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贝塔星，大槐树城基地。
几千公里之外，七九区主舰队正以14号矿星为对称点相持着，在基地某一处隐秘的“封箱子”里，屏幕上两团密密的红蓝点之间，红色方正在以缓慢的频率闪烁——这意味着魔眼星舰队正在攻击。
监录员正在分析数据，一个白色标记兀自出现在屏幕边缘，她知道第一区派来的援军这几天就要到，立刻发出了身份核对请求。
三分钟后，对面痛快地亮出了通行证和指挥官信息，监录员看到第一行就愣住了。
帕伽索斯号？她心想，他们只派帕伽索斯号过来？
她身后的电子门沉默地打开了，头顶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放大。”
监录员猛地回头，发出命令的男人身材极高，制服被他搭在小臂上，肩章恰好落在她眼前，级别惊人。她还以为自己眼花，抬起头对上一双金绿色的眼睛。
她吃了一惊：“您是赫尔将军？您怎么……”
您不是应该在尼克女神号上吗？
然后她意识到自己差点问了句蠢话，这位将军身上渗血的绷带还没来得及换下来，左半身几乎成了个木乃伊，显然是回地面疗伤的。
监录员立刻锁定了帕伽索斯号的实时信号。金女神在战区入口伫立着，周身闪烁着静谧的红光。此时屏幕左下角还亮着仇夏的证件照，维克多郁闷地一眯眼，错开视线。
他自言自语道：“真就只派一艘？指挥中心这是看不起我，还是太看得起他？”
监录员第一次和军官共处一室，有点看不懂眼色——而且维克多的心思本来也没几个人看得懂，小心翼翼道：“将军还有吩咐吗？”
“帕伽索斯如果发通讯请求过来，你不要接，让他们直接找尼克女神号。”维克多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辛苦了，撑过这周。”
“向宇宙敬礼。”监录员目送他半身不遂地离开，正琢磨着要怎么在不接请求的前提下通知人家找尼克女神，忽然看到信号设备闪了一下。
“请留步，将军！有通讯请求……来自尼克女神号！”
维克多果断回头：“我接，你出去回避。”
“是！”
维克多顺手关了帕伽索斯的相关信息，一接通，一个凶神恶煞的美女跳了出来——脸离屏幕不到五厘米。维克多不禁向后躲了一下，嫌弃道：“费——”
费轮急得破音：“维克多·赫尔，你好了没？赶紧回来，我这边顶不住了！”
“几只猪头而已，一晚也顶不住？”维克多迅速把制服穿上，还不忘损费大副一句，“一群废物。”
费轮一错身，露出背景中一团肉身为盾、七窍流脓的生物，它们头型类似豕类，四肢纤长，身躯中部膨大，外壳坚硬，隐约还泛着油光，看着令人作呕。
第九区山头林立，这次闹事的背后是个搞违法基因实验的资方，是“七战”战败方的遗老。这是他们这次的推出的“杰作”，原料不详……但是经过对战俘的扫描，至少可以确定没有人类。
原本，七区和九区只是在为三枚矿星的所有权狗咬狗，第七区总长猪油蒙心，不知道是不是穷得发疯，打算动武。
维克多这次的任务只是护送外交官，而且九区的战斗力只够窝里斗，和七区精英硬碰硬非常不够用，他觉得炮轰一群老弱病残没意思，拦了两次。
谁知道这帮猪头突然涌出来，先炸了对外通讯点，又咬死他手下两支探查队，他忍着火和九区那个不靠谱的短命官方交涉下来，眼见对方居然还有包庇的意思，彻底气疯了。
他亲自带人扫射这群人造怪物……但敌人的数量远远超出了他们每一种手段做出的预计。
“少爷，你要不要来数数看第九区又派来了多少个猪头？密集恐惧症都能治好了！你这点皮肉伤需要在医疗舱躺一晚上？”
“……大小姐，你能不能讲点道理啊，不是你说有生物病毒感染的风险，非要让我滚下来的吗？”
费轮崩溃道：“谁知道你滚了一整晚！行行行我是庸医，所以您老人家能赶紧上传送点吗？”
“不回去。“维克多摊手，“有空的战斗艇给我传过来，没有空的现在腾一艘给我。”
费轮熬红的眼睛亮了一下，接着立刻恐惧地颤抖起来：“你疯了？又想干什么！”
“蚁也有蚁窝……这群猪头总有出栏的地方。”维克多阴沉道，“继续拖，我去把他们老巢掀了，‘风筝’在我桌上，密码四个零。帕伽索斯到了之后通知他们和我会合，让他们舰长亲自来指挥，我和他们舰组不熟，免得配合不好。”
“你说让来人家就来啊？还有，拖你个——”
维克多挂了。
费轮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给他调了艘战斗艇过去，然后踹开舰长办公室的门，把桌上除了“风筝”和仙人掌以外的东西全摔了。
“风筝”的设计者追求浪漫，或者说附意浪漫，把它设计成了一枚指环的样子。费轮整理好心情，忍着恶心把它戴在手上，轻轻一掰，戒面中央升起了一根黑刺，自动像卷纸一样展开，露出输入界面。
她在0键上敲了四下，又仔细地抹去指纹。
一张定位图以维克多·赫尔身上的芯片为中心显示了出来。
键入其他数字组合应该还有别的功能，但费轮实在不是很想尝试。
图上还显示了血糖、血压等数据。维克多体内那枚生物芯片的来历太耻辱，他自己没心没肺不在乎，但费轮用起来很有罪恶感，不打算进一步窥探舰长**。不过，还是让她捕捉到了“贫血”这个标红的字眼。
昨天维克多的战斗艇着了半边，他烧伤不多，但逃出来时被残骸压断了三根肋骨，身上零零碎碎的小骨折不少，腹部有大出血。这种程度的伤虽然疼，不过治起来很方便，就算物资紧张，版本再落后的医疗舱也能在三小时内处理完毕才对。
而且，虽说受了重伤是应该多歇一会儿，但以费轮对维克多的了解，昨晚战机如此紧张，他没有归队是很不寻常的。
他不好好躺医疗舱，也不回来指挥，到底干什么去了？
她大步流星回到舰桥，一边疲惫地指挥安置伤员，一边在主屏幕和“风筝”之间来回盯，认为维克多再作一次干脆就直接让他去死。
三分钟后，她接到了帕伽索斯号的通讯。
奥利弗·林上尉见她如此形容狼狈，吃了一惊，因为按理来说第七区的战力绝对碾压第九区，要狼狈也轮不到尼克女神号才对。费轮也很不解——这援军看上去怎么和她差不多灰头土脸，而且好像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自己是魔眼星舰队的援军！
“少校，我也不想为难您。”奥利弗·林温和道，“我个人相信您提供的证据，但是我们连弹药都只携带了基本量，而且让任何指挥官来评估，帕伽索斯现在的情况都不适合投入战斗。仇夏舰长正在和第七区的波德舰队沟通，稍后……”
“需要等多久？”
奥利弗·林沉默了几秒钟，他身后的舰桥上，一个黑发的男人朝这边瞥了一眼，他们在战区边缘，信号不稳定，费轮用累生锈的脑子使劲想，终于想起来那位应该就是帕伽索斯的指挥官仇夏。
她对他印象不太好——任何人在维克多·赫尔身边待久了，对这些指挥中心眼皮子底下的第一区军官都不会有什么好印象。
但好在她暂时没轴到舰长那个地步。
“请……请让我直接和仇中校对话。”费轮哑声道，“第九区和我的说法应该是一致的……如果帕伽索斯在火力上无法支援，我们可以讨论别的方案。”
*
仇夏听完了情况，无奈道：“第九区那边说是维克多·赫尔出尔反尔，不过不明生物袭击这里开始就对得上了……唉，我还以为这次来只用动嘴呢。”
林上尉说：“老大，现在怎么办？”
“指挥中心肯定是希望我调头离开。别忘了我们是为了调节七九区的矛盾才来的，现在他们看起来已经没有矛盾了啊。”仇夏嘲讽道。
奥利弗沉默不语。他认识仇夏很久，知道仇夏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也很有人情味……但并非每时每刻。
费轮刚给他看过交战画面，他现在不是很能开得起玩笑。
“关于开战原因这部分，两边说法不一样。”仇夏自顾自接着分析，“我目前比较倾向于相信第七区。”
奥利弗不解：“可是毕竟有贺女士介入了这次事件。”
“有贺理嘉不回避，未必是为了包庇维克多·赫尔，而且魔眼星舰队那么多人，包庇他一个人有什么用？说不定有贺反而是一条‘缰绳’，用来警告他适可而止的。”仇夏看了一眼尼克女神号的画面，“……也不知道这次波及了多少平民，老天啊，我对维克多·赫尔收下的生还率可没信心！算了，我去和他们大副聊聊。别苦着脸啦大副，我和你明确好底线：十架战斗艇，最多交十二架，另外帕伽索斯本舰不进主要交火区。”
奥利弗·林沮丧道：“要是埃尔南德斯大副在就好了。”
“老埃尔南德斯？饶了他吧，一百零九岁。”仇夏摇了摇头，“超期服役九年！他那个肝啊，现在快和我爸差不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帕伽索斯上也有强辐射呢。上次返航，他老人家一到站就去住院了，远水救不了近火啊奥利，你还是顶住这次，争取把‘临时大副’里‘临时’这俩字摘了吧！”
他说着已经收起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板着脸往显示器方向走。而就在费轮要开口的那一刹那，舰桥警铃突然拉响，红灯开始疯狂地闪烁。舰桥上的众人都一脸莫名，仇夏却感到脊梁狠狠地震了一下，一把抓起对讲机大喊：“主舰怎么了？轮机组报告情况！”
“报告舰长，驱动轮受损！”
“燃料舱危险，有不明生物进攻！”
费轮毛骨悚然：“仇中校，怎么回事？你们不是才进战区吗？”
这会儿谁都顾不上理她了，奥利弗钻进操作仪，然后抬起头和仇夏对视，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无法进入逃逸速度。”
仇夏额头爆起青筋：“奥利弗，去组织逃生舱让大家撤退，操作仪交给我……轮机长听令。”他对着讲机镇静道，“卸载弹药库，留一架能接操作仪的战斗艇备用，我来保主舰。驾驶员，返航！”
奥利弗和费轮同时喊起来：“中校！”
仇夏吼道：“返航！”
吼完这句话，他脸色一白，几乎要跪下去了。奥利弗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小声问道：“怎么回事？舰体损伤这么严重？”
仇夏和帕伽索斯号匹配度非常高，均值超过百分之93，以挑剔著称的金女神服役以来，他是和她最契合的一位舰长。这也是他位仅中校，就能够主舵这艘铂金级传奇战舰的重要原因。
而此刻，他的天赋正在强烈地折磨着他自己——精神上和生理上。
一方面，战舰的损伤准确无误地传达到他身上，没人比他更了解帕伽索斯，他意识到这次受损是致命的。另一方面，战舰身为最强悍的凶器，通过共感毫不费力地激迭了他胸中的怒意：联盟的谎言，未知的敌人，还有另一边，或遮遮掩掩或节节败退的同僚……
他看着屏幕中费轮焦急的脸，忽然想起一个人：见鬼了，维克多·赫尔在哪？
他怎么会允许这一切发生？他怎么会允许自己输？
还有，面对这一切毫无应对之策的帕伽索斯。
他仇夏又是为什么没带她躲开这次袭击？为什么探测器和防御装置都哑巴了？
从上一任舰长手中接过帕伽索斯之匙的时候，仇夏发过人在舰在的誓，而如果金女神注定要在他手中圆寂，那么也一定要让她如勇者一般，如真正的天神与庇佑一般。
所以至少这一刻，他是真的宁愿和帕伽索斯一起，在这场不明不白的突袭里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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