为为萧序之通风报信的人，他将萧元丰手里的明线暗线，甚至是各城防守情况都告知了萧序之。也是他建议西北军在萧序之昏迷的时候，用萧序之遇刺身亡的消息蒙蔽萧元丰。
季繁知道的消息太多了，一开始萧序之甚至怀疑过为他们通风报信的人是云初，但后来季繁现身，他才知道是自己弄错了。
但他与季繁几次接触下来，虽看不出什么，但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现在已经天黑，这个时间独自出城？
“备马！”
-
城郊的茅草屋内，季繁将怀里的东西拿出来，摆在一只木柜上，然后去厨房炒了两个菜。
等他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萧序之带着人站在了院子里。
“陛下，你怎么来了？”
萧序之打量完房子和四周，冲季繁点了下头，“随便逛逛。”
随便逛逛能从皇宫逛到城郊茅草屋，也是够随便的。
随便扯的借口。
季繁将饭放回桌上，想了想问萧序之：“陛下要一起吃点吗？”
萧序之抬步跟上。
屋内陈设简单，但却没有多少灰尘，看得出来有人会隔段时间来打扫一下。同时也能看出来，有点时间没住人了。
“这是你家？”
季繁摇头，“不是，是公子的家。”
萧序之心头一动，“哪位公子？”
季繁偏头看他，目光中并没有惶恐，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新帝，而是一个普通朋友。
“陛下为谁而来，这便是谁的家。”
萧序之的拳头倏然收紧，他努力压下心中的狂喜，“那他人呢？”
季繁闻言，眼中的神色有着感伤，也有释然，“我以为陛下懂的。”
萧序之皱眉，当他看到季繁给酒杯斟酒时，心止不住往下沉，同时巨大的悲痛要将他彻底淹没。
季繁斟了两杯酒，而这两只酒杯本来就在桌上。
所以在他来之前，季繁就准备了两只酒杯，而这里却没有第二个人的踪影。
季繁将一只酒杯递给萧序之，“陛下你今日来，他会高兴的。”
萧序之手抖的厉害，酒杯仿佛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就在他心神不宁时，季繁将另一只酒杯拿起。
片刻后，酒液洒在了地上。
“公子，生辰吉乐。”
恍惚间，萧序之仿佛看到那人坐在另一边冲着自己笑。他手中的酒杯朝下，示意已经干了，催促自己赶紧的。
萧序之苦中苦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云初两个字他怎么也说不出口，仿佛只要不说，便可自欺欺人他还活着。
“生辰喜乐。”
见他喝完，季繁起身到木柜旁，将带出来的那一对木偶放到萧序之面前。
“既然陛下自己发现了，那繁就不算是违背了对公子的诺言。”
萧序之颤着手，轻轻抚上那只他亲手雕的，与云初长得别无二致的木偶，听季繁说着他曾答应云初不可以告诉萧序之的话。
“其实为陛下提供情报的并不是我。”
“我曾受过公子恩惠，也发誓这辈子必报他恩情。因此在公子被废帝抓走关在黑牢的时候，我曾偷偷进去，想要救他出来。
那日公子告诉我，他背叛废帝事发，废帝肯定要清算于他。而陛下没了接应的人，日后查起来必定会发现两人消失的时间差不多，你会想到帮你的人是他。
他知道我也想逃离废帝掌控，因此便让我代替他。我知道的不如公子多，索性公子之前已经将最重要的消息都送去了，而我知道的那些，也足够让陛下相信我是那个报信人。”
萧序之静静地听着，怪不得他之前总觉得哪里不对，原来并不是他想多了。
“你救他出来了吗？”
季繁摇头，“我救不了他。”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四肢已经被打断，身上到处都是鞭痕，除了脸，已经完全看不出是谁。那样防守严密的地牢，我带不走他。”
萧序之低着头，一滴泪掉落到他攒紧的左手上，“所以他是因我而死的。”
季繁摇头，“也不全是，公子是自己求死的。”
“他说很快就要兵临城下，废帝困兽之斗，很可能要将他拖到城墙上逼您退兵。他不想陷您于两难，同时他也不愿意继续苟延残喘地活着。”
“公子几年前便有失眠的症状，他总说被他害死的怨魂日日夜夜在找他索命，除非他以命相抵，才能得到安宁。”
“后来呢？”
“后来？”季繁突然一顿，随后又轻笑了一下，“后来他求他杀了他。”
“废帝鞭打他，又找大夫医他，就那么吊着他的一条命折磨他。他只有死了，才能解脱，所以我帮了他。”
说这话的时候，季繁眼里没有后悔，他抱着必死的心，在向萧序之说这一切。
公子不愿意告诉陛下，但他必须要说出来。公子虽然早就不留恋世间，但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分明是想着陛下，顾着陛下，甚至为了陛下受那样的折磨，为什么要让陛下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陛下承了情，就该知道真相。
“那他的，”萧序之顿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尸身两字，最后只含糊道：“葬在哪里？”
季繁摇头，“废帝将他尸身烧了，最后放到哪了，我也不知道。”
季繁每说一句，萧序之就心痛一分，到最后已经痛得麻木。
“陛下，是我杀了公子，您杀了我吧。”
萧序之低头不语，颤着手将那两只木偶放进怀里，贴身藏着。或许有一天，他们也能温热起来呢？
他起了身，没有看季繁。
“既然他不想让你告诉我这些，那今日我便没来过。”
没来过，便是不知道，不知道，便不用动手。
云初不需要人帮他复这个仇。
萧序之刚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随后是刀刃入肉的声音。
“季大人！”众人惊呼。
然而萧序之已经没有心力回头，只淡声交代了声，“好生安葬了吧。”
他不知道季繁对云初是什么的心，也不想知道，这一刻他恨不得随云初一起走了。
即便云初的刀刺到了他的心口，但他来京城的那一路依旧在期盼着未来。只要他心够诚，他与云初还是能回到最初的。
他不奢求云初爱他，只要他们还能做好朋友好兄弟就可以。
萧序之跌跌撞撞跨上马，还没离开就听下属回报。
“陛下，在屋内发现了一封信。”
信封是空白的，萧序之艰难地拆开信，里面的字迹熟悉得他眼眶一热。
【我就知道你会找到这里来。本来什么都不想跟你说的，但现在既然你知道了，那就随便说一说吧。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大概率我已经死了。
其实死没什么好怕的，难的是活着，活着更需要勇气。你从小就比我聪慧，也比我勇敢……】
即便那人听不到，萧序之也忍不住回嘴，“我才不勇敢。”
【你别说你不勇敢。
其实想说的很多，但是提笔又觉得人死如灯灭，也没什么好说的。
最后嘛，也是最重要的，你一定要记清楚。
萧序之，你要好好地，好好地活着，连带我的那一份，一起好好的。
我暂时不想看到你，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听到了吗？
不然你死了，也不会见到我的。】
萧序之将信纸按在胸口，疼得他直不起身，下一瞬他就从马上坠了下去。
“陛下！”
“陛下！”
……
萧序之还是找到了那个在黑牢内为云初医治的大夫，他不是宫里的太医，而是萧元丰从外面请来的一个医术很好的大夫。
大夫除了感叹人太惨了外，与季繁说的并无二致，他也不知道最后那人去了哪里，并没能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
在萧序之挥手让他退下时，老大夫嘀嘀咕咕了一句。
“一个小太监而已，怎么两个皇帝都这么紧张？”
“你说什么？”
老大夫被萧序之突然的大声吓了一跳，“小太监啊，那少年长得很俊，可惜早被净了身，着实有些可惜。”
萧序之突然感到头晕目眩，他没想到萧元丰居然那么恶劣，他恨不得将人从土里挖出来再鞭打一遍。
当然他却是这么做了，还不止一次。上一次听季繁说他把云初四肢打断锁在黑牢的时候，萧元丰的尸体就被拖出来鞭打过一次了。
但同时萧序之想起了一件事。
云初去西北找他的时候，那晚他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发生了什么他都还记得，而那时候他觉得是梦，最大的原因便是梦里的云初是残缺的。
那个梦里，云初是爱他的。而爱着他的云初，像是一团火。他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便一口咬定那是一个梦。
一个他不敢宣之于口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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