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琴休完产假后,重新回到了“信伟传媒”的财务总监岗位。她是一位能力出众且责任心极强的女性,无法也不愿长时间脱离自己奋斗已久的事业。而且,她也清楚地知道,家庭如今需要更坚实的经济支撑。于是,照顾婴儿和阿信的重担,大部分落在了萧伟和请来的保姆张阿姨身上。
张阿姨五十多岁,面容慈祥,眼神里透着经历过世事的温和与通透。在面试时,萧伟没有隐瞒家中的特殊情况,直言需要她协助照顾一位沉睡的病人和一个新生儿。张阿姨看着这个年轻男人眼中的疲惫与坚定,又看了看襁褓中乖巧可爱的婴儿,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并承诺会尽心尽力,把这当成自己家的事来做。她的到来,确实为这个笼罩在阴影下的家庭带来了不少实际的帮助和一丝人间的烟火气。
为了方便同时照顾两个“大小孩”,萧伟做了一个看似顺理成章、却又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的决定——将儿子小龙的婴儿床,搬进了阿信的主卧。这个房间足够宽敞,即使放下一张医疗床、一张婴儿床、必要的护理设备和萧伟的单人床,也依然不显过分拥挤,反而有种奇异的、“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完整感”。仿佛这个空间,天然就应该容纳他们三个。
“这样好,”楼琴对此举双手赞成,她看着被安置在阿信床边的婴儿床,眼神温柔而感伤,“小龙在身边,你照顾起来也方便,不用两头跑。而且…”她顿了顿,目光温柔地看向床上沉睡的阿信,声音轻了下来,“说不定小龙的活力和声音,能感染到阿信哥,就像…就像一种生命的呼唤,比我们大人枯燥的说话更有力量。”
萧伟心中一动,他也有类似的感觉,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他隐隐觉得,让小龙和阿信共处一室,或许不仅仅是为了方便,更能产生某种超越物理距离的、积极的、甚至是神秘的联系。他坚信阿信的某种“存在”能感知到外界,而小龙,这个因他而获得生命、与他血脉相连(通过那场事故产生了难以解释的联系)的孩子,或许就是最好的桥梁,是唤醒他的唯一钥匙。
六个月大的小龙,已经褪去了新生儿的红皱,变得白白胖胖,活力十足,像一颗饱满的、散发着奶香和生命光泽的糯米团子。他开始不甘于只是躺着,在婴儿床里努力地翻滚、爬动,像一只充满探索欲和好奇心的小动物,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趣。他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总是亮晶晶的,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房间的一切,尤其是床上那个总是安静睡着的、被爸爸妈妈称为“干爸”的人。
他常常对着阿信的方向咿咿呀呀,小手挥舞着,仿佛在打招呼,在进行一场只有他自己懂的单方面对话。有时,萧伟抱着他靠近阿信,他会伸出胖乎乎、带着肉窝的小手,想去触摸阿信的脸或那只总是静静放在身侧的手,眼神专注而好奇,完全没有一般孩子对陌生病人可能产生的恐惧或排斥,反而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你看,小龙多喜欢干爸。”萧伟常常这样对沉睡的阿信说,心中既感到一丝欣慰,又涌起难以言喻的酸楚。如果哥是清醒的,他该多么喜爱这个孩子,一定会把他宠上天。
这天下午,张阿姨在给阿信做完例行的专业护理——翻身、拍背、按摩四肢后,一时内急,见小龙在婴儿床里玩着彩色摇铃,不哭不闹,十分乖巧,便暂时将他抱到了阿信宽阔却无力的大床上,想着就离开几分钟,让孩子在干爸身边待一会儿,应该没事。
“小龙乖,在这里陪陪干爸,奶奶马上回来。”张阿姨摸了摸小龙柔软的头毛,匆匆离开了房间。
就是这短短的、看似平常的几分钟,改变了某些看不见的、却至关重要的轨迹,如同蝴蝶扇动了翅膀。
小龙趴在柔软的病床上,对身下这个“大玩具”充满了兴趣。他咿咿呀呀地叫着,用胖乎乎的小手无意识地抓挠着阿信病号服的衣角,甚至试图去碰触那微凉的、静置在身侧的手。
就在他的小手触碰到阿信手指的瞬间——
一股微弱却奇异的电流感,仿佛穿透了一层厚重粘稠的、隔绝意识的迷雾,在婴儿那尚未发育完全、纯净如初雪的意识深海深处,一个沉睡了近一年的、成熟的、承载着强烈执念的意识碎片,被这近距离的接触、这血脉中奇妙的联系、以及这具新生身体蓬勃的生机所唤醒,如同深海中一座沉睡的火山,骤然亮起了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光芒!
混沌,无边无际的混沌。
阿信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虚无之中,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上下左右,只有一些破碎的光影和扭曲的声音片段偶尔划过,如同坏掉的收音机,接收着来自遥远世界的、模糊不清的信号。他似乎听到小伟在哭,在说话,声音时远时近,带着令人心碎的绝望和悔恨;感觉到有人为他擦拭身体,按摩手脚,那触感隔着一层厚厚的、令人窒息的棉絮,他能“感觉”到,却无法回应,无法动弹……像被囚禁在一个透明而坚韧的琥珀里,意识被包裹着,沉沦着,挣扎着,却找不到出口。他像一个迷失在永恒暴风雪中的旅人,寒冷而孤独,只有小伟的声音,是那唯一能穿透风雪的、微弱的光芒。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一股温暖、纯净、充满勃勃生机与空白画布般可塑性的力量,如同穿透厚重冰层的、第一缕真实的阳光,猛地注入这片死寂的虚无!这力量弱小却鲜活,带着新生命特有的、未被任何世俗沾染的气息,像一道清泉,流淌过他几近干涸的意识碎片。他清晰地“感觉”到一个柔软、弱小,却无比鲜活、与他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羁绊的生命体靠近了他,带着懵懂的好奇与天然的亲近。
紧接着,在两者接触的刹那,他猛地“睁开”了眼睛!或者说,他的意识感知,瞬间冲破了某种屏障,获得了某种“视角”!
眼前的景象让他彻底懵了,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残存的意识,几乎要让他再次涣散、崩解!他首先看到的,是天花板上那盏他熟悉无比的水晶吊灯——那是小伟家卧室的灯,他来过无数次,甚至帮忙挑选过款式!然后,他视线下移,看到了躺在白色医疗床上的那个男人——面容消瘦凹陷,脸色苍白得像纸,双眼紧闭,鼻子里插着令人不适的管子,胸口贴着电极,手臂上打着点滴……那是他自己!江信!
“我……死了吗?灵魂出窍?还是……这是死后的世界?”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想触摸一下自己的脸,确认那是否是真的,却惊骇地“看到”了一双胖嘟嘟、白嫩嫩、带着深深肉窝的小手,正在他眼前不受控制地挥舞着!!
巨大的震惊如同宇宙爆炸般席卷了他残存的意识!这比他经历车祸的瞬间还要让他感到荒谬和恐惧!他努力转动“视线”,看到了抱着“自己”的萧伟(不,此刻“他”正被放在床上),听到了他那温柔又充满无尽心酸与期盼的话语(这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却又异常清晰地直接响彻在他的意识核心):“小龙,不要调皮,让干爸好好休息……”
小龙?干爸??!!
阿信的“大脑”(或者说他此刻的意识核心)瞬间一片空白!巨大的荒谬感让他几乎想要放声大笑,又想绝望地嘶吼!他花了巨大的力气,才勉强理解了这个疯狂到极致、足以颠覆所有认知的现实——他,江信,三十二岁的成年男性,“信伟传媒”的创始人之一,经历过商场沉浮,品尝过情爱苦涩,现在似乎、可能、大概……成了他义弟萧伟的宝贝儿子,萧龙?!!
那躺在床上的那个“江信”算什么?一个被抛弃的、仍在呼吸的、植物人状态的空壳吗?!那他现在的意识算什么?寄生在自己干儿子身上的幽魂吗?!
强烈的冲击过后,属于成年人的理智开始艰难地回归,像生锈的齿轮般在巨大的阻力下缓缓转动。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感知周围。他发现自己的“视野”很奇特,仿佛被困在一个狭小的、温暖的、行动不便的“容器”里,又能透过这个容器的“窗户”看到外面,听到声音,感受到触碰,但无法有效控制这个容器的行动。他集中所剩无几的精神力,艰难地向内“看”去。
在他的意识深处,他看到了一个微弱、纯净、如同初生晨曦般的小小光影。那光影散发着懵懂、快乐、依恋和探索的情绪,对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强大”的“外来者”似乎并不排斥,反而好奇地靠近,传递着友善而模糊的波动,像一只刚刚睁眼、对世界充满信任的小兽。它像水,包容着他的存在;又像海绵,无意识地吸收着他散逸出的情绪和思维碎片。
是了,这是萧龙,他真正的干儿子,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一个纯净的新生灵魂。他的意识,在车祸离体、濒临消散的瞬间,不知为何没有被彻底打散或归于虚无,反而在某种无法解释的、强大的守护执念与血缘纽带的作用下,奇迹般地(或者说悲剧性地)融入了当时还在楼琴腹中、即将出生的胎儿体内,与这个新生的、纯净的灵魂,形成了一种极其罕见、极其诡异的共生状态!他像一个租客,暂时寄居在这个小小的身体里,而原主,尚且懵懂,并未排斥。
“玄幻小说……他妈的原來不全是瞎编的……”阿信的意识感到一阵啼笑皆非的、近乎绝望的荒谬和无力。他一生经历也算丰富,商海沉浮,什么风浪没见过,却从没想过自己会亲身体验如此狗血、如此超现实的剧情!这比他谈过的任何一笔生意、经历过的任何一次危机都要离奇和……让人不知所措。
最让他头痛欲裂、难以接受的问题是:他这离体的意识,还能回到自己那具重伤的、已经成为植物人的肉身吗?回去了,还能“活”过来吗?如果不能,难道他要顶着干儿子的身份,叫小伟一辈子“爸爸”?!看着小伟和楼琴相亲相爱,自己却只能以一个“儿子”的身份存在?!这太离谱了!这比杀了他还难受!这简直是世间最残酷的刑罚!
然而,当他透过小龙的眼睛,“看到”萧伟如何小心翼翼、无微不至、近乎自我折磨般地照顾着床上那个“自己”,听到他每天充满爱意、悔恨、绝望和深沉告白的倾诉,感受到这个家里虽然笼罩着巨大的悲伤,却依旧顽强地存在着温暖、希望和……对他(江信)那深沉不变、甚至更加炽热的情感时,他那颗因荒诞处境而焦躁、愤怒、几乎要疯狂的心,竟然奇异地、一点点地平静了下来,如同被温柔的潮水抚平的海岸。
无论如何,小伟平安,楼琴平安,这个因他而获得生命的孩子也健康活泼。他最深切的愿望,以这样一种不可思议的、扭曲的方式,实现了。他的守护,以另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形态,在延续。他还能“看到”小伟,能“听到”他的声音,能感受到他的痛苦与爱……这比起彻底的消亡和分离,似乎……又是不幸中的万幸?
“小伟……弟弟……”他用意识无声地呼唤着,看着近在咫尺的、萧伟那张写满疲惫、痛苦与深情的脸,心中充满了复杂到极点的情感——有欣慰,有心痛,有无奈,有愤怒,也有一丝……扭曲的、无法言说的、因为能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靠近他而产生的隐秘庆幸。
就在这时,张阿姨回来了,看到小龙趴在阿信身上,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抱起来:“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怎么爬到干爸身上去了!可不敢这样,压到干爸怎么办!他身上都是管子!”
被抱离的瞬间,阿信感觉自己和外界那种刚刚建立的、清晰的连接似乎瞬间减弱了不少,仿佛信号受到了强烈的干扰,周围再次变得模糊起来,像是蒙上了一层毛玻璃。他明白了,近距离的接触,尤其是与“自己”本体的接触,似乎能加强他意识的清醒度和对外界的感知力!这具婴儿的身体,就像是一个信号接收器,而靠近本体,则能增强信号!
“哇啊啊……”小龙(在阿信意识强烈的影响和因为被强行带离而产生的本能不满下)突然毫无征兆地哭闹起来,小手朝着阿信病床的方向使劲伸,小脸憋得通红,哭声里充满了委屈和不情愿。
“怎么了这是?刚才还好好的。”张阿姨连忙笨拙地哄着,有些手足无措。
萧伟听到哭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担忧:“怎么了张阿姨?”
“不知道啊,我刚把他从阿信先生床上抱起来,他就哭了,像是舍不得似的。”
萧伟心中猛地一动,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他没有多说什么,从张阿姨手中接过哭闹的儿子,径直走到阿信床边。果然,一靠近阿信,小龙的哭声就渐渐止住了,变成了委屈的抽噎,乌溜溜的大眼睛还泪汪汪地看着床上的阿信,小手依旧朝着那个方向伸。
萧伟看着这一幕,心中那个模糊的猜想越发清晰、坚定。他轻轻将小龙放在阿信的身边,但确保不会压到任何管路或碰触到伤口,只是让两人并排躺着,小手挨着阿信的手臂。
小龙立刻安静下来,小手无意识地搭在阿信的手臂上,小脑袋蹭了蹭,很快就呼吸均匀地睡着了,脸上还带着一丝满足和安心。
萧伟看着这和谐得近乎诡异的一幕,眼眶发热,心中百感交集。他轻轻为两人掖好被角,对一脸惊讶的张阿姨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以后只要注意安全,不会压到或者碰到管路,就让小龙多陪陪他干爸吧。我觉得……这样对两个人都好。”他顿了顿,补充道,“像是……有一种我们看不到的能量在交流。”
张阿姨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看着孩子瞬间安睡的模样和萧伟那异常坚定、甚至带着某种洞察的眼神,还是点头答应了:“好的,萧先生,我会注意的。这孩子,跟阿信先生真是有缘。”
萧伟站在床边,看着并排躺着的两个人,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觉,仿佛一幅缺失的拼图,终于被放回了正确的位置。他俯下身,在阿信耳边用极轻的声音说:“哥,你能感觉到吗?小龙在这里陪着你。他很喜欢你……他很需要你……你一定要加油,为了他,也为了我们。”
他没有看到,在他转身离开后,睡梦中的小龙(阿信主导的意识),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了一个安心的、带着无尽无奈与温柔的弧度。
奇妙的共生,以一种无人能预料、超越理解的方式,就此展开。一个身体在病床上沉睡,一个成熟的灵魂在幼小的身体里苏醒、观察、感受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而连接他们的,是爱与守护的纽带,是命运的残酷捉弄,也是一线渺茫却不容放弃的生机。
这纽带,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更加坚韧,也更加……复杂。它既是禁锢,也是守护;既是惩罚,也是恩赐。而未来的路,因为这奇妙的共生,走向了完全未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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