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体好些了吗?”
蒋归呈听见声音慢慢抬起眼,见是荆舟,先是笑了一下,然后才说:“没什么大碍,之前只是头痛,现在已经不疼了。”
语毕,他有点奇怪地问:“今天怎么会过来?难得的长假也不出去玩?”
荆舟更觉得奇怪:“为什么放假就一定要出去玩?”
他把奖章藏在身后,向朝左侧扫了一眼。隔壁病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头还挂着住院人的姓名,想来是临时出去了。
荆舟直接切入正题,走到蒋归呈床头,“我是转交东西给你的。”
说完,他拿出奖章盒,放在对方手里。
蒋归呈先是垂眸瞅了一眼,半秒后掀起眼帘看向他问:“奖章?”
荆舟轻描淡写道:“篮球赛的,颁奖的时候你不在。”
虽然他嘴上不在意,目光却一刻也没有从对方身上偏倚开。他看着蒋归呈翻开盖子,指腹在奖牌身上仔细触摸一遍,好奇地问他:“你特意来医院一趟只是为了把奖章交给我?”
他有点别扭地咳了一声:“上午有事出门,想着既然都出来了,就顺便把奖章捎给你好了。”
“真是麻烦你了。”蒋归呈扣好盖子,同时对他说:“其实你放在寝室就好,之后我也是要回去的。”
“我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出院,奖章盒总那么放在桌上会积灰尘,而且...”
而且...
荆舟眸光些微一闪,像是捕捉到接下来的话太过危险,忽地收声。
他把头压下去一点,脑海中复盘着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话——
而且我每次看到奖章就会想你。
这算什么话?!他明明就是顺便过来的。
自相矛盾的逻辑又开始在脑海里打架,荆舟烦闷地皱了下眉头,抬眼时,蒋归呈正偏头打量过来,有点担心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荆舟神色稍显窘迫,目光四处游移,过了许久,又回到对方身上。想了想,他说:“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蒋归呈向前探了点身子,眸光轻轻瞥过去问:“什么事?你说。”
“4乘400米的接力比赛,我们班是第一名。”
蒋归呈轻轻地眨着眼,嘴角带着淡淡笑意说:“嗯,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荆舟有些惊讶:“可是唐三匨说你那段时间因为身体不舒服去了医院。”
“那是之后的事了。”蒋归呈对他说:“我坐在看台上,看到你从落后到反超再到率先冲过终点线。你实现了逆风翻盘,真的很了不起。”
荆舟一时缄默。
蒋归呈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态都太过温柔,尤其是尾音轻轻的,就像是羽毛前端在心上轻轻抚扫般,弄得人痒痒的。
就好像受不了似的,他把头微微别开一些,听到对方问他。
“你是以为我不知道接力比赛的结果所以才过来亲口告诉我?”
荆舟一怔,斟酌了一下用词,解释道:“我以为你没看到比赛...”
对方却说:“怎么会呢?”
轻飘飘的声线缓缓落在空气里,蒋归呈近距离凝视着对方,开口道:“你在赛场上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倔强的、不服输的、拼尽全力的、喜悦单纯的、肆意张扬的...都包括在内。”
他这话说得特别真情实感,荆舟脸上忽地一热,猛掩嘴清了个嗓,岔开话题:“你这么说的话,我会以为全场的观众都爱上我了。”
蒋归呈笑了笑:“嗯,也许吧。”
随口一说的玩笑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回答,荆舟忽然就这么愣住了。恍惚间,他听到对方又说:“等开学之后,你会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书桌里怕是堆着塞不完的情书。”
荆舟醒了神,故意板着脸:“我才不想要。”
“那你想要什么?”蒋归呈问。
荆舟被问得有点懵,些微张口:“我...”
蒋归呈又往前凑了一些,对他说:“如果你觉得只有情书还不够,我也可以做你的追随者,给你写几封崇拜信。”
荆舟眉头蹙起来一点:“你别开玩笑了。”
可能是他把说笑当真的样子很好玩,对方忽然闷声笑了,随后道:“给你写信是逗你的,不过有一件事是真的。荆舟,我真的觉得你很了不起。”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语调却异常认真,让荆舟不得不相信,这次真的没有在骗他。
蒋归呈这个人就像是片雾,虚无缥缈得探不清虚实。荆舟不想和他继续费心思推拉,便说:“东西送到了,我回寝室自习了。”
急迫的脚步声在病房里有点突兀,他的身影眨眼行至门边。
“等一下。”蒋归呈在后面喊住他:“不介意的话,等我一会吧。”
荆舟本来都要拐出病房,闻言停在门口看他,“还有什么事?”
“本来我是打算今天就出院的,正好你来了,我们一起回学校。”蒋归呈说。
荆舟纳闷:“你干嘛不回家,天天赖在学校?”
蒋归呈笑了一下,“就算回家也空无一人,还不如回宿舍和你做个伴。”
空无一人?
“这周不是假期吗?怎么会没有人?”荆舟疑惑。
蒋归呈开口跟他解释,神情平静得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我的父母都很忙,不管是工作日还是法定节假日都是如此,一年的时间掰着手指算也见不満五次。小时候在他们俩的这个同事家里住几天又在那个下属家里过几天,像个漂流瓶似的居无定所,独自流浪。”
独自流浪...
荆舟一直以为H3环境安逸,这里的人也都是阖家团圆、无忧无虑长起来的,没想到也会有人的身边缺少陪伴。
在这一刻,荆舟忽然想起了那个来自海边的少年。也许以前蒋归呈身边有雒向秋陪着还能开心一些,可是现在雒向秋再也不可能回来了,他的身边还剩下谁呢?
带着这个想法,心里忽然有些微微刺痛。他刚张口想说什么,忽然发现,也许有的时候,蒋归呈并没有骗他,或者即便说的是谎言,里面也有七分是真的。
D7星人从来都是冷漠的,即便没有经受战乱也不会有多大的改变。那里的人奉行独善其身,即便有亲人围绕也很难感受到真心和温暖,所以长成的人大都自私冷漠。
荆舟很好奇蒋归呈是怎么在一个长期孤独的环境中忍过心里的寒冬,又学会了温暖别人的。
踌躇再三,他还是决定问出口:“一个人的时候不会孤独吗?”他问这话的时候表情特别严肃,以至于蒋归呈也跟着认真思考了很长时间。
“最开始也许会,不过父亲最常对我说的就是,人总要在孤独中学着强大。”
语毕,他忽然飞快地蹙了下眉,否定了自己的话。
“不过也可能不是这样。”
他转头面向窗口,半睁的眼望向窗外:“或许从前雒向秋在的时候,我并不是孤身一人。”
语毕,他再次看向荆舟,嘴角挂着淡淡弧度,“说了奇怪的话,很抱歉。”
荆舟将视线压下去一点,淡淡道:“...没有。”
住院部的小餐车准点出现,一位稍年长些的护工正把午餐逐一送进病房,咯吱咯吱的滑轮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蒋归呈翻身下床,手里的东西放在床头矮柜,朝荆舟道:“我收拾一下,麻烦你在门口等我,时间不会很长。”
视线在空气里平行交汇,荆舟选择了默许。他握着门把退出病房,带上房门,背靠着走廊的冰冷墙壁,安静等他。
半个小时后蒋归呈收拾好东西,跟母亲打了电话报备,和荆舟一起离开医院。
蒋归呈进医院的那天穿着校服,出来的时候自然也是这一身。他们本来想走回学校,碍于距离有点远,蒋归呈拦了一辆快车,说是体谅荆舟一路上送奖章的辛苦,车钱他来出。
他们俩坐在四人轿车的后排,一左一右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司机师傅是个中年男人,有点社恐,几次想主动和他们搭话都宣告失败,最后怕车里没点动静会尴尬,就打开了无线接收信号。
安装在车坐后面的显示屏忽然亮起,几秒钟后加载出各种可选模式。司机师傅着急转弯,就在主驾驶那边随手选了一个,不久后,车载电视开始播放午间快报。
说是快报,但主持人一开口就被发现了问题。这不是直播节目,只是个录播,还是好几年前的。
视频一开始就在着重介绍Y6与D7之间的大战在H3的介入下以前者战败收尾,D7也在同时放弃中立身份加入蓝星联盟。
之后就是一连串关于D7星球的详细介绍。
主持人的声音凝练简洁,似乎形成一种平缓的力量慢慢充斥在车厢内。后排上的两个人身体伴随车身偶有轻微晃动,目光却各自锁定在面前的节目上,绚丽街景从他们身后的后视窗渐渐抛开。
蒋归呈观看录像的时候全身以肉眼可见的放松,隔壁那位却连下颌角的一片皮肤都绷得很紧。当主持人念完稿件上的所有信息之后,他忽然低声插了一句话。
“他刚刚有个地方说错了。”
司机师傅立刻从反光镜里瞄了他一眼。
“D7星球用红丝带为遇难者祈福也许是误传。他们不信仰任何宗教,会对风许愿,即便是祈福也应该是在风里,而不是系什么丝带。”
话音落下,蒋归呈朝他那边看过来:“你好像很清楚。”
“......”
荆舟的侧脸轮廓被窗外变换的光影衬得格外清晰。他眨了下眼睛,神色渐渐放松下来。他似乎不打算作回应,默默摇下一点车窗,胳膊肘抵住车门,手托着头,望向窗外。
后排陷入一阵沉默,司机师傅又往后瞄一眼,生怕话掉在地上,车开了五分钟终于找到机会开口说话。
“这星球惨到差点被一炮轰没,真惹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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