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李行脸烂了一半，说话都漏风，大概是提前用了什么药，痛苦之色并不明显。
虎视眈眈的虫子们紧盯着李行，雪亮的六只复眼看的人发怵，他本人却未曾察觉似的，甚至颇有闲情逸致地抛了抛手里那口圆肚容器。
漆黑的容器只脱手了一瞬，蛰伏的六节紫目精神一振，猛地探出前肢，却在那口容器落回李行怀里时刹住动作，心有不甘地望向母亲。
庞大肥硕得几乎看不见眼睛的虫母还搭在台阶上，景末透过它白花花的身躯，读出了乞求。让一颗星球的主宰卑微地俯首，忍受弱小人类的践踏，那口容器里到底有什么颠倒宇宙的神圣。
没有虫母的命令，六节紫目不敢轻举妄动。李行带着四个小辈，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台阶上的虫子们退潮一样撤下来。
台阶太高，闻焰背起受伤的李行，常寒千怀抱着笨重的容器，蹭蹭蹭几下攀上了祭台。景末和殷毋紧随其后，还抽空歪头问李行：“既然要上祭台，那你下来干嘛？”
在闻焰背上四平八稳的李行看景末一脸认真和求知，白了他一眼，“傻蛋，下来救你们四个毛头小子啊。六节紫目不会动我，撕了你们绰绰有余，别以为能单独出任务就高看自己，正规军队都抵抗不了的攻击，你们几个学生能撑多久？”
“哦。”景末挠挠脸，老头讲话怪刻薄的。旁边殷毋脚下一滑，景末闪电般捞了他一把，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下视线，殷毋笑笑没说话，继续蹬着光滑的台阶向上爬。
那边李行还在喋喋不休，打开话匣子，一点没有帝军院科研人员的严肃端正形象。“帝军院这几年是招不到人了吗？毕业率越来越低，军队规模也在缩水，出任务的怎么都是你们这些小年轻？其他人吃白饭的？”
“这……我也不清楚。”闻焰不欲多谈政治，含糊过去，景末插嘴：“与其操心军部的未来，不如多想想出去了和秦博士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
让李行成功闭嘴，闻焰意外地看了景末一眼，青年像只得逞的坏狐狸，眸光里闪烁着讥讽和不怀好意。出人意料的，闻焰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无礼语气，也没生出多少厌恶。
“累死。”景末装模作样大喘着气，翻上最后一级台阶，足足有百平的空旷祭台得以现出真面目。
波状金光自李行拿下容器时便消失了，挤挤挨挨的纤细粉花无风自动，铺满了整个祭台，让人不忍踩踏，无处下脚。微弱的荧光连成一片起伏的海洋，扫在景末鞋面上，留下点点光斑。
祭台最中央，唯一没被粉花覆盖的地方，一个不大不小的坑突兀地挤进视野。看尺寸，应该之前是存放容器的。
“这种植物还没有被命名，但据仪器分析，这些终生具有分化能力的花可能与这颗星球有同等寿命，它们源源不断产生繁殖体，在接近地表的地方生出类似红藓的食矿物植物，把这颗星球雕琢成四通八达的虫子老巢。”李行把容器压在一片花上，特意与那个坑保持距离。
“我以为这地方是六节紫目用前肢挖出来的。”闻焰有些不可思议。
“当然，红藓的分泌物加上锋利的外骨骼，六节紫目也功不可没。”
脚下花骨朵细腻娇俏却渗着丝丝缕缕的寒意，殷毋拢了拢领口，蹲下拨开花朵，观察着地面。殷毋突然眉眼一凝，不动声色地将茂密的花丛分得更开。
他看到一个模糊不清的文字。
这字刻的深，但风化了大半，依稀能看出刻画者的浓重怨气和不甘，笔触凌乱，笔画纠缠，也好像是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草草留下。
殷毋刚要拉景末的裤腿，脑海里忽然蹦出一句陌生的命令式“安静”，与在场所有人音色都不符合。殷毋缓缓抬头，景末没注意到他，其他几人都围在那个半大的坑周围，看李行在那敲击容器，那口容器仿佛有什么魔力，无论李行用多大力，容器都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张了张口，“不要和他们讲话。”那道声音又出现了，加重语气，并且只说给他一个人听。
殷毋站起来，走到景末旁边。手臂上多了些重量，景末偏了偏头，殷毋靠着他，还是一副沉闷小狗样子，垂着脑袋，在景末看来可怜可爱又安分。
莞尔一笑，景末碰碰殷毋，低声说：“怎么了，无聊？”
对方冰凉如玉石的苍白手指颤了颤，而后试探地一点点回应景末，把景末小一号的手包裹在手心，却不敢用力，生怕自己温度过低的手掌惹人不快。
“……没有。”半天憋出两个字，殷毋浅琥珀色的左虹膜倒映着景末张扬的蓝发，衬的他无端乖巧。
刚才殷毋尝试与那道声音交流，却在得不到回应。殷毋喉结不自然地滚了滚，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那口容器上。
他应该幻听了。
“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吗？”李行抬头看向面前四个小辈，尤其紧盯着看起来最软弱可欺的殷毋，语气中难掩兴奋，长了翳的眼睛里满是势在必得和挑衅。
“不知道，洗耳恭听。”景末秉持着无所谓的态度，捏了捏殷毋的手，催他别卖关子了。
旁边常寒千的立领遮住了他的下巴，像一朵阴暗潮湿之地的小蘑菇，这一路上他的话少的令人发指。这会看着地上的容器，仍旧提不起兴趣，要不是队长闻焰的命令，他绝不会在这么多人前露脸。
“这里面装的是……陛下终其一生的理想。”李行直视着殷毋，恶趣味地希望从他白净的脸上看出不一样的表情。他在极度兴奋时一直都不太正常，逗弄其他人的**达到顶峰。
可那不知好歹的愚钝皇子从始至终都没有多给他分出一丝视线，只是专注的凝视着身边人精致无铸的侧脸。
皇帝爹的最大秘密可能就要被袒露，分享欲爆棚的李行接下来说出的话可能会成为一个戏剧性的转折，只消稍微加工，这些信息就可以拿来大做文章，成为殷毋摆脱无实权废物标签的最好助力。
但殷毋本人没有一丝的动容。李行标准的蛊惑笑容在此刻有点挂不住，他没了趣，表情总算是正常一点，掩饰地哼哼两声。
要不是察觉到自己体温急剧流失，血液凝固逐渐，反应能力下降，李行也没那么大方，急着把未完成的大业告诉四个小辈。
这趟尽噩之旅他有万全准备，提前做了无数种设想，从六节紫目的利刃下逃生够呛，但他也没有什么大碍。但是，独自一人在祭台上把容器挖出来，他付出的代价是人类无法承担的。
没办法，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
“这里面关着的是尽噩最古老生物的碎片，蕴含着宇宙间最恐怖、最难以控制的力量。掌握它，就算是手握着世间真理运行的法则，拥有控制星球繁荣兴盛或陨落湮灭的能力。”
屠龙两人不置可否，不是很相信如此夸张的说辞，这更像无脑热血电影的经典桥段，李行也有点神神叨叨。
“如果说频率波的研究是一条绕行的路，那这个容器里的碎片，直接是这条路的终点。”
最后一句话有些不知所云，殷毋是听的一头雾水。
只有景末收敛了原本无所谓的态度，神情逐渐凝重认真。“碎片来自哪里？”他忽然出声问。
“不是景公子还真信啊，我怎么觉得博士伤势过重有点胡言乱语呢。”闻焰抓抓后脑勺的发茬。
“当然是尽噩中央。”李行瞪了眼闻焰，对着景末回答得十分笃定。
一颗心霎时沉到谷底，景末心道：真的是诡噬者。可是，祂为什么会出现在尽噩外中层交界处？什么时候变成了碎片？为什么李行知道这么多？
景末蹲下身探究地端详容器，抚摸它冰凉的表面，只碰了一下就收回手。这东西不仅能吸走人的体温，似乎连这生命力也一并吸去。缓缓吸了一口气，景末凝神，尝试把自己的精神力输入与容器产生链接，充沛的精神力却犹如石沉大海一样没有回应。
“怎么打开？”
李行捣鼓半天也没有什么成效，额头的汗水滑下碰到伤口，微弱的神经将痛楚放大，提醒自己时间不多了。
“这东西打不开。”老头喘着气，补充：“至少我打不开。”
那你还怪严谨的嘞，景末腹诽。他们在这里耗的时间太长了，眼下应该把李行和容器一起带出去，回了heaven再把一堆没理顺的破事处理了。最重要的是，离开尽噩，容器到谁手里就不一定了。
景末给闻焰使了个眼色，后者了然点点头，上前一步，客气地说：“博士……”
“等等。”李行浓眉倒竖，反应极大地后退一步，挣扎片刻后还是妥协了，当着大家的面抖着手从腰带夹层里拿出一指长的不透明软管。
掰掉软塞，一股极淡的血腥味涌进鼻腔。让景末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这气味……还没来得及思考，李行就翻转软管，其中被稀释得颜色极淡的液体流下，打在容器表面。
液体很快被吸收殆尽，圆滚滚的容器毫无征兆地颤了一下。一圈人屏住呼吸，睁大眼睛注视着容器，那东西却像开了智害羞一般，不肯再动一下。
景末对容器的躺尸明显不满，这不是玩他呢吗？上脚踹也没反应，索性夺过李行手里的软管，甩甩确保最后一滴也滴在容器表面。
却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李行面色灰败，仿佛一瞬间迈进两百岁老人的门槛，嘴唇翕动，嘟囔着“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啊？”
他像扎漏气的皮球，强撑着的一口气散了，就再也撑不住一副掌握全局的先知样。一直坚定的眼神在此刻终于变得茫然疑惑，好像在空中花园的旅人突然窥见底下并无地基，信念崩塌的感觉油然而生。
漆黑的瞳孔逐渐沉淀为一团浓稠的墨色，李行露出了与他这个年龄不符的阴狠与恶毒，衬的那张本就毁容的脸更加恐怖。
他整个人都不对劲了，闻焰上前一步警惕的把景末挡在身后，“博士你先冷静，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用不着了。”李行抛出一个东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被闻焰稳稳接住。定睛一看，一个微型存储器。
“这是有关频率波的数据，还给阿雪。还是输给她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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