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栈休息一晚之后，第二日，贺含胭一行出发前往平康城。
这一行人里，除了沈飞光，其他人对阿寅和阿卯的加入都没什么反应。贺含胭出发之前询问了一下阿寅阿卯的名字，阿寅阿卯回答之后贺含胭点了点头，然后就让他们去找傅宵眠和沈飞光。
阿寅阿卯昨晚就商量好了，沈飞光一看就比傅宵眠活泼一些，话也多一些，所以阿卯去找沈飞光，而沉默的阿寅去找同样安静的傅宵眠。这想法是很好，阿卯也很顺利地进了沈飞光的马车。可偏偏阿寅那里出了问题。
傅宵眠的态度温和，却拒绝了阿寅要伺候他的请求。
阿寅站在车外，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去。
就在这时，阿卯从后面的车窗探出头来，伸出手来挥了挥，招呼阿寅过去。阿寅不愿耽误出发的时间，赶紧去了后车。等到阿寅上了沈飞光的马车后，贺含胭轻踢马肚，一扯缰绳，喊了声“出发”，整个车队缓缓行进了起来。
沈飞光的马车里，阿卯正在感谢沈飞光。
“多谢沈公子好心，给沈公子添麻烦了。”
阿寅跟着阿卯一起说道：“多谢沈公子解围。不过小人去前面坐吧，公子这里还能宽敞些。”
“你去外面坐干什么？”沈飞光奇道，“我又不在车里跑马，要那么宽敞干嘛。而且外面的锦衣卫不一定想和你一起坐。”
锦衣卫。阿寅阿卯听了这个名字，心里皆是一惊。虽然他们早有猜测，但真知道他们是和锦衣卫同行的时候，难免还是会有些紧张。
沈飞光接着说道：“还有，傅宵眠不是故意为难你，不让你上车。”
阿卯赶紧说：“傅公子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我和阿寅断然不会怨恨傅公子。”
沈飞光一皱眉：“他能有什么道理，只怕是还在闹别扭，不想见人罢了。”
阿卯沉默了。阿寅，他本来就很沉默。
从进来的这一会儿，阿卯能看出来，沈飞光说话虽然有些直白，但人却很好，还有些孩子气。阿卯被沈飞光的话勾起了好奇，这本来就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远行，心中兴奋却要压抑，现在见沈飞光这么好说话，便试探着问道：“不知傅公子，为何生气啊？”
沈飞光语气平常道：“大概是见武林中人风评如此之差，一时难以接受吧。”
“傅公子是武林中人？”阿卯先是有些惊讶，然后接着说道，“可就算傅公子是武林中人，但他举止文雅，待人温和有礼，平常人怎么可能会不待见他呢？”
“是啊。”沈飞光拖了个长腔，“人家说的明明不是他，他心里却跟着难受，搞不懂这种人是怎么想的。”
其实阿卯说完后，心里就反应了过来。现在听了沈飞光这么说，倒是觉得和傅宵眠比起来，沈飞光这样的其实更奇怪。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常人活在世上，难免要给自己找个身份，找个归属。要是有人说这平州的小二都是草包，没一个有眼力的，阿卯也会生气。这几乎是人之常情了，说出来也没有人会觉得不对。
不过阿卯心里虽然这么想，却也不觉得沈飞光的话刻薄。大概是因为沈飞光的语气太自然了，他说搞不懂，大概是真的搞不懂，而不是讽刺挖苦。更重要的是，阿卯虽然读过书也会写字，但是书里的那一套没有真的进他的脑子。他是在市井里活着的，平日已经够艰难了，万万不能再把其他人的声名背在自己身上，会把他压死的。
就算要背，阿卯也只背阿寅的。
平州的小二被骂就被骂吧，阿卯也没办法。
阿卯心想，倒是那傅公子，要是真的像沈公子说的一样，在闹别扭的话，倒也显得没那么高不可攀了。会为了这种事生气，想想也挺可爱的。傅公子看着比沈公子大不了几岁，瞧着却稳重很多。这样一搞，倒多了几分人气。
阿卯在客栈里见的人多了，自然也更机敏些，知道沈飞光和傅宵眠都不是会故意刁难别人的人，也就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阿寅也一样，他不爱说话，心里却都明白。而且他也不爱为这些琐事困扰，有那时间还不如干点别的。
沈飞光就更不用说了，这种无聊的事，他在天阴山上，都不愿意多看两眼。现在说了两句话已经够了，他还有别的事要问。
“你们是兄弟吗？”
阿卯摇摇头：“沈公子，我和阿寅不是兄弟，只是同一个村子里的。当年边关时常遭到鞑靼人侵袭，我和阿寅因此没了亲人，结伴前往其他地方逃命，结果逃命的时候又遇到了鞑靼人，好在我们躲了起来。不过具体的情况我已经不太记得了，只记得最后客栈的田叔发现了我们，将我们带了回去。”
沈飞光思索了一下，自言自语：“原来会不记得吗？”
阿卯却以为沈飞光在问他，回答道：“确实不太记得了。不过虽然当时的种种都已经模糊了，但我一直记得，那晚的马蹄声像是打雷一样，轰隆隆的，一直在响。”
“嗯。”沈飞光随便应了一声，心里却在想，如果他没有吃药的话，过去的那些记忆是不是也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失。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让他唯一觉得印象深刻的，应该会是那晚冲天的火光吧。
听起来还挺温暖的。
沈飞光自嘲了一下，接着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好奇地问阿卯：“那你现在听见马蹄的声音，不害怕吗？”
阿卯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倒真不害怕，可能是我心太大了。”
沈飞光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不好，不害怕才对，害怕岂不是亏了。”
阿卯嘿嘿一笑，心中更加认定，沈飞光心性如同稚子一样。旁人听了他俩的经历，早就该就此打住，转移话题了，沈飞光却没有这些忌讳，想问就问。阿卯觉得沈飞光该是极受家里宠爱，才养成这样天真的性子。他觉得这种人其实挺好的，他们其实没有一颗坏心，只是不懂这些事情罢了。
不过阿卯哪里知道，沈飞光其实和他一样，是自小就没了父母亲人的。
沈飞光见阿卯像是知道不少事情的样子，便问他：“我们接下来要到平康城是吗？”
“是。”阿卯和他说，“平康城是平州的首府。从客栈出发，只要一上午，就能到平康城。”
走了五六日，沈飞光其实很想沐浴，但他也知道，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便一直忍耐。昨晚虽然住上了客栈，但这客栈看着也不像是有沐浴的条件，所以就没有说。等到了平康城，总该有地方可以洗澡了吧。
不过，“平州的首府为何离边关这么近？”沈飞光问道。
阿卯既然猜测沈飞光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家里养得精细，便对他不知道这件事没有多少惊奇，向他解释道：“平州的首府本来是顺安，但自从陛下在平州领兵抗击鞑靼之后，平州的首府就变成了平康。陛下说，顺安离边关太远了，如何能及时掌握边关的情况呢？于是就把首府迁到了平康。”
“说的没错。”沈飞光赞同。
阿卯笑道：“其实听说一开始陛下身边的大人们是不同意这个想法的，觉得太危险了。陛下却说，若是不危险，诸位如何能与边关的百姓一样，体会到鞑靼人就在身侧的恐惧呢？诸位大人听了，都没有再说话，这事就怎么定了下来。”
“好！”沈飞光一拍手掌，喝彩一声。虽然贺含胭和傅宵眠都对沈飞光说过当今陛下的美名，但沈飞光听是听了，却没有多少实感。哪怕驿站给他们提供了方便，但沈飞光之前也没吃过行路的苦，没有对比，自然就没法多么感激这位陛下。但阿卯说的这件事，实在是太对沈飞光的胃口了。沈飞光立即就觉得，当今天子，确实是圣明之君。
沈飞光美滋滋地乐了一会儿之后，又开始好奇：“陛下难道还曾御驾亲征过？怎么我没有听说？”虽然他在天阴山上什么也不知道，但天子亲临平州这样的大事，魔教不可能没有一点反应。但沈飞光将这些年的经历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魔教有过什么异常。
“哦，”阿卯向他解释道，“当年陛下还不是陛下，而是东宫的太子。陛——殿下是自请来平州，抗击鞑靼，保卫大盛的。”
阿卯说完后，看着沈飞光眼中快要溢出来的赞赏之意，忍不住问道：“沈公子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和陛下有关的事吗？当年各地的说书先生，一日要讲八百遍陛下的故事，后来还是陛下下令禁止，大家才不怎么在明面上讨论了。”
沈飞光叹了口气：“我倒是想知道，也得有人和我说才行。”
阿卯左想右想还是觉得沈飞光家里很奇怪，天底下竟然还有不讲陛下功绩，不赞陛下圣明的人家。他对沈飞光的身世已经起了一点疑心。但这些事不是他该过问的，也不是他能过问的。要是沈飞光自己告诉他们还好，要是沈飞光不说，阿卯是绝对不会问的。
阿卯没说话，沈飞光却又有了问题。不过这次阿卯没有回答他，而是看了看车帘，小声对沈飞光说：“沈公子，我们还是不要讲这么多了，陛下不喜百姓聚众夸耀她的事迹。”
沈飞光听了这话反而问道：“明着不说，那你们私下里也不说了吗？”
阿卯被问的说不出话来。
说是说，但是大家心照不宣就行了，哪有人会这么问。
“还是说，你怕被锦衣卫听到这些话。”见阿卯这样，沈飞光继续道，“放心，要是他们真听不下去，早就冲进来抓你了。”
阿卯低下头，心里嘀咕道，这怎么能放心，这话听了让人更不放心了。不过看沈飞光这好奇的样子，怕是还要再问些什么，不如他先说吧，免得沈飞光问出一些什么不该问的东西。
“十年之前，陛下十四岁，被先帝封为太子，入主东宫。但陛下却自请戍守边关，誓要将鞑靼人彻底赶出大盛，不还边关百姓安宁，绝不返回玉京。然后陛下在平州一待就是三年，不仅将鞑靼人打得再不敢犯边，就连西域诸国，也畏惧陛下之威，愿意俯首称臣，尊大盛为主。三年之后，陛下归京，天下已是太平的天下。”
阿卯用最简短的话语说完了曾经平康城的说书师傅要讲三天三夜的故事，说完阿卯还觉得有点可惜。他是去听过那位师傅说书的，那讲得真是一波三折，动人心弦。阿卯以前也想做个说书师傅的，但是陛下不让讲她的故事了，他也就没那么想当说书的了。
谁能想到他有一天真的要去玉京了呢？阿卯想到这儿又开心起来。
他一边暗自快乐，一边还观察着沈飞光，等他再问什么，好及时搪塞他，就说今天讲太多了，明天再讲吧。可谁知沈飞听完整个故事后，再也没有说一句话。阿卯悄悄看了阿寅一眼，阿寅轻轻摇了摇头，阿卯便也不再问什么，车厢里安静了下来。
而沈飞光此刻心里想的是，十年之前，难道贺家灭门案发生的时候，当今天子，就已经来到了平州吗？
既然这位陛下有如此的雄心壮志，又如此的忧国忧民，为何还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沈飞光不明白，但这里有个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不过平康城近在眼前，沈飞光也并不急着知道答案，便决定进了平康之后再问。
果然，只用了一个多时辰，他们就抵达了平康。平康城守卫严格，即使是锦衣卫，也要被门口的官兵检查一番，才能被允许进城。进城之后，贺含胭找了一家客栈，不算多么奢华，但是看着整洁干净，店里的小二也齐整，询问还有空房之后，便在这里住下。
不过，贺含胭刚进客栈不久，就有小厮前来，说他家大人听闻贺大人终于要启程归京，特意摆下酒宴相送，还请贺大人务必前去一聚。贺含胭略一思索就应下了，安排好傅宵眠和沈飞光之后，便带着灵罗前去赴宴了。
留下傅宵眠和沈飞光，在客栈大堂里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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