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术的车距离不冻港还有半里路的时候抛锚了,被冻的。
那台不知道哪个世纪的废铁拖在地上,愣是不可能再动一步了。
暴风雪来了。
死神要来了,他仔细想了想,纪风应该是有技术手段预测天气,接下来准备在暴风雪的时候席卷不冻港;不然就很难解释督察部这种要死不活的样子。
他眯着眼睛把放在副驾驶上的滑雪单板解开,不知道两边的后勤怎么样,反正他自己的后勤是真的糟糕,身上的衣服多到要裹成粽子。
回头一定要好好跟陆锦和吐槽这件事,费半天力气总算是把单板拿下来,扔到地面上,一束光线突然从头顶发过来,几颗不长眼的子弹顺着追过来。
草!被人撵着跑回家!长这么大没受过这种委屈!
刚张嘴想讲话,突然想起来这是战争,是容不下各种感情的。
明谨令靠在他的胸膛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世界上哪会有这么完美的人。
理由很简单,你看他,半个身体是机械,人工细胞合成的多完美,身上的缝合线几乎没有,你看他的义肢,多灵活,你看他的面部表情,像没事人,你看他的感情,依旧如此充沛,你讲究他的性生活吗?没有瑕疵,女士们先生们,他的作品一如既往的完美。
没有人能容忍他的半身不遂,除了他。
他的世界里只能有他不是吗,他的这样的身体,只有他能接受不是吗?
陆锦和摸摸明谨令眷恋的脑袋。
他知道明谨令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他喜欢他这种半身不遂,喜欢这种被人遗弃的破碎感。
但是,纪风对他的离去,没有任何表示,他被人抛弃了,就是这么简单。说再见的那一刻,他就这么站在他的床边,傻傻的站着。
虽然,虽然是自己嚷嚷要离开。这么想有点无赖。
但他总是更加无赖的想:
除了吵了架的那天,他整个住院期间,一束花都没得到。
不讲究是玫瑰了,哪怕是一束路边的野花呢。
他听到的问候,只是来自护士和医生罢了。
明谨令抱住他,从背后抱住,大手捂住他的胸口:“不冻港一向都是这么冷吗?”
两个人相互依偎着,脑子里却在想别的事情。
陆锦和听见雪落下的声音,感受到了暖气和明谨令的温暖,腰下是柔软的羽绒被子,房子很大很安全,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很有钱。他的心似乎在哪里深处,都要动摇了。
明谨令脑子里除了对自己天才般的手艺的夸赞,除了不冻港的冷,还有怎么塑造一个完美的软饭角色。
他的医学水平,在不冻港可以吊打多少人呢?
把陆锦和哄开心,他又有什么样的日子可过呢。
这个半身不遂的行会主席,是不是陆锦和,有什么所谓呢请问,反正他的爱人折腾来去,也不会是个活人。
明谨令把陆锦和往自己怀里搂了搂:“宝贝,你跟那个总督是什么关系。”
陆锦和:“前任。”语气冷冰冰,不太想回答的样子。
“这么说,我是你现任咯?”他兴奋地问了问。
“嗯。”陆锦和闭上眼,他能听到火炮的轰隆声。
你是现任,你不会为此感到开心多久的。
战争来了。
马术穿过几条战线,才回到不冻港市区,被子弹火炮,还有地雷追着跑。
纪风开战了,带来的人不是特警,是士兵,人和人形战争机器都有,战争警报大老远从不冻港的市区传出来,环绕在港口上空。
他摸摸自己的心脏,真好,还在跳,跳得可使劲了,恨不得现在就跳出来。
他挣扎了两下从战壕里面走出来,市区里一片安静,人都逃难去,跑剩下了一个鬼城。
不冻港的基建一般,但是建筑有一股斯拉夫人的味道,极具东欧风情,灯管照的大街是金灿灿。
听以前在地球上生活的人说,他们觉得这种建筑在极寒地带好用,就迁移过来了。
炮弹飞的比腿脚快,已经提前光顾了这里。
他觉得这个世界简直疯了,还有陆锦和和纪风,简直疯的天生一对,殖民才进行了多久,他们把这些成果炸掉,一点都不舍得。
小孩子的哭声从一处断壁残垣中传了出来。
马术从自己乱糟糟的思考中拔出来,朝着声音走过去,这里怎么还会有人?
“我们距离市区还有多久?”纪风吐了口气,净是白雾。
“我们不在去市区的方向。”副官指着地图,“不冻港的主力主要在不冻港的北部郊外,何况进入市区容易巷战,不利于我们。”
“你们继续跟进,帮我接通监察部长的电话。”纪风走到一边,开始检查自己武器,“我待会带队穿过市区。”
几个军官朝他投过疑惑惊讶的眼神。
“我……要找一个人。”纪风皱眉头,接着走到基地的门前面,很重的装甲板,灰色,粗犷的造型设计,厚重的把手。
陆锦和绝不会拉得动这种门。
他无意间想了一下。
“咣当。”门板徐徐被拉开,外面大风雪,还黑着天。
既然巷战这么有优势,为什么陆锦和不在城市内就拖住他们,而是迁到郊外,太诡异了,除非——市区有更重要的东西,不能直接在里面开战。
但不冻港的主力确实在郊外,直接让队伍进去扫荡又太过浪费资源,简单穿插进去侦查完事。
他有一种隐隐的直觉,陆锦和搞不好还在市区,没有撤出来。
马术在废墟里慢慢摸过去,真的有一个小孩,小女孩,穿着不冻港满大街都能见到的那种衣服,蹲在地上,哭的很大声。
大雪纷飞,尽管是废墟,但留下了一个楼房主体,虽然,依旧挡不住雪落下来。
被打剩一半的木制窗户,在风中摇摇晃晃,发出很凄厉的惨叫,脚底下的木板不大安生,走一步嚎一声。
小孩子看到他,突然害怕地站了起来。
马术咽了口口水,拘谨地开口:“你父母呢。”
小孩突然开始往后跑。
“啧。”他拔腿追了上去,突然几声枪响在后面,他一个鱼跃把小孩护住,摔倒在地上。
完蛋,要被督查那群人抓到了。
小孩子不会出事,但是他就不一样定了。
他睁开眼,把小孩推到一边,挣扎着爬起来。
“别动!”纪风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说出那句他异常熟悉的话语,“把手放在脑袋后面蹲下来。”
但是这次他没听话,眼珠子紧紧盯着一块广告牌,那里被蹭掉了漆,反光能看到身后有几个人。
他决定拼一把。
一枪一个刚刚好。
慢慢站起来,手摸向腰间。
“三——”纪风吼得很大声。
“二——”
开枪。他反身往身前一尺的位扔出手里的细雪,扬了一片白雾出来,根据记忆中的点位挨个开枪,不断有红色的雾飘散在空中,随北风消散。
纪风往侧后方一晃躲过一枪,点射打到马术的手,接着扔了一个烟雾弹出来。马术眼前一晃,他下意识后撤,只感觉手上一阵刺痛,接着马上倒了下去,四肢麻痹不能动弹。
这个烟雾弹不止障眼这么简单,那群人都带着防毒面具呢,啧,完蛋,这把真要玩完了,他的手里抓着外面的门框,死死不松手。
真想跑啊……没想到死在这种地方……他轻轻闭上了眼。
纪风传说中的脸终于在他面前漏了出来,嘴边还要叼着一个防毒口罩。
蹲下来给他拷了个手铐,小女孩的哭声也慢慢停了下来。
马术不可置信的睁开眼。
“告诉我陆锦和在哪里。”他的声音闷在防毒面具里面,冷的像是刚从不冻港北部回来。
“你怎么发现我们的?”
纪风一挑眉毛,我们?这小子身份不简单,他原本只是看这还是个半大孩子,所以没动杀手。
“没发现,这里只有我和几个人。我只是跟踪了你一路,你跟其他人的轨迹不一样。你知道陆锦和在哪里吧?带我去。”
马术不停往后蹭,看来又是一个奔着基因武器的人。
“我们已经没有武器了,你找他也没用的。”
纪风一把抓住他,倒着拎起来:“这是我和他的私事,你告诉我就好了。”
马术的瞳孔几乎是因为害怕而感到颤动,眼前这个人,很高,很精壮,像神话里的巨人,语气有种又温柔又冰冷的感觉,被老虎威胁的样子,大概也不过如此。
他更害怕了:“他们会杀了我的。”
“你不告诉我,我现在就送你下去。”纪风打开了手枪的保险。
马术眼珠子使劲转了转,算了,陆锦和对他确实好,但不至于连生命都不要。他连声答应,纪风这才放他下来,让他走在后面指路,伸手搭着他的肩膀,看似亲昵,实际上是防止他还想有什么动作,一经发现,马上拧脖子。
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瞬间感觉明谨令一点可比性都没有。这才是他妈的能压制陆锦和的男人,明谨令就是个吃软饭的陪玩,难怪陆锦和不怎么上心。
纪风仿佛能看见他心里什么想法一样,不经意间问了问。
“陆锦和最近身边有没有什么人?男朋友女朋友?”
马术一下哽住,这叫他怎么回?
说没有,情报不属实,说有,会被愤怒的男人当场单杀。
“我不,不清楚。”他忐忑开口。
“你是他身边的随从吧。”他的臂弯绕的紧了一些。
明明是大冷天,马术的冷汗直流。
“别流汗嘛……”纪风冷冷笑了两声,“告诉我,他身边有谁,男的女的,多久了”
马术赶紧想了想,如果如实坦白,陆锦和不会出事,但是他这个样子,骗不过眼前这个督查,看来只能诚实守信了。
“有个男的。”
纪风的拳头紧了紧。
马术瞬间想起来还有一种可能性。
万一这个人性情暴戾,只想着拿他出气……
“哥,哥,具体事情我也不清楚。”马术赶紧求饶,“只是一个医生。”
纪风把手从他的身上撤下来,蛙服在手臂上勾勒出一条完美的肌肉线条。
在女人眼里,可能是性感,在马术眼里,是可以轻易被捏死的程度。
漆黑的瞳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好像比不冻港的冬天还要冰冷。他拽下身上的枪,漆黑的枪口狠狠顶住马术:“带我去找他们。”
明谨令捏着陆锦和的下巴,娇俏的面孔如今就被他掌握在手里。
这个男人别提到底有多高兴。
不冻港的一号人物,也不过如此。
陆锦和睁眼看着他:“你最近都在干嘛?”
明谨令的手抖了抖:“在北方科技生物实验公司做研究,怎么了。”
陆锦和平静地闭上眼:“没什么,你闲的有点过分了。”
明谨令凑到陆锦和耳边:“要忙起来吗?”
陆锦和看着他,没动:“也可以,我也很闲。”
明谨令凑上去,轻轻吻了一口。
陆锦和平淡地拿起电子数据版在看,明谨令似乎是觉得吻的不够清楚,他狠狠凑过来,重重的对上陆锦和的唇尖,沉沉用力。
陆锦和嘴角勾起一抹笑,识趣地放下报表:“明医生这几天兴致很好。”
明谨令抓住他背后的衣服,轻轻帮他把衣服拉下来:“小陆爷这话说的,只要您想,我什么时候都有兴趣。”他轻轻把陆锦和压倒。
纪风停下车,陆锦和的别墅就在眼前的矮山上,隐隐透在树林里。
纪风拿起枪吓唬马术:“带我进去。”
马术绷直了站着:“树林里有埋伏,哥。”
纪风挥挥手,指挥身边四个人先进去检查。
几个士兵拧上了消音器,慢慢从山脚摸上去,几声的枪响打破宁静,林子被惊出一群鸟,四散天边。
陆锦和突然按住了明谨令:“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
明谨令的热汗从脸颊流下来:“不对劲?没有,那个,老婆,我们……”
大门砰一下被踢开,几声消音过的枪响就是再小声,陆锦和也听到了。
他冷笑了一下:“好,终于来了点乐子。”
说罢站起身,拿起一边的浴袍穿上,顺手带起了打火机和枪。
明谨令狼狈的爬起身,一身□□无处发泄。
马术被靠手铐拷着推上楼。
陆锦和打燃了打火机:“出来吧,上面没有守卫。”
纪风阴沉着脸走上来,陆锦和的袍子没穿好,白皙的胸膛清晰可见,他看着一边只套了件短袖的明谨令,脸色更是差到极点,两个几乎是贴在一起,更是阴沉的二次方。
“他是谁。”
“我的男朋友。”陆锦和平静地回答,“你居然大驾光临我这里,真是罕见啊。”
“是啊,差点给你摆了一道。”纪风沙哑地说,“这么久不见,从被男人玩变成了玩男人啊。”
“好歹也算是晋升了嘛。”陆锦和开朗一笑,抬起枪口,“给你报个数,从我家滚出去。”
纪风往前一步:“我会听你的?”
“三。”
纪风再往前一步。
“二。”
他的脑袋顶住了枪膛。
“一……”
纪风迅速出手,左手掐住手腕向右,右手抓住枪管向上,一脚踹在陆锦和身上,把枪夺了过来。
他退出弹匣,从自己的腿边拉出一个新弹匣,拉住枪栓刚要上膛,突然愣住。
原本的弹匣叮当一声掉在地面上,是空的。
他抬起头,疑惑地看向眼前的陆锦和,眼里闪过一丝痛苦,愤愤地将手枪扔掉。
“拷起来!”
“报告——”
纪风转头,怒气冲冲盯着下属:“报什么告?不冻港的头儿都在这里了,你们还要干嘛去?”
“可是,不冻港的头儿在我们这……我们刚抓到航一!”
纪风一怔:“他现在人呢?”
倒退几个小时。
指挥车里的军官很惊讶地发现以军工和航运闻名的不冻港,一路上居然连陷阱都没怎么安装,根本不像是要跟全球开战的样子,一路上只有不时窜出来的游击队。
只有当车队偏离大路的时候,才会有小型激光炮。
那群军官只想赶紧拿下不冻港,根本没怎么细想,集中火力把那边轰炸完就算了,接着走他们的大路。
游击队很顺利地就把他们引到了航一附近。
接着他们派人在大楼里打游击,士兵像鱼儿一样顺利咬钩。
冲进去的时候,航一还在优哉游哉的享受按摩服务,看见他们,一点都不慌张。
士官:“换衣服。”
航一点点头,顺从地被带上手铐,坐在了通讯镜头前面。
纪风看着屏幕,这也太奇怪了,自从他们来到这个不冻港,每一步,每一次推进都格外顺利,顺利到不正常。
要是他们真的有这么顺从,那为什么还要向全球开战?
谨慎为妙。
纪风扬了扬手,要他们把陆锦和和明谨令带下去。
摄像头另一边,倒是有点变数。
就是那个大少爷,穿着睡衣就被士兵带了出来,对着摄像头大喊冤枉,疯狂挣扎。
纪风嘟哝了一声:“这是谁。”
马术悄悄凑到屏幕前看了一眼:“这个是袁凌从,不冻港的几个大股东之一。”
“他看起来很年轻。”
“他们祖业在首都。”马术看到陆锦和朝这边走过来,悄悄把脑袋缩回去。陆锦和走过来的时候,狠狠把马术往地上踹了一脚。
马术咣当几下从楼梯上滚了下去,狼狈地爬起来,站在陆锦和旁边,不敢动。
“把航一送过来。”
陆锦和皱了皱眉,纪风追过来找他是意料之中,但是航一这么轻易就范?那群人甚至连击毙他的资格都没有。
林子里的鸟慢慢聚回来,雪后的森林冒出一两声鸟叫。
纪风放下枪坐在一边,眼神狠狠剜着明谨令。
明谨令吓得腿软倒在地上不敢动。
纪风勾起一抹笑,亲自走过来,把这个不三不四的家伙抱起来,扔到了外面的雪地上,完事还狠狠在地上扫了一把,把雪全部撒到明谨令的身上,白皮被冻得通红。
在场所有人即使不知道两个人什么恩怨,也知道纪风多多少少有些私人情感。
陆锦和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男朋友”这个标签此刻显得格外苍白。
纪风还觉得不够解气,死力往那人的身上踹了一脚。
明谨令虽然是高知,心高气傲,好歹现在也知道自己惹到了什么货色。全球总督,还是自己现任的前男友。相比之下,他甚至是个吃软饭的。
陆锦和嘴角一翘,打了个响指,好像是什么事都没有一样站了起来,双手自然下垂。
一圈的人看鬼一样看过来
一阵刺耳的鸣声传过来,监视屏变成了雪花屏,通讯系统全部报废。
马术难受地挤了挤眼睛。
“航一跑了!”士官长嚎了一声,“快,找人围堵他们!”
陆锦和抽出一边的手枪,迅速击倒纪风身边几个侍卫。把右手伸出来,迅速捏碎了马术的手铐,马术眼疾手快,起一边的花瓶,闷闷给士官长来了一下。
那个小老头闷声不响地倒了下来,帽子掉落在一边。
在场所有人好像都忘了,陆锦和有只右手是义肢。
很快在场只剩下纪风一个人,他不知道是笑还是哭,哼了一声,该死,居然被陆锦和摆了一道,最怪罪的还是明谨令,把陆锦和的手修复的跟没事人一样,他一点都没察觉。
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可不好。
于是他出去把明谨令又打了一顿。
这个医生求饶说的都很顺口,就是求不要打到他的右手。
纪风把他拎起来:“哟,你明明是个大医生,现在还来吃软饭,你怎么想的。”
明谨令心里直犯嘀咕,当然是因为陆锦和长得好看——他看了看纪风那张面孔。算了,有些事情还是闷声吃亏较好。他把头埋在雪里,冻着一肚子的醋意和嫉妒。
客观点看,纪风和陆锦和确实般配,犯贱**都一个步调。
不过,他也算是没少占陆锦和便宜。
马术软瘫在地上:“小陆爷,以后诱饵这事我不想干第二次。”
陆锦和不冷不热笑了笑:“这可轮不到你话事,去吹口哨。”
马术走到外面,长长吹了一个口哨,在不冻港的河岸边悠扬。
纪风看了陆锦和一眼,确实令他有些刮目相看。不再是那个在他怀里颤抖的小孩了。
但,有些事情又是一定要清算一下的,比如说和某个医生。
口哨又吹了一声。
片刻,整个不冻港像睡醒似,钢铁的声音清晰地呼应回来,从四面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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