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
余简坐在余家老宅的梳妆台边,手指拨弄着额前。
镜中女孩面容苍白,厚重的刘海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杏眼和尖尖的下巴。
就算她在远离余家人的乡下地方生活了十八年,也养成习惯,在人前,必须遮住额上被视为不祥之兆的印记。
“小姐,老爷让您快点下去,客人们都到齐了,”管家张叔在门外轻声提醒。
“知道了,马上来。”
余简深吸一口气,拿起梳子将刘海又往下压了压,确保看不见月牙胎记。
胎记,是她命里的原罪。
出生时,算命先生说这是“灾星入命”,会给余家带来厄运,于是,她被父亲连夜送到乡下,由一位远房亲戚抚养长大,直到前几日,快年满十八,才被接回来。
楼下大厅灯火通明,至少来了三十位宾客。
余简立在楼梯拐角处,看着父亲余承德正笑容满面地与人交谈,母亲林雅琴则优雅地周旋在几位夫人之间。
今天父母为她举办“迎接宴”,庆祝她被接回余家的第一个生日。
“哟,我们余家二小姐终于肯露面了,”一道尖锐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余简转身,看到堂姐余玥正倚在栏杆上,红唇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怎么,乡下待久了,连基本的礼仪都不懂了?让长辈们等你这么久。”
余简抿了抿唇,“我这就下来了。”
在她下楼时,余玥上下打量她,目光在她厚重的刘海上停留片刻。
突然,余玥伸手拨弄了一下她的前额。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见不得人?”她压低声音,“那个胎记就那么丑吗?”
余简后退一步,若有所思地,也摸向额头。
住在乡下的那些孤独的夜晚,她常常对着月亮发呆,幻想自己有一天能回到余家,被家人接纳。
只是回来之后,一切又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甚至更糟。
“玥玥,别闹了。”
林雅琴不知何时出现在楼梯口,皱眉看着两人。
她的目光扫过余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简简,过来,我给你介绍几位叔叔阿姨。”
余简跟着母亲走向人群,感到无数道好奇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能听到窃窃私语。
“这就是余家二小姐?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据说一出生就被送走了,额头上有不祥之兆……”
“长得倒是不错,就是那刘海也太厚了……”
林雅琴带着她一一问好,余简机械地微笑、点头,感觉自己像个展示品。
天公不作美。
介绍到第三位客人时,外面突然下起大雨,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
“哎呀,怎么突然下雨了。”
余玥夸张地惊呼,“简简回来前,可都是晴天呢。”
顿时,人群中传来几声轻笑。
余简的脸颊发烫,手指紧紧攥住裙摆。
“够了。”
余承德走过来,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简简,来切蛋糕吧。”
蛋糕是三层高的巧克力奶油蛋糕,顶端装饰着一朵精致的糖花。
余简走到蛋糕前,在众人的注视下许愿、吹蜡烛。
掌声响起时,一滴雨水从她湿漉漉的刘海上滑落,滴在蛋糕上。
“天哪,你的头发全湿了。”
余玥大声说,“怎么不把刘海撩起来?这样多难受啊。”
林雅琴皱了皱眉,“玥玥……”
“怎么了二婶?我说错什么吗?”余玥无辜地眨眼,“简简的胎记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何必整天遮遮掩掩?”
她转向余简,“来,我帮你弄干。”
不等余简反应,余玥已经拿起餐巾纸按在她额头上。
湿透的刘海被这么一按,立刻贴在了皮肤上,隐约露出下面红色的月牙形印记。
“看,多特别啊。”
余玥的声音甜得发腻,“像个月亮呢。算命先生不是说这是灾星吗?怎么看着还挺漂亮的?”
大厅里一片寂静。
余简低着头,但知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额头上,仿佛那是什么奇观异景。
她不知该如何反应,十八年的乡下生活没有教会她应对这种场面。
“确实漂亮,”一道清冷的男声从门口传来。
余简随着大家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大厅入口,雨水顺着他的黑发滴落,在地毯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拾月?”
余承德惊讶地迎上去,“没想到你真的来了,太难得了!”
来人是洪家独子,洪拾月。
余简怔怔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少年。
他穿简单的白衬衫,领口微敞,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疏离而优雅的气质。
他的目光落在余简的额头上,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意,“余叔叔客气了,我是代师父来给余小姐送寿礼的。”
说着,他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个长形大木盒,递给余承德,“师父身体不适,不能亲自前来,特意准备了十二幅作品作为贺礼。”
余承德接过木盒,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喜,“□□太客气,快进来坐。”
洪拾月却没有动。
他的视线扫过僵在原地的余玥,反而落在余简身上,“余小姐,不看看礼物吗?”
“我……”
在父亲的授意下,余简慢慢上前来。
众人围观下,余承德打开那盒子,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十二幅装裱精美的剪纸作品,每一幅都堪称艺术。
“简简,挑一幅你喜欢的,”余承德和蔼地说。
余简低头看着那些作品,刘海又垂下来挡住了视线。
她小心翼翼地拨开湿发,却不敢完全撩起来。
眼前的剪纸太精美了,有花鸟鱼虫,有山水人物,都栩栩如生。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指向角落里最小的一幅,一轮弯月悬挂在松枝上,简洁而有意境。
“你喜欢《月光图》?”洪拾月挑眉,“余小姐好眼光。”
余玥在一旁,嗤笑一声,“她哪懂什么眼光?不过是胆子小,只敢挑最小的罢了。”
她转向余承德,“二叔,我看简简在乡下待久了,气质眼界都跟不上。不如别让她学剪纸,免得坏了余家名声。”
听此,林雅琴竟然点了点头,“玥玥说得有道理,简简没基础,现在都十八岁了,再学,是晚了。”
余承德沉吟片刻,拍在余简肩上,“不学剪纸也行,以后在余家也不愁衣食。”
余简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回来后,所担心的只是能不能被父亲和余家人接纳,根本还来不及思考学剪纸的问题。
宴会继续进行,洪拾月被余承德引去见其他客人。
余简独自在角落,听着雨声和欢笑声,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直到她无意中听到余玥和林雅琴在走廊的对话。
“……二婶你放心,她一个乡下丫头,连剪刀都没碰过,怎么可能继承艺术馆?”
余玥的声音充满自信,“咱们余家的产业当然要交给懂行的人。”
“话是这么说,”林雅琴叹气,“可她毕竟是承德的亲生女儿……”
“那又怎样?二叔不是说了吗,家业只传给剪纸技术好的人。这是祖训,谁也不能破例。”
听到这里,余简的心猛地一沉。
原来如此。
不学剪纸就意味着放弃继承权。
她悄悄退回大厅,脑中思绪万千。
十八年来第一次,她开始认真地想,自己在余家的位置和未来,需要怎样去争取。
宴会接近尾声,雨终于停了。
余简看到洪拾月向余承德告辞,在众人的瞩目下,走向大门。
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
如果必须学剪纸,为什么不找技术最好的人学?
她悄悄跟了出去。
洪拾月已经走到院子里,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银边。
余简鼓起勇气,小跑着追上去,“洪先生!请等一下!”
洪拾月转身,月光下他的五官显得更加立体分明。
他静静地看着余简,等她开口。
“我……我想学剪纸。”
余简说,“能不能……请你教我?”
洪拾月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知道我会剪纸?”
余简指指他的袖口,“那里有金箔碎屑啊!只有剪纸时贴金箔才会留下那种痕迹。”
洪拾月低头看自己的袖口,唇角微微上扬,“观察力不错。”
他顿了顿,“不过,你想拜师的话,自己去找李笙。”
“□□?”
余简瞪大眼睛,“可是……他怎么会收我……”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洪拾月转身走向停在门外的黑色轿车,司机已经为他拉开了车门。
在上车前,他回头看了余简一眼,最后说,“你额上的胎记,是月神的祝福。在古希腊神话中,月亮女神塞勒涅是艺术与灵感的守护者。”
余简愣住,又摸摸额头。
“明天上午九点,李笙会在家,”洪拾月说完,钻进了车里。
余简站在月光下,看着轿车缓缓驶离。
一阵风吹来,掀起了她厚重的刘海。
这一次,她没有急着去遮挡那个月牙形的印记,而是抬头望向天空,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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