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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喜宴

桐安这几日都是格外繁忙。随着月蝉婚礼的日子愈来愈近,越来越多的事情需要他走动打点。因着青城山如今乃正派第一,何百善又被尊为武林盟主。而这桩亲事又是和江南老大长乐门结的,所以这婚礼自然是声势浩大,轰动武林。这不青城山这边中午要先摆一场喜宴,广邀各路武林豪杰,齐聚一堂,也算是为月蝉送亲。青城山和长乐门一个东边一个西面,距离甚远。陆寅之不忍月蝉路上舟车劳顿,一方面又是心急着想早些拜堂,便决定将大婚的地方办在西南面的郦兴。青城山去往郦兴不过半天时日。而这郦兴的陆家庄听说是陆家祖籍所在。所以一切都顺理成章,新妇进了门第二天便可去祭祖。陆元熙在那里正好也有块不小的庄子。这段时间赶工重新修缮一番,这“兴合山庄”也是做得气派十分。大婚前几日,新郎陆寅之便是早早就领着陆家的接亲队伍候在青城山,这接亲的阵仗当真是排山倒海啊,连陆元熙都亲自登门。按礼法来看,哪有这做家翁的到女方家里接亲之理?只是陆元熙说起来这青城喜宴里一大批都是西边武林的门主掌门,若是自己不露个脸,岂不是失去一个广交盟友的好时机了吗。

不过江湖里的传言可就没这么好听了,人人都话那陆家自从输了武林盟主以后,对青城山那是鞍前马后,趋之若鹜,千方百计地巴结着,好不容易让何百善允了这门亲事,而这次婚礼居然还倒贴成这样,简直是死皮赖脸,不知羞耻。

陆家似乎对这流言一点儿不在乎,陆寅之因着自己能娶到梦寐以求的月蝉,每日都是意气分发,春风得意的样子,似乎早就把之前在秋水涯下那些丢脸事抛到了脑后。

转眼便到了大婚的日子,外面从一早就是热热闹闹,熙熙攘攘,这些天下来基本每日如此。月蝉对此也是早已见怪不怪了。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双颊微凹,脸色惨白,连平日里最灵动的一双杏眼也恹恹无神,身后挂着早就准备好的绿色喜服,这喜服是天下最富盛名的锦玉庄最好的几位绣娘忙了十天十夜才赶工出来的。用的是最上乘的丝绸,上面绣着凤凰牡丹暗纹,看着更是华贵无比。月蝉站起身去,缓缓走到喜服面前,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心中不禁难过得不能自已,两行泪竟然不知不觉地滑落下来。

正想着,门忽然开了,几个姑子丫鬟鱼贯而入。

“哎呦……我的好娘子啊,怎地脸色这般难看。”为首的一个四十左右姑子扯着嗓子叫道。“快快来坐下,你这样等下如何出嫁啊……”她边说边把月蝉拉回了妆台边,按着她坐下,又一面开始絮叨:娘子啊,你长得可真是俊。这姑娘家嫁人之前都是心事重重的。不过你放心吧,陆小郎君可是对你死心塌地的很。陆夫人和陆当家的也是通情达理得很。”

这说话的赵姑子是陆家这次带来专门服侍月蝉出嫁的。陆寅之心细,怕路上没有女眷不方便,便谴了一波姑子丫鬟去青城山。虽然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但陆家却是在礼数上不敢怠慢一点儿,样样都想把最好的给月蝉。

她嘴上虽是叽里呱啦不停,手上却也是利落得很,一会儿功夫便把月蝉整得如仙女下凡一般。她得意地往月蝉的发髻中插入一把金翠花鈿,不住感叹道:“真当是国色啊!”

月蝉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脸,心下也是一动:原来自己盛装竟是如此明媚动人。不知若是他见着了会作何反应呢。在灵犀宫的日子,他总是说“女为悦己者容”,想要她穿上女装,但自己却总嫌麻烦。如今自己这般华服在身,可惜却不是穿给他看的。

“不知他怎样了?他和师父的两月之约不知还记得吗……从上次秋水涯一别也一个多月了。他若是知道我今天就要嫁给别人,不知会怪我么……”月蝉心中百转千回,却只念着一个人。

*******

何百善带着众弟子早在外面忙做了一团。今日来喝这喜酒的都是西边武林的中流砥柱,群雄们自然是给足了何百善面子,各个都是早早备好了厚礼等着给月蝉送亲呢。

这不喜宴一开席,大伙们都纷纷称赞何百善这门亲事乃佳偶天成,天造地设。适才月蝉被赵姑子搀着从内堂出来拜别何百善,虽然有却扇遮颜,但只看身形便可想象出她必定是艳及无双,风华绝代。陆寅之穿着一身红色的喜袍候在外堂,他本就相貌堂堂,今日更是器与轩昂,容光焕发。当他见着月蝉一身喜服出来,更是眼睛都无法移动半步。只死死地跟着她,心中想到之后的洞房花烛,更是浑身觉得燥热难忍。所以这喜宴上,他自然是心不在焉,恨不得立刻就启程带月蝉回去拜堂。

忽然听到外边人头攒动,似乎有些不一般的动静。他皱皱眉头,只得不情不愿地把目光从月蝉身上收回来,顺着声音看过去。这一眼他惊呆了。

只见一个黑衣男子正大步迈了进来。他清朗俊秀的脸上无甚血色,剑眉之下一双深邃的眼睛却是炯炯有神。

“明华君!”陆寅之失声叫了出来。

来者却正是星允。

宾客们听到这个名号也都停下手中酒杯,不约而同地望了过去。却见何百善悠悠地迎了出去。今日他嫁徒弟,自然是万众瞩目,他特意穿了一件暗红色的外袍,倒是很称今日喜庆的气氛。他脸色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客气地说道:“不知明华君今日位临青城山,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星允只微微一笑,双手作揖,还了一礼,不亢不卑地说道:“听说今日何真人这有喜事。本座自诩和青城山有几分交情,怎地能不来贺一贺呢?”他说话的时候,目光往何百善身后一扫,最后落在那个娇倩的身影上。

月蝉,她惊得掉落了手上的却扇,露出了那张美艳绝伦的脸。“是他……”她心中暗暗念道,“我莫不是在做梦吧……”她只觉得心似乎要跳了出来,当下就有点儿站不稳。她只远远地看了星允一眼,便赶忙把目光收了回来。她回过神来,捡起地上的却扇,又放回了面前,把自己涨的通红的脸遮在了后面。

只那么一瞬间的眼神相触,星允就觉得全身血液都在翻腾。这个自己日日夜夜所念的女子今日这般华服盛装,美若天仙,但居然却是要嫁与别人!他来时虽然心中早已经给自己千叮嘱万嘱咐一定要冷静,但此刻真的见到了,内心却还是忍不住要发狂。他不禁回想起那日从凤巍山回来的情形:

刚到宝珉山脚下,他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前面晃悠,竟是南风。

“郎君!您总算回来了!”南风见着星允,连忙迎了上去。

“怎么了?天魔宫出什么事了吗?”星允见他神色怪异,心中隐隐不安。

“不,天魔宫并无大事……”南风摇了摇头,小心地瞥了一眼星允道,“在下那日去外面办事,听说…听说月首座要和那长乐门的陆小郎君成亲了……”

“!”星允只觉得胸前一热,问道:“什么?”

“月首座这两日就要和那长乐门的陆小郎君……”南风还没说完,只见星允双眉紧皱,脸上似乎十分痛苦的表情,“呼”地一声,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郎君!”南风吓得忙上前扶住星允。

“没事!”星允摇摇头,说道,“去!把日子打听清楚了。准备好一份厚礼,本座要亲自去一趟!”

他缓和了一会儿,心中暗想:难道是她改变心意,想要嫁给陆寅之,若是那样我也一定放手成全,绝不拖泥带水。但如若她是被逼嫁的话……只要她心中有我,我就绝不允许她嫁给别人。

他今日也是怀着这想法来到了青城山。而刚才那短短一瞬间,看到她那熟悉的双眸里面似乎有千言万语。他便明白了,她心中想着的人还是我!

星允想到这里,暗暗运气平复自己的心境。他心中也是千思万绪:她既然是逼嫁的,必有隐情。眼下得要好好静观其变,不可节外生枝。

只听着何百善说道:“这青城山与天魔宫到底是正魔有别,今日小徒大婚,贫道不敢惊动明华君”

星允冷笑一声,说道:“正魔虽然有别,不过经过上次秋水涯一谈,本座答应何真人和各位正道盟友去打探神女教。看在这份儿上,难道何真人还不打算赏一杯喜酒吗?更何况今日本座还特意备了一份厚礼。”他说着,便向后面的南风使了一个眼色。南风立刻向前,双手呈上一个长方形的木盒子。那盒子飘着淡淡的檀木香,竟是用最名贵的紫檀木制作而成,上面的雕刻更是精美绝伦。

何百善听着星允阴阳怪气的说法,脸上更是尴尬不堪,说道:“既然如此,便请明华君屋里一坐吧。”说罢,他摆了摆手,桐安立刻上来引了星允进去。

陆寅之气得在一旁直跺脚。他本想冲出去把星允狠狠揍一顿,倒是他爹陆元熙把他给劝住了。“这是在青城山,自然得让何真人自行处理。你何不坦然自若一些,这样外人说起来,也是你心怀若谷,大人大量。”他悄悄在自己儿子耳朵边劝道。

星允刚一落座,忽觉得有个阴冷的目光向自己袭来。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愤怒无比的脸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这张脸似乎有些熟悉。“哦,原来是她师弟啊!”星允这才想了起来。

此人正是沐生。话说沐生对于这门亲事一百个一万个不情愿,但却也是毫无办法。今日被师父逼着出来招待宾客,也是心不在焉毫无干劲。适才听得明华君来了,想到之前月蝉被他劫回魔道,心中更是恨意翻涌。

星允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心中立刻有了计较。他起身对南风说道:“我去外面透透气,你不用跟来。”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沐生也站立了起来,心中便更加笃定。

果然,他前脚刚离开,沐生便跟了出去。星允走了几步到了没人的地方,忽然后面一阵剑气逼来,原是沐生长剑正对着自己袭来。他双脚轻轻一颠,轻功飞起,瞬间挪到了沐生后面,沐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星允一把掐住,按在了墙上。

“臭小子,上次还没学到教训么?!”星允在他耳边恶狠狠道。

“……你这魔头!”沐生斜着眼瞪着他,吃力地说道,“我今日非杀了你不可!都是你!都是你害得师姐……”

星允听到他这样说道,心下更是觉得蹊跷,忙追问着:“你说什么?!你师姐到底怎么了?”

沐生用力地挣脱他,猛地咳了几下,说道:“要不是因为你,师姐也不会嫁给陆寅之那小人……”

星允又是一把揪住他:“你今日不把这话说清楚了,本座就把你这青城山都铲平了!”

沐生被他掐得用力,青筋暴起,断断续续地说道:“哼!就是……为了你……那什么寒毒……师姐去求了师父……师父便要……她去嫁了……陆寅之……”

星允听了震惊之余,双手松了开来。沐生一边大声喘气,一边对着星允骂道:“你这魔头,当初要不是你掳了师姐去,她也不会被你弄的鬼迷心窍……”

星允似乎根本没把他后面说的话听进去。他心中的千头万绪变成了阵阵心痛,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沐生见状乘机捡起地上的长剑又是一剑过去……

******

南风在里面等了许久不见星允回来,心中隐隐不安。他正要起身出去寻他,却被一只手按住了,原来正是星允回来了。

“郎君!出了什么事吗?”他感觉这只手冷得如同一块冰块,再抬头却见星允脸色也是惨白得吓人。“莫不是……”他低声问道。

星允脸色铁青,只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南风便一阵风似的不见了。

没一会儿功夫,几十个黑衣青年如天降一般围在了主宴厅外面。如同黑色的屏风一般。他们各个面无表情,眼神凛冽。在座的宾客都是心中一惊,各自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怎地这次七星队全体出动了?难道今日这明华君是来为难青城山的吗?!

何百善见这仗势来者不善,脸色也是立马阴沉了下来。他走到星允面前,说道:“明华君这是?”

星允只闭着双眼,他整个人似乎微微颤抖着,全身浮着一层浅紫色的光。

“何真人,适才我家郎君在外面被人用苍冥神掌袭击了!现下正在运功疗伤呢。”南风冷冷说道,目光极其犀利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今日是何真人的大日子,却有不肖之徒这般不识好歹,在这里胡作非为,我七星队必定不会放过此等宵小!”

陆寅之脱口而出,大声喝道:“胡说八道!哪里来的不肖之徒!我看你们才是机关算尽想要搅了今日的婚礼!”他从星允一到场就坐立不安,再加上看到月蝉适才因着星允而掉落了却扇,内心更是妒火中烧,不可自拔。本想着只要再忍耐一会儿便可接了月蝉回去拜堂,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也就不怕再有什么变故了。结果没料到星允竟然当场来个苦肉计。难道他今日是来抢亲的吗?!陆寅之想到这里,头上不禁冒出涔涔汗水。他转头看了看月蝉,见她早已经急得连却扇都不拿了,露出那张俏丽无比的脸蛋,满是愁容的望着星允,目光又是殷切又是心痛。陆寅之哪里坐得住,刷地一下不知从哪里拿了一把长剑,指着星允叫道:“魔头,你莫要在这里耍花枪!今日乃我长乐门和青城山大喜的日子。本郎君实在不想和你等妖人胡搅蛮缠,快点儿滚回去,还能饶你一命!不然的话……”

“不然怎地……”星允缓缓张开双眼,不紧不慢地说道。

“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陆寅之又向前一步,直接把剑横在星允脖颈上。

“无礼……”南风正要出手,却被星允一个眼神打了回去。他悠悠地站立起身,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剑刃上,“陆小郎君何时客气过呢……”话音刚落,一道淡淡的紫光从剑刃闪过,“啊!”陆寅之大叫一声迅速放开了握剑的手,只见那只手竟变得如同烧伤一般,红黑色的一道道焦痕,令人瞠目。

“寅之,退下!”只听见陆元熙大喝一声,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明华君,犬子出言无状,你莫要与他计较。只是今日确实乃蔽门与青城山的大日子,若是有什么也等喝了这杯喜酒再说吧!”陆元熙长年混迹江湖,对人处事都是八面玲珑。他知天魔宫势力强大,现下还没摸清底细,还是小心为妙。

星允轻抖了一下自己的外袍,脸色缓和下来道:“还是陆门主识大体。不过今日本座本是诚心来讨一杯喜酒,但却被哪个不识相地打了一掌,这等不肖之徒若是放任,岂不是让在场各位深陷危险之中吗?所以本座特意请了七星队来,就是要把此等败类抓出现行!”他说着,解开外袍,又把里面的衣服一敞,露出如雪一般洁白的肌肤。上面密密麻麻地盘着无数黑紫色的暗斑,在场的看了不禁毛发悚立。

“这!真是苍冥神掌吗?”大家都纷纷惊呼道。原本喜庆的气氛早就荡然无存,反而是人人自危。何百善脸上也是更加阴沉,他紧锁着眉头道:“嗯,看着确实像是……和那时候一样……”

“莫不是神女教来了吗……”

“是啊,这次的目标会是谁呢……”

“难道神女教要把我们都杀光吗……”

……

现场人声鼎沸,议论不绝。

星允把衣服又重新整理好,说道:“本座之前同何真人讲定先行去神女教探路,既然今日大家都在这里,本座也好把话说明了。其实这苍冥神功在数年前流传了出去,早已经不是神女教独门的功夫了!”

这一话出来,下面的群雄们都是面面相觑,瞠目结舌。半响,何百善才开口道:“明华君的意思是……”

“这苍冥神掌乃至上的功夫,神女教里也只有苍冥仙姥她老人家会使,仙姥避世已久,已经数十年没出过山,自然不可能是她犯的。唯一有可能便是这门秘笈早已经流入外人之手。此人借着神女教之名在外面兴风作浪……”星允说着,颇有深意地瞥了一眼众人。

“哼!你一人之言让我等如何相信!”陆寅之又从人群中闪了出来,忿忿说道,“你必是和那神女教早已勾结一气。现在才在编一些事是而非的话来诓我们!”陆元熙见自己的儿子又这般心急火燎的冲出来,更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噤声。

星允不去理会他,继续说道:“适才本座被袭击后,见他往西边的林子里去了。所以本座便排遣七星队去那边好好搜了搜。结果却发现此人似乎并未下山。而是……”他故意停了下来,目光冷峻地扫向众人。

大家听他这么说着,心中更是惴惴不安,陆元熙小心翼翼问道:“而是?……还请明华君明示。”

“而是混入了我们之中啊……”星允声音虽然不大,但此话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下面如同炸开了锅,议论声络绎不绝,此起彼伏。

“明华君这是什么意思?!”何百善语气沉重地问道,“莫不是在怀疑今日青城山的各位贵宾么?”

星允双手负背,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本座听说苍冥神掌十分精妙,若是没有一定的修为怕是无法掌握。今日在座各位都是正派武林的泰山北斗,想必内功修为都不弱吧。”

“你!明华君这般无辜怀疑咱们,未免也太过草率了吧?!”群豪中有人忍不住发声了。

“就是啊!凭什么怀疑我们啊!”下面的人们被这般黑水一泼,自然各个都是非常的不服气。

星允狡黠一笑,道:“所谓清者自清,各位何必要对号入座呢?”他转头看着何百善,道:“何真人,今日这喜宴依本座之见,还是停一停为妙。若是放任那人不管,闹出人命来可就喜事变白事了……”

“……你……”陆寅之刚要破口大骂,却被陆元熙一把拦在身后。

“阿爹!我……”他急得语无伦次。

“你住口!”陆元熙低声喝道,“大局为重!”

何百善一脸复杂地沉默着,下面众人却都是一脸凝重,虽然被无故当成疑犯确实不爽,但一想到那神出鬼没的杀人魔还在这之中,各个也都是心中戚戚然。半响,陆元熙发声了:“何真人,明华君所言极是。喜事不在一时,今日既然我们当中可能混了当年的那个杀人魔,那我们眼下第一要事就是揪出此人。莫要让武林之中再有受害者了……”他语气诚恳,让在座的各位都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

“还是陆门主识大体啊……”

“陆门主一心为武林的公道,真是深明大义啊……”

何百善听陆元熙这样说,双眉舒展道:“陆门主这般胸襟,贫道自愧不如。”他又望着群雄朗声说道:“今日乃我青城山守备不严,这才让别有用心之辈钻了空子。请各位今日便暂留青城山歇息,明日贫道再给大家一个交代。”

此时大家都是人心惶惶,想到今夜可能还要与那杀人魔共处一晚,各个都是面露难色。但是若是提出异议,怕又会被怀疑成做贼心虚……一时间众人也都是踌躇不定的样子。

“各位大可放心,今夜本座的七星队也会在此守候,绝不让那不长眼的鼠辈有机可乘。”星允嘴边轻轻勾起一个不经意的弧线。

*******

日落西山,青城山上下都笼罩在一片惶惶不安的气氛之中。倒是沐生看上去却是一脸轻松。似乎对那骇人耸听的杀人魔毫不在意。“这个明华君,似乎真的有点本事……”他心中暗暗想着,不禁回想起之前在后院里和星允的一番对话。

话说星允听到月蝉因为想要帮自己解寒毒而被何百善逼着嫁给陆寅之,心中大痛,一口鲜血忍不住喷了出来。

沐生见状乘机又是一剑刺过去,却被星允一把抓住。

“魔头!你莫要假惺惺在我面前耍苦肉计!我才不识你这一套!”沐生恶狠狠地说道。

星允拭去嘴角的血迹,双目直直盯着沐生,道:“你放心!谁也逼不得你师姐嫁人!”他的语气这般坚定,让沐生也是一怔。他本还想再狠狠地骂星允几句,结果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悻悻离去。

没想到现下星允真的让这场婚礼嘎然而止了。虽然不知道这杀人魔是真是假,亦或是他自己编出来的一出闹剧,但反正最重要的是师姐眼下不用嫁人了,之后也许事情还有转机。他这样想着,脚步轻盈地走回自己屋里。经过师父房间,却听见里面传来月蝉的声音。

“师父,徒儿心意已定,求师父成全。”月蝉甚少用这般决绝的语气同何百善讲话,让沐生不由得心中一阵狐疑。他忍不住靠到窗前,用手轻轻地在窗上戳了一个小洞,朝里面望去。只见何百善双手负背站立着,后面跪着月蝉。她轻轻地俯下身拜倒在地。

“你要为师先把那魔头的寒毒解了,才愿意去和陆寅之拜堂?!”何百善声音中带着肃杀之气,转过身来。目光冷然地看着月蝉。“你这是在威胁为师了?”

“徒儿不敢。”月蝉依然俯在地上,“徒儿唯一念想只是希望他能够不再饱受这寒毒之苦。这样徒儿也能安心嫁与陆家。”

“好啊好啊!我真是教出来一个好徒弟啊!”何百善频频摇头,一掌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沐生被这仗势吓得一动不动,额头也渗出了涔涔汗水。心中想到师姐对那明华君竟然这般死心塌地,不禁又是妒忌又是不甘。但是倘若师父不依了师姐,那她明早又要嫁去长乐门,这样一想,还是希望师父能应允她。

月蝉只是默默俯跪着,没有一声动静。她的膝盖似乎都跪得麻木了。从小到大,她对何百善都是唯命是从,这么多年在青城山,何百善交给她的事情她必完成得尽善尽美,对于师父的赞美,师弟们的崇拜,江湖上的名声,她每每都是一笑而过,从未放在心上。这是她第一次对师父这般倔强。只有这一次,她想要为自己争取。

“哎……”何百善长叹一声道,语气似乎软了些许,“那苍冥寒毒非一日可解,为师也要先看过才知……”何百善深知自己爱徒的个性,她虽然对万事似乎都风轻云淡,但自己所执着的事情,却是谁都劝不成的。“让他现在青城山住下吧,等为师看了情况再说。”

沐生在屋外听着师父似乎愿意把师姐的婚礼推迟一会儿,心中不仅长吁一口气,这盘死局似乎有点儿生机了。再看月蝉又郑重地向何百善拜了几拜,这才起身要离开。

*******

星允被领着进了最深处的一间禅房,里面一个欣长的身影立在窗前。

“你来了……”那人转过身来,一张气质清雅的脸展现在星允眼前。正是何百善。他虽年过半百,却依然丰神俊朗,玉树临风。

星允环顾四下,这间禅房极其隐蔽,里面的布置也是古朴典雅。正中间挂着一副长卷,写着“无”字。

“又是‘无’……”星允无奈一笑,这些天他实在和这个字杠上了。“师父说的无我境界,仙姥也说无有时比有更重要,不知这何真人又有什么说法……”他心中暗想。

何百善见他只是不语,冷笑一声道:“今日这些事情都是你搞出来的吧?什么中了苍冥神掌,这些骗得了别人,难道还能骗得了我吗?月儿早就和我说过,你身中苍冥寒毒,适才你不过是自己把那寒毒逼了出来,看上去便像中了苍冥神掌。你搞这么些个花头,不过是想破坏月儿的婚礼吧。”

星允低头一笑,双手一躬,道:“何真人明察秋毫,本座那点儿把戏果真还不够何真人看呢。”他微微颌首,继续说道,“不过本座也不是完全瞎编乱造。至少神女教那边所言句句属实。当年杀害神月夫妇和近年杀害三大掌门的人确实不是出自神女教。”

“是么?”何百善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就这般相信神女教么?”

星允嘴角微微抽动,眉毛略微一挑,说道:“何真人看来对魔道不甚了解。我们魔道中人做事都是敢作敢当。毕竟我们各个恶名在外,敢做的事情,又有什么不敢认的呢。”

“好一个敢作敢当!”何百善话中带话。“算了,这件事既然真不是神女教所为,那月儿就和你们魔道更不应有任何干系了…”

“月首座和魔道自然没有任何干系。”星允波澜不惊地说,“不过本座说了,月首座乃本座恩人,她的仇人便是本座的仇人,不管此人是魔道还是正道,本座都必将其揪出来。”他后面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何百善摇了摇头,说道:“罢了罢了。反正月儿过几日便要嫁去长乐门,你也好早点断了这心思。”

星允眉心一转:问道:“哦?这婚礼延期了吗?”

“月儿见你今日寒毒发作,心中不忍。便以此要挟我这作师父的。非得要把你寒毒稳住了才肯安心出嫁。哼!我的好徒儿竟被你这魔头弄得神魂颠倒,是非不分!真当是荒唐至极!”何百善说着说着,心中不免怒火中烧,口气也变得暴躁起来。

“她竟然为了我忤逆她师父……”星允暗暗想道,不禁心中一热。

”你快过来把衣服褪了吧。”何百善说着,在床边一坐,双眼微闭,自顾自地开始运功,顿时身上浮现出一丝浅黄色的微光。

星允心中自然是千百个不愿意,但一想到这是月蝉用自己终身大事求来的,心中不忍,只得将上衣解开,坐到何百善跟前。

大概过了大半个时辰,他慢慢感到自己身体在微微发热,这种热感觉和平常大不相同,有种很舒服很微妙的感觉,如冬日暖阳,春日煦风一般。

“原来这便是真正的符虞心法。真当是不同凡响……和师父的九华神功比起来,果然更阳刚一些。”

“明华君和神女教有何渊源,怎地体内的苍冥真气这般强大。”只听见何百善低声问道。

“原来她并未将我生世全全告知她师父……”星允暗想,回道:“嗯,之前和仙姥有些个过节……”

“这样啊……”何百善知他不愿细说,倒也就不多问了。继续闭着眼睛将符虞真气渡入星允体内。

“好了……”何百善双手轻轻撤下,深吸一口气道,“你这苍冥寒毒当真顽强,适才贫道的符虞真气应该能把它暂时压下去。不过若要真的完全祛除,怕是只靠符虞真气是不够的……”

“多谢何真人相助。”星允一边道谢,一边准备穿上衣服。“不过本座自知这寒毒在体内扎根已深,连圣君的九华真气也拿它无可奈何。”

“圣君的九华神功虽是盖世神功,但也是阴阳参半的心法,若要解你这寒毒,必得要世间最至阳至纯的真气。青城山的符虞心法虽乃纯阳心法,但刚猛不足……”何百善一面说着,一面缓缓睁开眼睛。

“啪嗒”一声,星允正穿着衣服,忽然听见脚下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他正要低头去瞧瞧,却见何百善弯下腰来拾起了什么。

“这重明鸟玉佩你从哪儿得来的?”何百善的声音似乎有些异样。

星允接过玉佩,放在何百善眼前问道:“何真人识得这玉佩么?”

何百善立刻恢复了平常的神态,说道:“贫道唐突了。看花了眼。还请明华君莫要放在心上。”

“是么?”星允抚摸着手中的玉佩,轻轻说道,“何真人倒是好眼力,居然认得出这上面的是重明鸟而不是凤凰。”

何百善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诡异之色,但转瞬即逝。他依旧一脸常态,“凤凰乃百鸟之王,怎会这般容易混淆。明华君说笑了。”

星允也是微微一笑,把玉佩又放回腰间,说道:“此物乃先母遗物,本座一向贴身佩戴。幸好被真人捡到,不然若是丢了倒是可惜了。”

“既是重要之物,还请明华君妥善保存才是。”何百善也是报以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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