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队沿安菲特海北航线，前往东部。
四周的天融进海里，地平线在遥远的未知之处与天弥合，茫茫洋面之上只有这三艘航船。
穿越魔鬼风带，海面风平浪静，船员们松了口气，连最严谨的吟游者也从甲板上退下来，回舱内休息。
船长倚着船头的栏杆，拿着望远镜眺望远方，感叹道：“不要这么早掉以轻心啊，马上就要经过以马忤斯了。”
裴阑听到这句话，有些感兴趣。
他偏头询问：“以马忤斯，是什么地方？”
船长将视线从镜筒中一望无际的平静海面上移开，因年长而混浊深沉的眸光看向发问的人。
男人穿着低调，黑色风衣从头裹到脚。肤色苍白，发梢过耳，略长的额发显得他有些阴郁，但掩藏不了一身矜贵的气质。这艘船上没几个闲人，闲到能在甲板上游荡的，船长一看就知道是哪位。
这位话少，平时不吩咐下人也不训斥下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好伺候。
贵人的脾气总是喜怒莫测的，普路托家的人的脾气尤其难琢磨。
“外面风大，阿比索斯少爷，怎么不进去休息？”船长适当地关怀了一下。
而后他解释刚才的“以马忤斯”。
“这是近年的传说，进了那片区域，指南针失灵是小事，遇上海雾飓风，才是真的危险。第一场事故发生在几年前，是一支雇佣兵船队，在这里全军覆没。”
“不过您不用担心，很多事情都是空穴来风的。人云亦云，就传得可怖。像南边赫赫有名的羊角海神，不也只是存在于传言中？”
海雾飓风倒是没有，却发生了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
这会儿裴阑独自一人在餐厅用餐，海上的食物不太精致，好在他吃苦吃惯了，不算太挑剔。
刚成年随军去北部诺曼地区支援时，还要更苦一点。
结果三明治和火腿没吃几口，甲板上就传出喧闹。
“那是……什么？”
“我看看……”
“不好了！不好了！”
只见巨大的墨绿色物体浮出海面，遮蔽大半天幕。
是一只怪物。
祂生有两对神话中属于恶魔的粗糙羊角，嶙峋虬结。稍长的那对向上延伸，像冥王的双股叉；稍短的那对向前弯曲，扣在额头的位置。
长满全身的触手肆意舞动，如同放大数百万倍的蛆虫，聚合着，挣扎着，企图释放。触手上密密麻麻地遍布着眼球，棘皮一般。
海面鼓出蠢蠢欲动的气泡，暗绿色的块状粘液从海水中脱离，缓缓升起，分散在空中，将天与海染成诡异的绿色。
三道黑色光圈伴随怪物降临，环绕着怪物旋转，像堕天使路西法的三对黑色羽翼，散发着极度危险的邪恶气息。
令人毛骨悚然。
全身上下都带着浓重的杀意。光圈成为利刃，触手成为长鞭，担任斩杀与绞刑的职责。这样的存在，杀害人类于祂而言，如同碾死蚂蚁。
那是常人绝对无法抵御的力量，是最深的绝望、恶意以及永恒的黑暗，粘稠又阴冷。
祂似乎被什么事物吸引而来，愤怒且狂暴。
“是……是海神！！”
有人听说过羊角海神的传说，知道面前的生物究竟是什么。
那是人们对大海的崇拜，对自然的敬畏，是不可知与不可窥探。
来自南方沿海的人说，海神出现往往预示着大海的愤怒，大海的排斥。可祂的痕迹多分布在安菲特海南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船舷上的罗盘混乱转动，精准的指针在混乱的磁场中失了效用，船员在甲板上手忙脚乱，一时惊疑不定。
船长一语成谶，海怪真出现了。
“转向吧，船长！我们换一条航道走！”
躲不掉的。
眼下显然也不是逃避的时候。
船长下令：“开炮！”
船身两侧伸出炮筒，向怪物攻击过去。
火药爆炸激起更大的浪花，海水被冲散成细小的水珠，瞬间形成雾状的胶体，与爆炸产生的烟尘混合，阻碍了视野。
但当烟雾消失后，面前的场景丝毫未变。
毫无成效。
裴阑看清楚了，在炮弹即将攻击到的瞬间，怪物面前的一道光圈展开，转化成防护罩。
高攻高防，这怎么打？
风浪让海域不再宁静，怪物靠近，水手船员们心惊胆战，在极端的慌乱与恐惧中四散奔逃。
“完蛋了……我们完蛋了……”
“雪莉，我亲爱的妻子……请看着我启程前留下的遗书，好好活下去……”
即使船上大部分人都做好了一去不返的心理准备，大难临头之际，还是会感到无比绝望。
这是天灾，是不可抗力。
海水掀翻航船。
裴阑尝试与祂对战，但在飓风中他丝毫不占优势，远程攻击也被扰乱。
能量流在半途就被击散。
“怎么办……连普路托大人也无法对抗祂……”
他该练练大型攻击魔法的，再不济学点封印阵。这位天之骄子第一次感到力不从心。
裴阑退到远处的桅杆上，观察那只怪物。
他有应对的办法，但如非必要，他不倾向于那样做……面对这么强大的对手使用“吸纳”，无异于同归于尽。
那怪物全身的眼球发红，死死盯着裴阑，青年黑色的身影倒映在竖瞳中央。在裴阑犹疑间，三道黑色光圈袭来。
这是杀招，裴阑心中警铃大作，猛地攥紧拳头。
在身侧气旋即将成型的前一秒，左耳耳坠上的珠子光芒大盛，一瞬间笼罩住他，将极速逼近的光圈击散。
裴阑颈部一凉，冲击之下溢散的力量在他脖颈上划出一道伤口。
诡异的，鲜艳的，像是某种符纹，在脖颈苍白肌肤的映衬下格外突兀。
怪物似乎清醒了几分，望向裴阑的目光中，不甘至极，渴望至极。裴阑与那目光碰上，极致的恐惧与震颤沿脊髓向上，令他头皮发麻，连带着灵魂都在嗡鸣躁动。
巨大可怖的怪物缓缓下沉，海面回归平静，留下一片狼藉。
裴阑站在尚且浮着的船头上，回头看去。身后漂浮着货船的残骸与船员的尸体，船上所有人都被攻击波及，除他以外，无人生还。
他闭上眼，鸦羽般的细密睫毛覆上，右手抬起，戴着白手套的手掌朝下。
“请安息。”
破碎的尸体消散成光点，仅存废墟一片。
飘来一只救生船，裴阑像鸟雀一般轻盈地落在其上，驾驶船只在最近的岛屿登陆。
岛上的生长着银毛树，裴阑松了口气，看来这里还没有脱离温带的范畴。再往南去天气太热，他的身体受不了。
边上的海域分布着大量暗礁，如果方才船长听从船员的话转弯，大概率会在这里触礁，最终还是死路一条。
但不触礁……死得更快了。
……糟心的以马忤斯，糟心的羊角海怪。
这里是刻托群岛的边缘。
群岛呈链环状，据说中部封印着一只怪物。裴阑自知他在刚才的打斗中力竭，无力应付这种未知的危险，不想轻举妄动，安分地原地修整。
实际上，群岛中部空无一物，只剩一片平静的海域。封印被破坏了。
那么，怪物呢？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慢慢自愈，脖颈的伤口却无法恢复如初，怪物残留的力量与自愈能力抗衡，最终自愈能力略胜一筹，只是脖颈上留下了一道诡谲的花纹。
指尖触上脖颈，原本光滑的皮肤上多了一道粗糙的疤痕，提醒着他差点被割喉。
太难看了，他得找个东西挡住。
他算得上是这个世界的强者，可他从未遇见过这种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连伤口都无法复原的情况，还有那灵魂深处的毛骨悚然……
那是未知的强大。
被称为“神”，早就脱离了人类的范畴，这是被允许的吗？
裴阑沉思着，指腹无意识地揉捻耳坠。
水下，无数眼球隔着海水注视着岸上的人，触手怪物看着这个被自身本源之力帮助的青年，同样陷入沉思。
裴阑修整完毕，继续向东，在他未曾注意到的地方，一片巨大的阴影悄悄跟在他的船下。
在他未曾注意之时，长久地注视着他。
攻出场了。
以马忤斯：出自《圣经.路加福音》。耶稣复活后与门徒显现的地方。
刻托：海之危险。希腊神话中的海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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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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