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李霖将信将疑地问道：“难道大人您还有什么‘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孙子？”
赵覃瞪了他一眼，从茶几上放着的几本书下面抽出一封信来，扔给李霖，没好气地说道：“你自己看。”
李霖接过赵覃扔过来的信，看了一眼信封，上面什么也没写，然后将信封里的信纸抽出来，看了起来。
李霖看得很快，这封信也没什么隐晦难解的内容。原来这封信是前任国子监司业岑平写给国子监祭酒朱昶的信。
信的第一页没什么好看的，无非是寒暄问候，岑平还介绍了一下他回明州之后的生活。第二页是请朱昶帮忙，说他新收了个弟子，这个弟子的两位兄长要来玉京，请朱昶看照一下。
接着李霖就看到了这句话。
“明州刺史裴琰二子裴云笙，年十七，自幼多病，性格恭顺，貌似东君。”
没用多久，李霖就将这封信看完，默默放下了信纸。
“貌似东君。”李霖沉吟道，“有多相似？”
赵覃端起茶杯，掀开盖子，吹了口气。
“这两人年底的时候已经到了玉京，前几天我派人去看过。这个裴云笙，眉眼之间，确实有几分像东君。”
“但去看他的人也说了，虽然长得像，但他和东君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绝对不可能和东君混淆。”
李霖道：“这倒也不算什么，毕竟应该没有人想要世上再出一个谢旻。”
赵覃喝了口茶。
今天晚上的种种实在是出人意料，最后出来的这位裴二公子更是让人惊讶，李霖只觉得这一趟确实没有白来。
“明州刺史裴琰，就是那个姜宣出事后捡漏的长史。他倒真是好运气，先是走运被陛下挑中，又生了个像东君的儿子。可叹谢家这几年找遍五服内的子孙，都没有找出一个像谢旻的。可见这人算到底是不如天算啊。”
事情逐渐清晰之后，李霖的心也松了下来。仔细算起来这事其实和他关系不大，但是要是能从这件事里多占点便宜，为什么不占呢。
“不知大人您要如何？这裴二公子这么大的一个人，总不能直接扔进太极宫里吧？”
赵覃放下茶杯：“你要是想扔，老夫也不拦着。”
李霖笑道：“下官可没那么大力气。”
赵覃不理会李霖的插科打诨：“消息既然是内侍传出来的，我们要送人，自然要也让他们知道。更何况有了他们帮忙，这事就成了一半。”
李霖故作恍然道：“大人说的是。”
“不知要什么时候行动？”
“不急。”赵覃老神在在地回道，“新年还未过，陛下的生辰又在眼前。这裴云笙的身子也要养养。等春暖花开之时，再提此事也不迟。”
此刻，回到太极宫的金玉只觉得颇为无语。
初二的晚上，她看着院子里的残荷，想着没完成的工作，一时忧愁，随口问了身边的容与和孙若锦几句后，竟让他们大为惶恐，万分焦虑，生怕她心里出了什么问题。这几天简直像对糖人一样呵护她，除了问她要不要看看下面谁谁谁献上来的好东西，就是让她去游园听曲，还变着法儿地劝她休息。
呵呵，休息。
她本来是可以休息的，如果那个倒霉的新手没有犯错的话。
是的，没错，金玉不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要问她是哪里人的话，她身份证上的国籍是NUG星系奥瑞德联邦共和国，现居地是NUG-1系B101星第九区第三大道星辉大楼1067室。
但金玉和别人介绍自己时，更常用的是：你好，我是星际穿越公司自然事务部的主管，金玉。
哦，对了，这是以前的说法，一个星期之前，金玉升职的调令已经下来了，她现在是总监了。
如果没有出那档子事的话，她现在应该在T033星享受阳光和沙滩，还有一望无际的湛蓝色大海。
而不是在难得的假日里被迫上班。
如果要仔细叙述故事的起因的话，那么不得不讲讲大名鼎鼎的星际穿越公司。作为整个宇宙排名一百强甚至是上游的企业，星际穿越公司的知名度比宇宙中大部分的国家还要高。你在和别人介绍自己时，说你是某某国家的人的话，别人可能要反应一会儿，查查光脑才知道；但是你要说你是星际穿越公司的员工的话，别人一定会惊叹一声，肃然起敬，立刻承认你的社会身份和价值。
原因无他，实在是星际穿越公司招收员工的门槛和标准太高了。一旦进入了星际穿越公司，过往的出身和经历都不重要了，因为从此之后，外界给你的定义和备注只会是，星际穿越公司 职位。
如果离职或退休了，那就是，前星际穿越公司 职位。
作为一家响彻寰宇的大公司，星际穿越公司的历史却没有那么悠久。和那些动辄百年的公司相比，星际穿越公司算是年轻了，只有六十多年的历史。在星际一百三十三的人均寿命面前，这个数字已经算小。
不过这并不能成为攻击星际穿越公司的公司实力和发展前景的理由。因为穿越技术在八十年前才臻于成熟。没有技术支持，穿越根本是无稽之谈。
穿越，多少国家的多少作者用多少种语言在多少部作品里写烂了一个桥段，有朝一日真的成真了。
星际穿越公司的创始人带领团队，经过多年的研究，终于找出了一种稳定穿越的方法。
接着，团队的主要负责人宣布星际穿越公司上市。
一时之间，星际穿越公司风头无两。
但是随着更多消息的披露，星际人对星际穿越公司的前景越来越不看好。因为，公司宣布，为了成功进行穿越和返回，经过多次的调试，公司最终将穿越世界和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调整成365比1，也就是在穿越世界的一年，相当于现实世界的一天。
公司介绍到，这个时间的确定，借鉴了一些古代传说。
但这一消息成功地让公司股价大跌。
因为对于现在的星际人来说，穿越并不是一件划算的事，毕竟没有人会选择放弃大把的生命，在穿越世界终老。而把穿越世界作为旅游项目游玩，也不划算。
在几天时间里多出几十年的记忆和经历，看起来是好事，实则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环境的变化，身边人的离开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其中蕴含的爱与恨极有可能让人在短时间内崩溃。
人的经历既是宝贵的财富，也是恐怖的毒药。它让人看似拥有很多，实则一无所有。
直到现在，在某些依旧流传的神话故事中，惩罚犯错神仙的其中一种方式，就是将他们贬下凡间，经历轮回，体验人世的痛苦。
所以在穿越后保留记忆显然是不可取的。但是回来之后消除记忆的话穿越还有什么意义啊。
不消除记忆只抽取感情的话也行。但这就像喝凉白开一样，虽然解渴，但是没味。不值得拥有多种娱乐方式的星际人费神。
就在星际人以为星际穿越公司要一蹶不振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星际穿越公司最后会用这项技术，来制作影视剧。
只能说，星际穿越公司的老板不仅是科技巨子，还是商业奇才。
只需要一位主演，不需要再请其他的演员也不需要布景，甚至故事都只用写个梗概，具体的情节和台词全靠个人发挥。再经过无敌的后期剪辑，就能呈现一部精彩的影片。
实在是太省钱了。
要不是时间流速不同的话，都可以直接直播了。
说得很好，公司的下一步计划就是努力缩短时间差异，早日实现穿越世界和现实世界的1比1对接。
但在这一技术实现之前，演员，也就是穿越者的选择，是个重要的问题。
从前文的分析来看，这显然不是一份性价比高的工作。
但是没有关系，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价格合适，自然会有人来应聘。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岗位越来越受欢迎。毕竟能赚钱还能出名。公司会在穿越者结束任务的时候抽取穿越者有关这一段经历的感情。要是穿越者愿意的话，甚至可以抹去这一段记忆。不过大部分穿越者不会选择抹去记忆，好不容易挣来的经验，还可以在接下来的世界提供帮助，干嘛要抹去。
不过这样也产生了另一个问题，那就太多的记忆会让大脑疲累不堪。最后，穿越者们基本都选择每年定期清除一次记忆，只保留最重要的几个片段，其他全部删除。
这听起来像是仿生人会干的事，所以人类纯洁委员会常年对公司进行谴责和批评。但是公司走的都是正当程序，签的也是合法合同，这些指责和批评都对公司来说无关痛痒。
更何况，除去正常社会招聘之外，公司的还有一半的穿越者，是各国监狱里的罪犯。
星际法律严格，犯下杀人、□□、抢劫等重罪的人，被逮捕之后，绝无可能看到明年的太阳。所以这些人不可能成为穿越者。罪行较轻者，也没有必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这种在传说中用来惩罚神仙的刑法，如今被用在□□罪上。
星际国家众多，政权更迭几乎每日都会发生。新上任者为维护名声，基本不会大规模处死落败的政敌及其党羽，但他们也不想让这些人好过。
所以，这些人会被送到星际穿越公司。
根据量刑的不同，这些人会穿越不同数量的世界。在他们穿越前清除曾经的记忆，在穿越后又将这些记忆归还给他们。不管在现实世界中如何的崩溃绝望，时间一到，又会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被投入任务世界。
直到完成判定的世界任务数量。
公司根本不用为这些罪犯支付工资，相反，各国想要将人送来的话，还要给公司钱。简直稳赚不赔。
而且不用担心这些罪犯出名之后，人们会为他求情，帮他减刑。这些罪犯主演的影片会有标识，也绝对不会在他所在的星系上映。
当然也有从公司活着出来，精神正常，甚至卷土重来，重回高位的人。但等他们处理敌人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依旧是星际穿越公司。
何况说实话，公司对罪犯的态度也挺好的。会给他们进行培训，任务世界也是由易到难，回来之后也不会难为他们。除了不消除记忆和没有工资之外，这些人的待遇和普通员工没有什么两样。甚至在他们心理失衡的时候，还会派专人安抚。
这些人就算恨，也恨不到公司头上。
这各种条件下，公司的实力和名声日益增长。
这就是星际人为何如此重视星际穿越公司的原因。
在这样的一个公司里工作，不辛苦是不可能的。
但金玉依旧凭借自己的努力，在八年之内升到了总监这一职位。
自然事务部是一个上限很高，下限也很低的部门。以前是这样的。但从近几年的故事来看，其他几个部也差不多了。不过作为没有灵异鬼怪、魔法仙术、无限恐怖克苏鲁的一个部门，自然事务部负责的世界很适合作为新人开始穿越的第一站。
虽然新人没有经验，但他们第一次穿越之后的世界一般也很简单，所以发生意外的几率反而比老手还要低。并且在金玉的运作下，自然事务部的初次穿越失败率五年以来一直为零。
然后，就在金玉接到晋升的命令之后，准备收尾和交接之时，她手下的某个项目，出了问题。
负责这个项目的组长将这件事报上来的时候，正好是周四的下午，快要下班的时候。
明天就是周五，周五之后就是NUG星系特有的为期五天的海滨假日，假日之后，金玉就可以走马上任，前往中央第五区工作。
偏偏这个时候出了问题。
金玉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走到落地窗前，从52楼上向远处看去，看到落日之下波光粼粼的海面，跨海大桥上络绎不绝的车流，空中三三两两的飞行器，和海对面若隐若现的第五区。
叹了口气。
然后，金玉转过身来，要求负责这个项目的组长和主管留下来，讨论如何处理这个问题。
在监察到任务世界面临崩坏的可能时，监管员已经及时暂停了任务世界的时间，将其放在特定的空间内冻结起来。经过全方位的检查和分析之后，发现按照现有流程走的话，崩坏将无可逆转。只能通过重启时间来进行修复。
这个问题倒是不大，可以再派一个人穿越过去，完成任务。
唯一有点麻烦的是，现在的这个穿越者，消失在了任务世界，没了踪迹。
技术员猜测，可能是世界崩坏时触发了公司的自救系统，系统将他藏匿在了时空间隙里面，以便世界坍塌之后公司可以将他打捞出来。但是在暂停时间的时候出现了点故障，所以才找不到穿越者的踪迹。
这在金玉看来问题也不大。
最大的问题是，这个项目本应在周五的时候完成，一起和其他项目打包给剪辑部门。但现在它出了问题，周五的时候一定交不上去。而且马上就要放假了，谁想在假期加班，在公司里赶项目。
监察员、技术员、项目组长和项目主管几个人站在对面，低着头，一言不发。
金玉看着眼前悬浮的冻结世界，在心里算了算时间。
周五打包派送到剪辑部，但剪辑部收到之后一般不会立刻打开。因为报错就要处理，还不如让上游先自查一下，等他们查完就和剪辑部无关了。所以还有五天的时间可以弥补。
这个世界是个普通的世界，任务时间原本定为四天半。但是稍微改编一下剧本，可以压缩到三天。
金玉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金玉不是不允许失误，没有人能够永远成功。只是这个失误可以在她升职之前，可以在她升职之后，就是不能在她升职之时。
就算这个项目的失败不会影响公司对她的调动，但金玉不想在进入第五区后的第一场会议上，就听到主持人宣布她的良好记录终于中断的消息。
会被当成谈资至少聊一个星期的。
不能留下这样的初印象。
还能怎么样，只能加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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