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之后，傅宵眠和沈飞光都回了客房，锦衣卫的几个人也去休息了，大堂里只剩下贺含胭和灵罗。
阿寅阿卯正在收拾桌子，店主人朝他们喊了一声：“阿寅阿卯，过来。”
阿寅阿卯停下手中的活计，朝柜台走了过去，阿卯手里还拿着抹布：“田叔，什么事啊？”
店主人表情略有些严肃：“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跟我去见贺大人。”
阿卯听了这话眼睛瞪大，刚想问店主人为什么要去见贺含胭，店主人就已经迈开了脚步，朝贺含胭走过去了。阿卯只能匆匆看向阿寅，阿寅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但是他们也没有时间多想，看了对方一眼后，连忙跟上店主人，和他一起去见贺含胭。
贺含胭就坐在大堂里，自然听见了店主人和阿寅阿卯的动静。不过贺含胭也不意外，她之所以还没走，就是因为看出了店主人还有话要说。
店主人走到贺含胭身边，拱手弯腰，恭恭敬敬地喊道：“贺大人。”
刚才吃饭的时候，店主人已经问过贺含胭的姓名。
阿寅阿卯跟在店主人身后，也跟着他向贺含胭行礼，弯着腰低着头，不敢发出什么动静。
贺含胭开门见山：“掌柜有什么话想说吗？”
店主人微微抬起头来：“不瞒贺大人说，小人的确有一件事，恳求贺大人帮忙。”
贺含胭：“什么事？”
“小人想求贺大人将我这两个伙计，一块带去玉京。”
阿寅阿卯本来还在心里猜想店主人有什么话要说，没想到说的竟然就是他们，都吃了一惊。两人飞快地抬起头来，想要发问，但看着店主人俯首弯腰的背影，又都忍住了，没有出声。
贺含胭道：“掌柜何必如此毕恭毕敬，先起来说话吧。”
“谢贺大人。”店主人直起身来，看了看贺含胭的脸色，斟酌着说道：“还请贺大人明察，小人让这两人跟随贺大人，并不是为了攀附贺大人，讨贺大人欢心。这两个乡野小子，没什么好的，自然也入不了贺大人的眼。不过这两人还算机灵，手脚也勤快，我见贺大人此行还带着两个公子，大人身边又只有这一位姑娘，不如让他们两个先去伺候那两位公子，等到了玉京，大人若有别的安排，再让他们去做。要是觉得这两人实在愚笨，大人便丢了他们，就让他们自己去讨生计吧。”
贺含胭笑了，难怪店主人用的是“求”，听店主人的意思，是想让她顺道把这两人带去玉京，让这两人在玉京生活。这确实是求她办事，而不将这两人送给她，任她处置。
“掌柜与这两位小哥，感情倒是深厚。”
店主人微微低头，脸上露出些许追忆之情：“贺大人说的是。当年小人在边关赶路时途经一个村子，见那个村子被烧得一片狼藉，不少人倒在血泊中，必然是被鞑靼人侵袭过。小人本来以为这村里没有活口，但走着走着听到了些动静，走近一看是两个小孩躲在一片土墙后面，瑟瑟发抖。小人可怜他们，就把他们领了回来。这些年虽然让他们在这小店里做伙计，其实早就把他们当作后辈看。小人在平州待了一辈子，年纪又大了，就想他们去外面闯闯，好谋个前程。”
他身后的阿寅阿卯皆是第一次听店主人说这样的话，一时又是感动，又是不舍，却都不敢说话，也说不出话。
贺含胭看了这两人一眼：“看得出来，掌柜的将他们教得很好。”
从头到尾，这两个伙计都没有说一句话，插一句嘴，也没有什么小动作。贺含胭心中对这两人倒是满意。况且店主人有一句话没说错，就是傅宵眠和沈飞光确实要有人跟着。如果她真的要将傅宵眠送给陛下，必然要派人伺候傅宵眠。这两人倒是很好的选择，她将他们带到玉京，对他们有恩，但这恩不大，他们之前又毫无联系，必然能通过女官和内监的审查。
若贺含胭是玉京的勋贵和高官，要送人就送了，就算要避嫌也不会避成这样，可惜她只是个小小的锦衣卫总旗，不过九品，谄媚太过，这官途也就断了。
不过再想想，就连玉京的世家都不能把人塞到陛下的后宫，贺含胭的心里又平衡了很多。
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里跃跃欲试，想将这条路打通，走出一个通天大道来。
多她一个也不多。
“掌柜的为大盛效过力，又在平定武林中尽了自己的一份心，还心怀慈悲爱护后辈，这点小事，我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我会将他们带到玉京，等到了玉京之后，要是两位小哥找不到好的去处，我也会帮忙替他们寻一个。”
店主人大喜，边行礼边说道：“多谢贺大人！大人的恩德，小人铭记在心。”他侧身往旁边一站，让出位置，接着说道：“贺大人放心，这两个小子也必然也不会给贺大人添麻烦，让贺大人您费心。”
话说到这儿，阿寅阿卯赶紧上前一步道：“多谢贺大人！”这一声过后，阿卯接着说：“大人对我们有恩，我们这一路必然尽心尽力，伺候好两位公子。大人的恩德我们也会铭记在心，有朝一日必然会报答贺大人。”
贺含胭道：“小事而已，小哥不必说得严肃，我也不要什么报答。你们若是要谢，就谢掌柜吧。”
说罢，贺含胭站起来：“两位小哥今晚收拾一下，明天早上便可随我们一起出发了。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阿卯闻言，上前为贺含胭和灵罗引路，将她们送回了客房。到了客房之后，又问贺含胭和灵罗还有没有吩咐，贺含胭说没有，要他回去和掌柜说说话，收拾收拾东西，阿卯又道了次谢，然后退出了房间，回到了大堂。
大堂里，阿寅已经将门关了，继续收拾刚才没收完的那几张桌子。阿卯一言不发地和他一起收拾起来。等他们将大堂整理完毕之后，店主人领着他们回到了他的房间，点上了房间里的蜡烛。在橘黄色的光亮里，阿寅阿卯跪在了店主人面前，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
店主人坐在椅子上，挑了挑灯芯：“何必做出这副情态，都是大小伙子了，总不能老待在家里，还是要出门闯荡一番。”说完，店主人看着微微摇曳的烛火，怀念道：“我年轻的时候，可是想走遍天下的，没想到世事无常，最后连平州也没能出去。你们赶上好时候，可要好好珍惜才对，别哭哭啼啼的。”
阿卯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泪：“田叔，我们走了，你怎么办？店里没有人，你怎么忙得过来？”
店主人一摆手：“这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叫老杨去他们村找人帮忙了，明天早上他们就能赶过来。等你婶子从外面带两个鞑靼小子回来，就更不用你们操心了。”
阿卯委屈道：“鞑靼人哪有我机灵，做小二肯定不成。再说，客人看见他们的脸，肯定就会被吓跑了，谁还来吃饭和住店。”
店主人瞪了他一眼：“就知道胡说八道！鞑靼人早就被陛下打怕了，连平州的小儿都不怕他们，就你没出息，在这胡说！再说，人家那儿的小伙子比你能干多了，你可比不上人家。”
阿卯不服：“能干有什么用，他们又没我会说话。都像阿寅一样，这店还怎么开？”
店主人一拍桌子：“那你还去不去玉京？”
阿卯的挺直的身子立刻缩了下去，声音也弱了很多，但还是吐出了一个“去”字。
阿寅这时开口：“田叔，我和阿卯一直都记得您的恩情，您放心，等到了玉京，扎稳脚跟，我和阿卯一定将您和婶子接过去。”
阿卯连忙跟着附和了一声。
“不用了，”店主人平静地说道，“我和你婶子已经在这儿过了大半辈子了，习惯了。年纪大了，就不怎么想出去了，只想安安稳稳地待在原地。”
阿卯小声反驳了一句：“您可不像喜欢安稳日子的人。”
店主人“嘿”了一声，骂道：“我看你是要走了，一心气我是吧。我是想安稳，奈何那些事自己找上门。再说我在这儿住着挺好的，还能当个客栈的主人。到了玉京，那些街上的铺子，没几个是那些掌柜的，都在别人手里攥着，我去了说不定也要和你们一样，给别人打工，我才不去。等我和你婶子老了，赚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去。”
阿卯这回把那句“您也不怕到时候马车把您晃散架了”放在了心里。
“行了，”店主人一看就知道阿卯在想什么，“就算贺大人不来，我本来也打算让你们年后去玉京。现在你们跟着贺大人一起走，还不偷着乐吧。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去收拾收拾，明早别误了时辰，让贺大人等你们两个。”
阿寅阿卯站起来，又和店主人说了些感谢和保证，店主人听了几句，又赶他们走。只是这次，店主人拿出了一个钱袋子塞到阿寅手里，还叮嘱他们多带些御寒的衣裳，路上冷。
说完就把阿寅阿卯赶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阿寅阿卯静静地站在门外，听着店主人在屋里倒水洗漱，然后熄了蜡烛，上了床，窸窸窣窣地脱了衣裳，最后什么动静也没有了，才转身离开，回到了他们的房间。
回去之后，他们也没有说话，赶紧收拾了起来。虽然东西不多，但毕竟是第一次出门，他们都很仔细谨慎。直到夜深了，他们才收拾好，躺在了床上。
夜很安静，如同他们之前在北地度过的许多个夜晚一样，没有声音。躺在这样的夜里，很容易产生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错觉。他们就是在这样的夜里依偎在一起，支撑着长大。
“阿寅，你说，玉京的夜也是这样安静吗？”在客栈的最后一晚，阿卯这样问道。
“我不知道。”阿寅回答道。
阿卯便猜测道：“应该差不多吧，玉京的人总不可能不睡觉。”
阿寅笑起来，像是完全忘记了他们明天就要远行，忘记了紧张和压力，忘记了期待和迷茫。
“他们睡不睡觉我不知道，但是我们得睡了。阿卯，你放心，睡醒之后，我们还是在一起。”
就在北地的阿寅和阿卯沉入梦乡之时，玉京延平郡王府里，正是灯火辉煌，笙歌燕舞，一片欢乐的场景。
今日是郡王世子十五岁的生辰，世子早就邀请了一众好友前来庆祝。前头大人的宴会早就了了，世子和朋友们年轻，当然不愿意辜负良宵，又在暖阁里点起无数盏烛火，唤来舞姬伶人，接着玩乐起来。
暖阁的一角，一个身着紫色锦衣的少年像猫儿一样窝在贵妃榻上，听着乐声和众人玩乐的声音，昏昏欲睡。延平郡王世子投壶投到一半，往旁边瞥了一眼，看见少年这副样子，扔下手中的羽箭，朝他走了过去。
“让你出来玩，你怎么要睡着了。”世子一来便坐到榻上，将少年往里挤了挤。
少年声音烦躁道：“别挤。”
“不挤我就要站着了。”世子从旁边的圆几上拿了一颗葡萄吃了起来。
少年眼睛睁开一条缝，眯了一眼后说道：“这么大的空都容不下世子，世子架子还真是大。”
世子一边剥葡萄一边说：“你脾气怎么这么大，不就是没让你睡觉吗，晚睡一会儿也没什么吧。”
少年彻底睁开了眼睛，露出一双剔圆的双眼，越发像只猫儿，嘴里抱怨道：“都已经子时了，你还不停，小心明天就有御史参你一本，让你乐极生悲。”
世子道：“参我也有你的份，这暖阁可是为你开的，要不是你怕冷，我才不来这里，简直要热死了。”
“是我让你开的吗？”少年斜着眼睛，“你早点让我回去睡觉，什么事也没有。”
“睡什么觉啊。”世子剥了颗葡萄放在少年嘴边，被少年用眼神狠狠拒绝。世子愤愤地将葡萄扔进自己嘴里，边嚼边说，“你才几岁啊，怎么天天想着睡觉，一点少年气都没有。”
少年坐起身就要走。
“哎哎哎，”世子双手压住少年的肩膀，“你可别走。你要是走了，我可没有搪塞陛下的理由了。”
少年拨开世子的手，冷笑道：“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你放心好了，你把我按在这儿也没有用，你又不是不了解陛下，要是没有御史把你提溜出来还好，锦衣卫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要是有御史参你，我们等着就一块挨罚吧。”
“别呀，”世子哀求道,“好歹我过生日，陛下要是真知道了，也不会那么严厉吧。要是真出了事，到时候你陪我一块去求情。”
“好啊。”少年笑道，“到时候我肯定求陛下狠狠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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