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早已签订的契约。
时间在这一刻回溯，那是真正的柯德密的记忆。他看着眼前起草的契约，最后落款的名字还差一笔。他提笔的瞬间感到心口的滞涩，颤抖着呢喃：“希望......它能实现。”
契约落定的瞬间柯德密的灵魂消散，来自异界的人取而代之。他没有发现其中的关窍，只当做是协助艾娅篡位的契约。
而此刻，契约表层的伪装随着条件的触发碎裂，真实的意图浮出水面——柯德密·克伦施梅尔，将灵魂献与艾娅·艾里特勒斯，自愿成为阻挡她与死亡的屏障。
契约生效。
原本在一旁的柯德密灵魂不受控制地抽离。白色的风暴以他为中心卷起，不容置疑地席卷向猩红砂砾。它们碰撞瞬间爆发出肉眼可见的冲击波，柯德密就在风暴中心，仓促地望向艾娅的眼睛。艾娅一样在看着他，冰蓝色双眸中的情绪被各色光芒遮挡，如何也无法窥探她的真实想法。
——这个世界的谜题我没能参透。
风渐渐平息，柯德密坚持不住跌倒在地。艾娅下意识地朝他伸出手，下一刻，重新振作的砂砾已经再度来袭。它们绕过艾娅发出的铭文，迅速覆盖了柯德密的躯体。艾娅看到柯德密嘴角残存的笑意，张开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感谢这份契约，让我有机会。
暴雨于此刻倾泻，冲刷一切痕迹。
梦魇。
绯妮娅王妃和艾里特勒斯亲王从未告诉过艾娅如何应对生命中注定的失去。她生来似乎就对周遭的一切抱有巨大的爱意，因此在她年迈的师长寿数已尽离开这片大陆开启新的旅途时她束手无策。世界在她面前展现的过于完美，以至于任何缺憾都难以想象。她一度试图隔绝所有会消逝的东西以避免失去，但这种方式不过自欺欺人。
与此同时，龙族皇室内部有人注意到艾里特勒斯亲王的存在对碧鲁斯的统治造成了威胁。他们将艾娅作为威胁亲王的筹码，逼迫他和王妃离开辰时旧光前往异界，而目的达成后就将十四岁的艾娅投入位于柷宁岛南侧的时桎漩涡，过了整整一年才因为卡加尔向碧鲁斯求情将她释放。漩涡里没有白天黑夜的区分，只有清醒与梦魇的交替，根本没人想得到艾娅能神志清明地重新回到龙族领域。在那之后碧鲁斯对艾娅委以重任，按照他的计划艾娅会继承某座高塔月使的职位而后辅佐卡加尔。这一切执行得那样轻易，轻易到他们自大从而忽视艾娅已经生长出能够与其抗衡的爪牙。
为了枉死的法师，更为了报复这不公的猜疑、桎梏。艾娅至今都记得她将卡加尔放逐的那一天。彼时大陆已经陷入沉睡，唯有殿堂灯火通明。她在王座上居高临下，眼底倒映卡加尔在一众死去的眷属躯体间惶然无措的神态。
“艾娅......”卡加尔的眼神里夹杂着各类情绪，他在畏惧她的同时却又试图违抗她，“如果不是我求情，你还在那个漩涡里。你不能将我就这样流放。”
“如果不是你们，我就不会被困在那里。”这段记忆过于清晰，以至于每一句话的音调起伏犹在耳畔，“卡加尔，你真的想救我有的是方式，而不是等了整整一年确定我已经被逼疯才开口求情。我知道你打的是什么算盘，也如你所愿留了你的性命，可你要记住，从现在开始，我随时都可以向你讨这笔债。”
柯德密的反叛所有人都始料未及。艾娅总觉得他与此前有哪里不同却不好说破，直到枳星将真相告诉她才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真正的柯德密早已因为违背契约死在了反叛之前，而现在协助她的是来自异界的灵魂。真可悲，继承原主躯体的同时还继承了原主的情感，以至于看不透契约表层的障眼法不明不白就付出了生命。
不愧是风民，就连灵魂的来去也这样随性不拘束。感慨的情绪莫名化作未曾滴落的眼泪短暂模糊艾娅的视线，猩红砂砾从各个方向朝她逼近，她叹息，法杖指向地面划出传送阵离开炼皇城的土地。
乱华海汹涌的波涛吞噬战争过去的痕迹，雨线不断，被火岗跳动的光线映照宛如银色的幕布。如果这一切是戏剧，那将被命名为损失惨重的出征。
梦渊从噩梦中惊醒，看到将他包围的怨灵。
-龙族皇城·殿堂-
纵然十二塔封印破损的部分被达法拉分出神力去填补，但还是有了崩溃的趋势。怨灵对大陆的攻击没有停止，火岗的火焰一天比一天微弱。这使得各地民众纷纷朝龙族皇城涌来，临时搭建的屋棚已经占满了整条茉莉长街。
四月，傀儡节再度来临。克雷因被任命为新的泯限使代替罗桀执行职责，实际上是被委以重任调查杼机塔中神明骸骨的余力。他来到茉莉长街，撞上一双双充满期待和怨念的眼睛。
龙族的威信被一场场灾厄消耗，创世神都没能遏止炼皇城的攻势，再这样拖延只会是慢性死亡。罗桀反叛的原因克雷因有所耳闻，从他心底来说对龙族的决策没有怨念也是不可能的——为了虚无缥缈的预言让霁辉使去送死，这件事处处透着愚昧无知。
“克雷因。”宛如鸟鸣一样清脆婉转的声音蕴藏着生命的力量，驱散他心头的阴霾。他回过头，看到飞鸟站在他身后：“缔灵使大人。”
细碎的笑意爬上飞鸟的眼睛：“还没有习惯自己泯限使的身份吗？你现在的样子，倒有些像年轻时的罗桀。”
“罗桀大人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不可超越的存在。此前我从未击败过他，因此从未觉得自己这个位置名正言顺。”克雷因说，
“眼下情况连殿堂都没有很好的对策，我不明白这样拖延的意义。”
蓝白色的尾羽随着夜风微微晃动，散发柔和的光泽吸引周围民众的注意力。飞鸟拥有镇定人心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寻求她的庇护。她抬手，指尖对准的是殿堂后圆形祭坛的方向：“克雷因，不论你的内心对于这个位置有什么看法，目前来说殿堂和创世神都承认了你新任泯限使的身份。你拥有和罗桀一样沟通神明余晖的资格，如果你肯，我会护佑你完成整个沟通仪式。辰时旧光退无可退，寄希望于神不外乎是一种选择。”
克雷因召唤法杖握在手心，跟随飞鸟的步伐前往祭坛。
他还记得罗桀沟通神明余晖时所念的咒语。当他真正站在祭坛中心时才发觉这里竟然这样空荡且冰冷。飞鸟示意他开始，克雷因犹豫着发动了与神明余晖沟通的术法。
下一刻，风雷巨变。强风席卷整个祭坛，雷鸣一样的咆哮声炸响在克雷因耳畔，他瞪大眼睛，听到无比清晰的——
“赝品！”
无形的冲击力逼迫克雷因后退，他将法杖横在身前，却无法对抗这股力量半分。飞鸟站在祭坛的边缘冷漠地看着克雷因的身影，没有施救的意思。
有人在欺骗我。克雷因感觉到喉咙处传来窒息感，他挣扎着扭头，看到肩头的衣服被风撕裂——紧接着是血肉剥离。此前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筋脉，如今才看到它们闪烁着诡异的金色光泽。
傀儡丝！
猖狂的笑声从祭坛上方传来。这声音对克雷因而言再熟悉不过。他仰起头，全然不顾因为过大幅度的动作挣断的傀儡丝。罗桀出现在半空，居高临下打量他和飞鸟：“你们果然会这么做！”
“罗桀。”飞鸟看他的目光不再含有任何感情，她召唤法杖释放能量，白金色的漩涡向半空中席卷而去，“杼机塔是不是已经没有活人了？”
罗桀的眼眸红得像下一刻要滴血：“有前任泯限使的指导，我为什么不把事情做绝呢？”
他的法杖出现在他背后，像是有自主意识一样撑起红色的屏障挡住漩涡的侵袭。飞鸟沉了脸色，厉声道：“不可理喻！”
罗桀挑眉，似乎惊讶于她的天真：“我早就说过，小飞鸟，我杀孽深重罪无可赦，是你自己不愿意相信罢了。”
“这个时候你出现在这里，可不是因为你的傀儡马上要死了吧。”飞鸟说，“是赤羽要求你的，对不对。”
“如果殿堂对我的到来有所预料，就不该是你一个人和我对峙。”罗桀与她对视，露出了然的神情，“赤羽说月使中有炼皇城的人，该不会就是你吧？你也有自己的私心，对不对？比如暗中收集灵魂碎片什么的？”
“生灵塔的事与你无关。”飞鸟将法杖收回，神情阴郁得可怕，“我知道你的目的，但我不会阻拦你。和赤羽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长湘就算活过来也是被赤羽掌控的镜民，你自己考虑清楚。”
“那我太清楚了。”罗桀伸展双臂，欣赏因他而变化的天象，“为女皇陛下献上我的忠诚！”
下一瞬，他消失在半空。飞鸟感应到什么，往杼机塔的方向看去。
杼机塔中的傀儡师——罗桀的傀儡，听到异动纷纷向外看去。罗桀看着面前的高塔，赤羽所说的话在脑海中愈发清晰。
“杼机塔中是创世神罗塔乌类的骸骨，掌控了它就能越步于半神，何尝不能复生长湘的躯壳？”
“值得尝试。”
罗桀记得自己的答复，生命中从来没有哪个念头如此清晰。他嘴角微微上扬，抬手召唤的不是金色戒尺，而是属于他的法杖！暗红色的杖身布满金色的铭文，杖尖蕴藏他心魂的法魂珠隐隐发亮。说时迟那时快，罗桀飞奔向杼机塔，扬起法杖狠狠劈了下去！巨大的红色虚影亮起，足足比罗桀大了数十倍的傀儡随着他的攻击应召而来。骤然爆发的力度让杼机塔微微晃动，但是还不够！塔里有着所有前任泯限使留下来的驻守心魂，罗桀纵然天赋异禀，与其抗衡也显得不切实际！但他就是这么做了，连同那个巨大的傀儡虚影一起攻击杼机塔的塔身，这么做无疑是亲手摧毁他属于泯限使的荣耀！循声而来的法师试图阻拦他，但方才接近就被罗桀攻击逸散的余力击退。一下，又一下，法杖爆发的嗡鸣声接近实质的刺耳，罗桀仿佛不知疲倦一般连续发动攻击，扩散的余威落在皇城除却十二塔的部分，那些普通的砖石瞬间化为齑粉！法杖的力量每一次与杼机塔相撞都花了十足十的力气，罗桀铁了心要杼机□□塌！在又一次攻击后飞鸟看到皇城中心有人匆忙朝他们的方向赶来，当机立断向后撤离。果不其然，在她到达安全距离后，罗桀身后的傀儡虚影骤然发力，将龙族派来的殿堂守卫一个没留斩落在地！那一瞬间的法力强盛到扭曲了部分空间，所有人都看清了那股暴戾野蛮力量中心的傀儡师。罗桀再度抬起手，傀儡虚影跟着他动作，原本空洞的眼中此刻燃烧着暗红色的火焰，意图将一切吞噬殆尽！
“和作为人的生命告别吧，罗桀。”他听到自己这么说，其他人也听到，不，而是整个大陆都听到了他的声音。空前绝后的天才，史无前例的傀儡师，从古至今最伟大的泯限使——
“千丝万缕！”
从天而降的金色光辉如同万箭齐发钉入地面，在罗桀法术的加持下自上而下穿透了整个杼机塔！白色的塔身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碎裂的砖石纷纷落地，扬起一片烟尘。齿轮转动的声音自另一个方向传来，镜疾遥操纵着万光之终赶来。为时已晚，罗桀喘着粗气，靠法杖撑着自己起身，呼吸还未平复但已经进入警戒状态，死死盯着镜疾遥。
“......杼机塔已毁......没有人能再将它复原。辰时旧光，从今往后，不会再有泯限使，我摧毁的不止是高塔，还有殿堂的基座。”罗桀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神明何在？”
镜疾遥的目光在罗桀的身躯上来回巡弋：“你杀光杼机塔的人，把他们都变成了你的傀儡。”
“这不重要。”罗桀缓慢地直起身子，恢复了往日傲慢不可一世的姿态，目光越过镜疾遥落在杼机塔碎裂的塔身上，试图从中窥得一丝光亮：“神明遗骸何在？”
镜疾遥：“没有神明遗骸。罗桀，神死则灰飞烟灭，你所寻找的罗塔乌类，只存在于神的记忆里。”
罗桀僵硬地扭过头去看她，半傀儡的躯体让他的五官透出阴森死板的恐怖：“是谁教你这么说的？忒卡修斯？达法拉？还是那个隔岸观火的星月神？”他语气癫狂而难以置信，抑制不住发抖的尾音昭示他因希望落空而产生的不知所措。他读懂了镜疾遥的举动，她也在因长湘的不可挽回而心痛，因此她不愿对他再出手，哪怕他极度地危险。
她没有理由欺骗他，正如杼机塔轰然倒塌的事实。
“神死则灰飞烟灭。”罗桀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沉浸于自己的思绪里，与此同时燃烧着白色火光的巨网从天而降将他视作猎物骤然笼罩！巨网的丝线接触到罗桀的瞬间飞速贴着他的衣物和皮肤向内烧去，如果他不是半傀儡，这样的攻击早已取走了他的性命！他木讷地仰起头，看到忒卡修斯炽亮的神纹。要人命的网此刻像给他披了层华丽闪烁的薄纱，罗桀身上的傀儡铭文被灼痛的瞬间亮起，黑红色的火焰自铭文钻出对抗白色的神光，不出半刻就将整张网反噬殆尽。忒卡修斯没想到他还能活下来，
召唤法杖的手被罗桀不容置疑地按了下去：“忒卡修斯，我有话问你。”
黑红的傀儡丝从罗桀袖口钻出，沿着他的手臂跑向忒卡修斯。忒卡修斯没动，任由它贴上自己的肌肤。
对罗桀的偏爱确实多不过再往后推剧情他的戏份会越来越少，让他先在前半部分跳吧。
要开始转折了。写到这里其实已经很脱离原大纲了，但是核心的东西没变就对了。
希望能好好写完，这样就可以开新文了（啊不是）
断更这么久是因为我开学了。不是真不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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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摒弃幻梦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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