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夏扯了个鬼脸，他现在可不需要听到维克多·赫尔的名字来增加自己的不愉快，对眼前受他多年照顾的后辈，他自然地撒谎：“还可以，看你对熟人的定义。”
莱纳德看着他，把两个人的名字放在一起在心里念了几遍，仇夏、赫尔，赫尔、仇夏，零星碎片忽然从遥远时空击中他：“我想起来了，你们是同学对吧？我好像在你们那届的毕业典礼上见过他。”
仇夏笑笑，没有纠正他。伊沃尔是八年制，莱纳德入学的时候他念七年级，而维克多·赫尔已经被内推到第七区的魔眼星舰队实习，从那一年开始，维克多·赫尔几乎没有落地超过48小时。
“回去好好理理你的情报源吧，张冠李戴了。”仇夏搂住莱纳德，“就说维克多·赫尔那少爷怎么会去第九区，吓我一跳。哎，你们秘书长不急着下班吧？”
“还没走。”
“那我找她要报告去。我说，你们秘书处就不能主动点吗，把人当居委会也至少交个业主名单吧！我到现在，连究竟是第九区哪个倒霉蛋撞上了那头疯驴都不知道，一头雾水的调哪门子的解？”仇夏拍了拍莱纳德的肩膀，“走了啊，有事瞒着我的话也不用说了。”
莱纳德被他若有若无地一刺，吓得一激灵，下意识道：“你等一下！”
说完似乎就后悔了，脸涨得通红。
仇夏手上加了点力气，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心理素质不行啊，杰拉德先生。”
他眉眼生得精致，情绪都堆在上半张脸，神采很浓，这会儿收敛了笑意，温度一下子降下来。
莱纳德以为他生气了，换位思考，觉得要是自己临休假前摊上这样不清不楚的紧急任务，大概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于是连忙解释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唉，仇中校，你老实告诉我，难道你不觉得指挥中心这次的反应很奇怪吗？”
“还好吧，中心耍我们这些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我运气一向不是很好，说实话，这舰长当了三年半，我就没接过什么讨好的任务。”仇夏不自觉地望向窗外，“我倒是无所谓啦，就是帕伽索斯……”
“你们这回可不只是运气不好。”莱纳德愁眉苦脸起来，“小麦哲伦云有三分之一的战舰这会儿就在第九区附近呢，他们可是年中刚出维修仓，燃料充足，但被派去的却是帕伽索斯。中校，我不能多说了，你注意安全吧。”
“……哪方面的安全？”
莱纳德无助地看着他：“各方面吧。我对赫尔准将不太了解，第七区宣战原因也未知，具体会有什么影响，这个阶段不好多加揣测，这方面可能说不上有什么意见，抱歉。”
仇夏惊讶道：“连宣战原因都不知道？那这么早就把我弄过去干什么？就第九区那个盘根错节的局势，他们不怕踩雷吗？”
“当然怕，他们最不希望的就是节外生枝，所以你这次真的控制一下吧，别一上头又惹点什么事出来。要是没调停成，过几周找个借口回来就行了，后面不管打成什么样总怪不到你头上吧？要是管得太多，回来倒是有可能被找茬！弄不好还会降军衔，少校可没有指挥战舰的权限，你总不能为这点事丢掉帕伽索斯。”
铂金级战舰在手，仇夏以前没少出格，宇宙浩瀚、危险而无情，被金属元素包裹的碳基生物不会被在乎，也因此拥有了真正的自由。人类奔赴太空就是为了这样的瞬间，这样的一段旅途。
他遇到许多人类以外的生命，见识超出想象的地貌与气象，亲自杀过人，无数次九死一生。但同时，他还对阵过星际海盗，镇压过叛乱的民间武装，和舰队造过反，战中抗命也不是没有过……但那是四年前，他刚接手帕伽索斯的事了。
给联盟当打手，这是拿一分钱做一份事，没什么可抱怨的。但当一个总体听话又格外好使的打手，多么费时费力，就难免要留点力气，只好让热血先凉一凉。
仇夏有驾驶传奇战舰驰骋宇宙的天真梦想，为此付出一生。而沿途风景庸俗诡异，他时常感到自己身处巨大漩涡，事后才道是虚惊一场，也曾平常度日，却惊觉被卷入又一场丑陋而无用的纷争。
梦想似乎并不如想象般美好。他以为是自己眼界不广，狭隘了，这两年才慢慢回味出错误，宇宙是比他以为得更复杂广袤……但也有可能是他走的这条路本来不对，不能抵达他心属之处。
几年磋磨下来，仇夏认为自己未必失了心气，但确实也不负众望地离“征服宇宙的大英雄”越来越远。他实在是怕了联盟，这次不管牵扯到多么惊人的内情，都不打算陪他们玩命，感觉不太值得。
再者说，金女神将近八十岁，还碰上他这种不懂怜香惜玉的工作狂舰长，刚刚一口气在天上飘了大半年，现在差不多接近散架了。
仇夏就算想聊发少年狂，他也得是战神转世，才能扛着这么一艘战舰和有备而来的两方正规军叫板……他图什么呢？
何况其中一位指挥官还是维克多·赫尔。
风险太大，但凡有点灵智都不会往坑里跳。而且仇夏隐约觉得，或许正是因为有风险，他的帕伽索斯才被选中执行这次任务。因为他根本没法开着她逃跑，或者做出除了沟通斡旋之外的多余行动，简直太安全了。
不想节外生枝——这动机听上去似乎无可厚非，仇夏对这种高深莫测、装模作样的风格不陌生，但还是快被气笑了。
“至于吗？”他心想，“我能在第九区翻出什么花来？以前怎么没看出来组织这么信任我。”
仇夏不想好端端地造反，也知道这问题一时半会儿无解，不过他转眼就想好了怎么回报这份信任，若无其事地转悠到了秘书长的门前。
有贺理嘉出身名门，“有贺城”这个名字在历史课本里占了小半页，在人类栖息区无人不晓，是位为人类栖息区的创建立下汗马功劳的传奇外交官。
有贺一族人丁兴旺，她并非本家，不到四十就坐到这个位置，也少不了殚精竭虑。
仇夏来的时候，她正在读一份足有三寸厚的文件——纸质文件。
如此老派的作风吸引了仇夏片刻的注意力。有贺理嘉抬头看着他，他咳嗽一声，彬彬有礼道：“初次见面，有贺女士。我是在编太空军0121A帕伽索斯号舰长仇夏，需要调取战区的简报。”
有贺理嘉点点头，调出终端发了一份文件给他，仇夏本来想回去慢慢下载，却立刻看到了“接收完毕”的提示。他点开文件一看，连封面带目录加上末尾的公章，一共11页。
他都做好熬夜的准备了，此时有些懵：“没有别的了？”
“没有了，中校。”有贺理嘉重新去读她手边那堆文件，用红笔在某一页上打了个巨大的叉，“这是根据军委的需求，适当进行精简过的内容。”
“我之后应该通过什么渠道更新信息？”
“标准渠道，申请信号通道。”有贺理嘉抬起头，“中校，您接受过S级任务，应该了解程序。”
“……已经评级了？”
“评级流程前置是改革趋势，我接任这半年以来，每一个远航任务都采取了这种模式。”
“最近新情况挺多啊。”仇夏笑眯眯地说，“第一区总长改选出结果的时候我在太空，没怎么关注，所以季胜是没有连任吗？”
理嘉也不和他绕圈子：“如果您对胡利安总长的新政有所建议，可以总结成文投递总长信箱。还有什么我可以帮助您的吗？”
仇夏痛快地把古德元帅推出来：“我申请舰组人员的自主调配权限，元帅让我先来找您这边确认一下。”
有贺理嘉递过来一张签了字的条子，又重复了一遍：“还有什么我可以帮助您的吗？”
这女人有一对漆黑无光的眼珠，五官端正，带着些不怒自威的凌厉。仇夏和她之前没打过交道，平时被秘书处走程序折磨惯了，此时不禁讶异，觉得她虽然语气像个机器人一样生硬，竟然意外地好说话。
他心道：“不妙啊。”
他道了声谢，若无其事地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了下来：“我再多嘴问一句啊，我看您这次没有回避，所以有贺上将那边没问题吗？”
有贺家如今的主心骨有贺亚香位列上将，是铂金战舰阿尔忒弥斯号的舰长，兼其所属小麦哲伦云舰队的总负责人。十八年前她与第一区最显赫的军火商结了婚，此人名为乔治·赫尔，是维克多·赫尔的亲叔叔。
维克多那神秘的亲爹是个恃才傲物、超脱凡俗的奇人，二十年前把一双弱齿儿女与偌大家产扔将脑后，跑去第八区忘我地研究猴头菇，连抚养费都差点忘了留。
他人走了大半年，姐弟俩的“青春期损失费”才终于姗姗来迟。
而作为一名玩了半辈子垄断的老资本，他种了几天猴头菇，竟然真的开始觉得“金融”这个概念是个彻头彻尾的阴谋。
而且他还认为，地球时代单纯美好有活力，绝不可能诞生此等魔物，完全是新宇宙历人类甩锅给老祖宗给自己的可恶行径背书，因此抵触情绪十分强烈，连储蓄卡都停了。
于是，丰厚的抚养费以实体形式，分别到付伊沃尔学院和神圣信仰研究所。
维克多上的军校，维多利亚那边更是和住在古时候的修道院差不多，不用想都知道被管得多严，学校的有些纪律严明到古板的程度——比如要是家长送了点物资，学校会集中定时以广播形式通知孩子。
更恐怖的是，这老头竟然还拽了两篇狗爬字散文，要求老师声情并茂地亲口转达，让尚在青春期的两姐弟非常富裕地丢人现眼了一把，拉风得不得了，简直让人宁愿被弃养。
也巧，那段时间正值仇夏这辈子最无法无天、没心没肺且不是东西的阶段。他有幸在宿舍围观了维克多扛着半人高的钱箱爬六楼的奇景，笑得太疯，被维克多物理意义上拿钱砸了一顿。
不过虽然给儿女捅娄子，老头子好歹是没把亲弟给忘了，临走前很体面地出让了理事长权限，赫尔军工也因此有惊无险地免遭破产，从老总的更年期疼痛中逃过一劫。
乔治·赫尔大概是习惯了给亲哥收拾烂摊子，临危受命，竟然也分毫不错，接手后不久赫尔军工就重新步上正轨，甚至有点蒸蒸日上的劲头，他自己还和有贺家联了姻。
有贺理嘉坦然回复他的质疑道：“指挥中心进行过是否应当回避的讨论，结论是不需要。”
仇夏做了一个有些恼火的表情，像个讨厌人的、嫉世愤俗的青年似的追问：“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仇中校，您高估了秘书处在这起事件中的影响力。”理嘉说，“调停舰队冲突一向是军委的职权，秘书处只负责程序事项。”
“不过您这么年轻，不熟悉这部分内容也正常，毕竟近二十年来十大舰队之间一向和平，偶然的小风浪，一般也惊动不了您的铂金级战舰。”
“那么这次并不是偶然的小风浪吗？”仇夏冲到她桌前，尽量克制语气中的不快，“秘书长，您也知道帕伽索斯不是寻常战舰，我希望对战舰和全体舰组成员的安全负责，请您理解。”
多荒唐！他心想。
“您和您亲自挑选的组员不必陷入人身安全受到威胁的境地，帕伽索斯也是一样。”理嘉温和道，“中校，您所担心的事，也是指挥中心不希望发生的。”
离开秘书长办公室后，仇夏站在白鹤大厦的门口发了一会儿呆……发呆也发得断断续续。他大半年没落地，熟人生人免不了上前和他打招呼寒暄。
他热情地一一应着，把手臂挥得像招财猫，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在通讯器上编辑了一则“招聘广告”，删删改改，群发给四十九位痛失假期的倒霉蛋同事，通知他们有家也先别回，明天记得准时上他的贼船。
维克多下章正式出场
我知道这章突然冒出来很多人，但放心本文主题是对抗路小情侣一起太空冒险顺便谈个恋爱，所以虽然小仇是个苦逼公务员，后面也不会涉及很多乱七八糟的斗法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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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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