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弥只在家休息了一天，就去公司上班了，似乎星合才是他真正的家。他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改变，仿佛和之前一模一样，海生却能明显地感觉到，郁弥在刻意躲着自己。
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明明这里是郁弥的家，却好像被自己反客为主了。
“汪汪汪——”
小狗们此起彼伏的叫声在楼上响起。
海生不允许它们进地下室，怕它们在这里捣乱，万一吃了不该吃的零件又是额外的麻烦事。
他已经带着它们去过宠物医院，做了基础的检查，确定身上没有携带任何病菌，并补了疫苗。
小狗们除了有些营养不良外，身体十分健康。
海生给它们网购了一些狗粮，零食和玩具就算了，免得养成它们不好的习惯。
他还在犹豫要不要给凌灿发个消息，确认什么时候能送它们去龙枳寺，毕竟总是待在这里也的确不太方便。郁弥虽然没有表露出反对的意思，可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养宠物的人，甚至海生已经在心里武断地下了结论：郁弥连照顾自己都不太擅长。
海生自顾自地想到，不知道为什么，小狗们的叫声里透着欢快。
他快步走出地下室，上楼的时候发现郁弥居然也在。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整个人都仿佛陷了进去，见到海生也只是懒懒地抬起眼。
小狗们见到海生，立刻停下了撒娇的动作，与他面面相觑，接着犹犹豫豫地溜达到他的脚步，低声“呜”了几下。
“怎么现在回来了？”海生没顾上小狗，疑惑道：“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忘了带什么东西？”
这才中午，郁弥怎么会从公司回来，这不像他。总不能是他突然想见自己，海生还没有自作多情到这种程度。
“东西？没有。”郁弥思索后说道，“我想你陪我去一趟龙枳寺。方便吗？”
海生呆呆地点头，他感到十分意外，但在开口前，郁弥就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看着两只小狗，“你把它们照顾得很好。”相比于捡到它们的时候，这才没过几天，两只小狗看起来精神了不少，连秃掉的毛发都重新长了出来。
都说被爱就会疯狂长出血肉，这话一点儿都没错。
海生苦笑不得，“哪里是我的功劳。”
理论上这么点时间是什么变化都不会太大的，但小狗们与他的亲近感不会作假。
他跟危不倚一样，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小狗们见两人聊起了天，便有些寂寞地用头蹭了蹭海生的小腿。
海生抱起离自己更近的小白，问道：“现在就走吗？”
“对。”
也没什么需要带走的东西。“你要不要试着抱一下？”海生试探性地问道，他刚刚看见郁弥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
小黄眼巴巴地看着郁弥，郁弥同样也注视着它，摇了摇头，“不，如果这样做，可能就再也脱不开手了，所以我想还是算了。”这话仿佛是说给他自己的听的。
“是吗？”海生动了下嘴角，随即迈步向前弯下腰抄起小黄，一手一只，谁也不偏袒，非常公平。
郁弥在他靠近时从沙发上起身，退了半步，说道：“我去开车。”
“龙枳寺离这里不远吧。”海生已经提前看过地图，故而十分肯定，“我们可以走过去，陪我们一起散个步吧。”
龙枳寺本身非常低调，隐没在东市最繁华的区域，周围全是鳞次栉比的现代高楼，再有几座人流攘往熙来的商场，倒是显得它格外地不起眼。
它与华国许多千年古刹比，甚至可以说一声很年轻。寺庙本身也看不出多少历史的痕迹，一块木质的牌匾，加上一道灰色的前门。
看起来依旧有一种如其他寺庙般的古朴韵味，却并不会让人觉得陈旧。
也难怪寺庙里往来的人看起来都比较年轻。
寺庙的前门旁是一座小亭子，上面写着购票处，可以扫二维码直接登记，再往右五百米是一家很有名的素菜馆。海生在查地图的时候就发现有不少人不知道这里有座庙，反而将餐厅当成了一个必须打卡的点。
还有不少人推荐这家餐厅的素菜包子。
海生打算等回去的时候再来买。与郁弥一同进入山门殿的时候，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苍松翠柏，绿意深深。
他一抬眼就能看见殿外到处都种着银杏。可惜现在还不是季节，光凭想象就能看见秋日的午后，阳光铺洒在遍地金色的树叶上。有机会的话，他希望能在那个时候与郁弥一起，再来一次。
接着便是寺庙那股特有的、带着沉寂感的檀香味。
可海生不喜欢，他还是觉得红尘更热闹些，让他在这里待上半天就足够了。
进庙参观的人并不多，大家都刻意保持着距离和安静。海生意外地发现，通常寺庙里都会有人烧香参拜，祈求平安，可这里完全看不到任何香火。
就连香烛都没有。
总不能是因为东市禁烟火就导致寺庙连香都不能烧吧？
“因为没有这个需要。”郁弥看出了他的困惑，“来龙枳寺的人通常也不是为了拜佛。”
这就很奇怪了，海生连忙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他们慢慢地移到正殿，小狗们察觉到了肃穆的气氛，缩着脖子不敢吱声。
殿中正好有位年轻人，对着佛像双手合十，口中不禁念念有词：“阿弥无量电子佛，保佑我今年博士顺利毕业，拜托拜托。”
站在一旁的大师同样念了声佛号，“施主，凡事不可强求。”
年轻人立刻说道：“老师！菜菜，捞捞！”
海生勉强忍住笑意。大师看到了他们，径直朝他们走来，站在郁弥的面前，亲切地问道：“许久未见，郁施主近来可好？”
郁弥平静地答道：“尚可。多谢圆善大师关心。”
圆善大师看着一眼身旁的海生，继续问道：“所念之事，可有进展？”
郁弥直截了当地回复道：“有。”
“别装了，看你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是不是最近天天加班？凌灿那家伙最近都不来抄经了。”
海生没想到圆善大师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居然是这种性格，但一想到这里是龙枳寺，一切又变得合理了起来。
郁弥皱眉：“哪里有这么严重？”
圆善大师眯起眼睛盯着他，说道：“这是病，得治。”
郁弥正色道：“治不了，从痴有爱，则我病生……”
“我跟你说医学，你跟我谈佛法是吧？”圆善大师撩起袖子，“来，我让你看看什么叫佛法。”
见势不对，海生赶紧提起两只狗，跟着郁弥跑了。
两人跑到后殿，见圆善大师没有追过来，气喘吁吁地相视一笑。笑够了之后，便一同往志愿者的工作处走去。
似乎有诵经声从寺院的宿舍处传来，一只胖乎乎的橘色长毛大猫从他们的面前路过，漫不经心地朝他们瞥了一眼。
“喵~”
两只小狗一齐喊了声：“汪！”
听见动静的工作人员走了出来，先朝着橘猫打了声招呼：“大师兄，下午好。”见到了郁弥和海生后，便温声询问他们有何贵干。
海生说道：“来送养两只小狗。”
“啊，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工作人员一听，便回忆起了情况，接着便将他们引入了接待处，从工作台上拿起一张表格交给海生。
表格上需要填写小狗的名字，送养人的联系方式、地址，是否需要定期拍照回访，以及是否接受其他人的领养。
海生将信息一一填写完毕，“疫苗和驱虫都已经做好了，这是疫苗证。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吗？”
“没有了，跟我来吧，再给它们植入芯片就好了。”
大概是察觉到要与海生分离，两只小狗变得不情不愿了起来，海生安抚了好一会儿，才愿意跟着工作人员走。
“放心，你们缘分未尽。”
工作人员见多了各种各样的情况，态度一直很温和，他给小狗们植入芯片的操控精准又快速。小狗甚至还来不及眨眼，连痛觉都来不及发生，就结束了。
“好了，这样它们就有身份证了，再也不怕走丢。”他笑着拍了一下小黄的脑袋，让它们自己去寺庙里熟悉一下环境。
龙枳寺的科技又让海生大开眼界，毕竟这里全员扫地僧，喜欢用高科技产品也非常合理。
在小黄与小白撇开腿撒欢的时候，工作人员又一次开口：“两位请自便吧，需要请长命灯的可以前往偏殿。”接着便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海生远远地向小狗们挥手告别，再三保证自己一有空就会来看望它们的。
“我觉得它们能听懂。”他信誓旦旦地对郁弥说道。
郁弥不知道小狗能不能听懂人类的承诺，但至少它们有了自己的去处，未来也不必再担心自己会不会被人抛弃，这对它们而言是个不错的结局。
“那个，长命灯……”海生欲言又止，“要怎么请？”
郁弥指了指方向，“那边有咨询台。”
“你等我一会儿。”海生说着便过去了，他的确有了这个想法，跟登记的人说完后，再转身却发现郁弥不见了。
他心下一惊，开始在寺里到处找郁弥，最后是在供奉长命灯的偏殿找到了他。
暗沉沉的偏殿里摆满了电子长命灯。海生定睛一看，莲花状的灯上刻着一个个不同的人名。
庄严而浑厚的诵经声回荡在殿内。
郁弥停在一盏灯前，仿若出神。
“原来你在这里。”海生走到他的身边，顺着他的视线一看，顿时声音咽回了喉咙里。
灯上的名字是“危星白”。
海生的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最终还是统统化为了苦涩。
逝者已矣，惟寄哀思。
郁弥就这么静静地站着，注视着危星白的名字，既不跪拜，也不祈祷。满殿的神佛，恐怕都不及这个名字给他带来的庇护更大。
他缓缓地开口，声音悠长而平静：“对不起，除此以外我没有想说的了。”
海生的目光凝住，他看见危星白的长命灯并不是孤零零地供在那里，在她的旁边，与她相连的还有另一盏灯。
“滕……梦？”
“他的姐姐，腾云升与白姨的第一个孩子，她在一岁的时候就夭折了。”
长命灯里的电子管模拟出火烛燃烧的模样，他感觉到一些已经失去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只剩下空荡荡的名字。
当着最亲近的人，沉默的情绪压得海生喘不过气来，他艰难地开口：“郁弥，你真的后悔了是吗？”
从痴有爱，则我病生。——《维摩诘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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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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