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崇天遂心如意地活了二十八年，从没觉得什么时候能像这两天这般如此倒霉。领导走后门硬塞进来的实习生笨手笨脚，分析逻辑教一个月了还是脑袋空空，通宵做分析底稿不说，合规又来火上浇油。凌晨两点，辛辛苦苦关了电脑，却看到路子非的来电显示。路子非这个二世祖，三更半夜来电肯定不是喝酒就是飙车，林崇天实在是疲惫不堪，连电话都懒得接，任由手机在桌上不断振动。
手机终于停止了振动。林崇天揉了揉太阳穴，准备去洗漱，结果没走几步，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另一个好友陈之恒。路子非虽是个二世祖，但陈之恒不一样。没有接路子非的电话后，陈之恒再打过来，显然两人此时肯定在一起。凌晨两点能把陈之恒都折腾过来，情况肯定不简单。林崇天无奈地接起了电话。
“喂？怎么了？”
“子非出车祸了，人在二院，你来一趟？”陈之恒言简意赅。
“还能给我打电话，人还活着是吧？”林崇天不耐烦地说着，语气中难掩困意，这个点正是犯困的时候呢。
陈之恒知道林崇天最近忙得脚打后脑勺，但这次路子非飙车开的是林崇天的车，他觉得无论如何还是要把当事人叫过来的。
“人倒是没什么事，就是你的车……”陈之恒话锋一转，欲言又止。
林崇天顿时想起来了，上个月路子非生日宴，那时他开着新买的Evora去赴宴。结果路子非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明明有自己的车不开，非得借他的Evora。他还振振有词地说：“反正你平时上班又不开这辆车，在家闲着多浪费啊，我这是在帮你实现它的价值！”
其实车废了就废了吧，虽然刚买了两个月就被撞得差不多了，确实有些可惜，但人没大事就算是万幸了。林崇天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便说道：“只要人没事就行，车的事以后再跟他算账。我太累了，明天上午我去医院看他。”
陈之恒那头应了一声，随即挂断了电话，没有再打扰他。
第二天上午，林崇天开完早会，便如约来到二院探望路子非，他下定决心要兴师问罪一番。
他找到路子非的病房，直接推门而入，却看到陈之恒正在给路子非喂粥喝。
林崇天皱着眉问道：“胳膊骨折了？”
路子非一看林崇天进来了，略显尴尬地咳了一声，然后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接过陈之恒手上端的清粥。
“没骨折，就是说有点手疼。”陈之恒顺着路子非的动作，把粥给他递了过去，同时又向林崇天解释道。
林崇天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俩，又问：“他自己怎么不说话？哑巴了？到底是去飙车了还是去飙歌了？”
陈之恒也觉得好笑，双臂环抱，看着路子非说道：“问你呢？你自己说。”
路子非在两人的目光下，有点抹不开脸面，低声嘀咕道：“我是之前说过不去飙车的，但是你们不知道昨天姓赵那孙子阴我。”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明显激动了，“本来那条路我开了很多次一点问题都没有，偏偏他找了个骑摩托的过来别我一下，真特么狗！那个骑摩托的真是个不要命的……”
“他骑摩托他不要命，你飙车你就要命了？”陈之恒不以为然地打断他。
路子非被问得没脾气，委屈地说：“天哥的车，我赔就是了。”
林崇天冷笑一声，挑眉说道：“落地270万，凑个整给300万吧。”
路子非撇撇嘴，吐槽道：“天哥你算盘打得也太响了吧……”
林崇天却不慌不忙地反问：“30万让路小少爷买个教训，不过分吧？”他看了看陈之恒，又问：“你说呢？陈总？”
林崇天只有在打趣的时候才会称呼陈之恒为“陈总”。
陈之恒笑了一下说：“不多，就是不知道路小少爷的现金流撑不撑得住这300万。”
路子非闻言有点尴尬地看林崇天，“天哥，那个……我分期付款行不行啊？”
林崇天本来还想再继续调侃一下，只是手机突然接到了同事的电话，便不再继续跟这俩人扯皮。
“分期记得付利息，公司有事，先回去了，过两天再去你家看你。”
林崇天匆匆忙忙地走出医院，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往停车场赶。正走得急，突然感到背后被人推了一下，等他还没反应过来，耳边便传来一声“嘭”的巨响，一瓶饮料从高空坠落，瞬间炸开，饮料四溅，爆炸声引得周围人纷纷惊叫。林崇天吓得心脏一跳，暗自庆幸：要是那瓶饮料砸在自己头上，300万可就真得用来当丧葬费了。
林崇天心有余悸，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那个推了他一把的人身上。那人有一张薄唇，鼻梁高挺，杏仁般的眼睛含着一丝温柔，还透着一种令林崇天难以言喻的感觉。林崇天不由自主地被那双眼睛吸引，仿佛有种无法挣脱的力量，让他久久无法移开视线。直到那人抬起头，目光与他对上，轻声问道：“先生，您还好吗？”
林崇天回过神来，说了句：“还好，谢谢你。”
这人笑了笑说道：“没事，在外面走还是不要玩手机了，小心看路。”
林崇天笑了一下，点点头。
这人见林崇天没事，便也点头示意了一下就要走。
林崇天急忙拉住他，“你……额……你叫什么？”
这人疑惑地看了看林崇天。
林崇天解释道：“啊……想留个联系方式，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林崇天眼睛瞥到了那个爆开的饮料瓶，又说：“如果不是你，现在爆开的可能就是我的脑袋了。”
这人笑了一下，说：“没事的，举手之劳。”随后便挣脱了林崇天的手，头也不回地走进医院。
林崇天注意到对方并不愿意与自己交换联系方式，便没有再追问。萍水相逢，他林大少爷向来不会强人所难，也绝不会让自己为难。心中如此想着，他便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朝停车场走去。与此同时，他掏出手机，继续回复那些未回完的微信消息。
医院里。
“病理结果显示不太好，但幸运的是还是早期，尽早治疗是完全可以治愈的。”
时羽听完医生的话，发呆了好久，似乎是在尽量接受这个消息。随后，他又轻轻地问道：“是……胃癌吗？”
医生点点头。
“早期……？”时羽又问。
“是的，正因为是早期，所以建议尽早介入治疗。”
“如果……不治疗呢？”时羽试探性地问道。
“不治疗？”医生有些惊讶地问道。早期胃癌被称作“幸运癌”，那些得了胃癌但在早期就被检测出来的患者，是癌症患者中的“幸运儿”。许多得了胃癌的人在早些年没有足够重视，等到症状明显时，往往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他实在不明白，眼前这个看起来如此年轻的人，为什么会问不治疗的后果是什么。但他还是耐心地回答了：“病灶初期形成后，一般在5到6年内会发展到晚期。如果期间身体状况不佳，癌细胞的扩散速度可能会加快。”
时羽木讷地点点头，“那我会考虑一下。谢谢您。”
医生看时羽这么年轻，不忍地劝了一句：“无论如何，别放弃生命。”
时羽听完只是点点头，便离开了诊疗室。
时羽出了医院，叫了辆网约车。他坐在副驾驶的后面，窗户微开，夏季的风就这样轻拂过脸庞。
司机师傅看时羽情绪有点低落，便主动开口问道：“小伙子，怎么了？上班压力大吗？”
时羽并不习惯和司机聊太多，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回应。
他原本以为司机会就此打住，没想到对方却自顾自地继续说：“唉，你知道吗，前段时间我们家邻居，一个挺好的小伙子，每天都工作到半夜三更，结果猝死了。你看，现在这社会，真是吃人呀……”
时羽听了这话，手上又攥紧了自己的报告单。他望着街上来来去去的车和人，突然问道：“师傅，你说，为什么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啊？”
司机一时愣住，反应迟缓地答道：“大概是……好人操心多吧。”
他透过后视镜看了看时羽，只见他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似乎陷入了沉思。司机没再多说，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开车。
由于时羽去了一趟医院，来公司之后发现已经没有他的工位了……没办法，审计就是这样，淡季的工位是要抢的。
看着眼前的情况，时羽叹了口气，转身又离开了公司。前台小姐姐看他要走，问了一句：“又去楼下咖啡厅办公？”
时羽有些无奈地说：“不然呢？难道我要端着电脑去求老板施舍我一个工位吗？”
还不等前台小姐姐回应他，他便自问自答地说道：“算了，太掉面了。”
说罢，他便走出了公司。
时羽的公司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这地方最常见的就是连锁咖啡店。他下楼随便找了一家人少的，便坐在了角落里打开了电脑。
他没有向往常一样打开邮箱，登录工作微信。他只是习惯性地把电脑打开，却停滞在了下一步的操作上。
时羽拿出手机，打开手机银行，看着那少得可怜的存款，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刚毕业，只能攒下这么一点儿钱。辞职吧，别说五年，五个月可能都撑不下去；不辞职吧，难道真要边工作边等死吗？
时羽陷入了纠结。他突然想到，如果六年前母亲留下的那些钱没有被他捐掉，现在或许能大手一挥，写下辞职信，悠哉悠哉地度过余生？
他无意识地翻开了父亲的聊天记录，发现上一次联系还是在过年时互相发送的新年祝福，之后便再无消息。他点开父亲的朋友圈，背景图是一张全家福，照片里站着的是父亲与他的再婚妻子，旁边还有个女孩，除了眉眼之外，便没有与时羽相似的地方了。
时羽并没有去看父亲最近发布的朋友圈内容，而是默默地返回了聊天页面，扫了桌上的二维码，打算点份午餐。
另一边推门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几个男人讨论行情的声音。
“太魔幻了，怎么什么都能炒起来……”
“我真的不知道这些游资到底是什么想法，我有时候真想把他们脑袋砸开看看。”
早上脑袋差点被砸的林崇天：……
“唉，天哥，你吃什么？”
林崇天抬起头，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视线，思索片刻后说道：“海鲜焗饭吧。”
这人又安排大家先去占个位置，然后点好餐便离开去找座位。林崇天点了点头，便自顾自地走开。
忽然，他看到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缘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林崇天心里暗自感叹。
他转过头对身后的几人说道：“你们先找地方坐，我看到个朋友，先去聊一下。”
不等其他人回复，林崇天已经迈向那个座位了。
林崇天走过去，敲了敲桌子，面带微笑地问：“有人吗？对面能坐吗？”
时羽抬头，对于林崇天出现在这里，他明显也愣了一下。
“没有……你坐吧。”时羽回答。
林崇天拉开椅子坐在了时羽的对面，问道：“你在这里上班？”
“是。”时羽罕见地没有对陌生人撒谎。
“这么巧，我也在这附近上班。”
“是挺巧的……”时羽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能顺着林崇天的话说。
林崇天笑了笑，随即开口：“能留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晚上请你吃饭。毕竟救了我一命，这么大的恩情不还，怕遭报应。”林崇天开玩笑地说道。
林崇天之所以会这么讲，是因为他把早上发生的事情跟陈之恒讲了一遍，陈之恒对此的看法是：前脚讹了路子非的钱，后脚就遭了报应，快点谢谢人家好心人救你狗命吧。
时羽轻笑一声，林崇天这么一番话把帽子一顶下来，他也只能乖乖把微信二维码展示给林崇天。
林崇天加了时羽的微信，听到那边的人喊了一句“天哥”，便对时羽说：“微信聊，晚上见。”
林崇天走后，时羽的手机响起，他收到了一条林崇天发来的微信。
【林崇天，在对面的券商上班，你呢？】
【时羽，楼上的事务所。】
【晚上想吃什么？】
【都行。】
【牛排吃吗？槐中路新开了一家西餐店，同事说牛排做得不错，去尝尝？】
【可以。】
时羽其实没什么口腹之欲。母亲还在世时，家里也不常做饭，他常常是点外卖，或者放学时在校门口的小摊随便吃一口再回家。上了大学后，外卖和食堂成了他主要的选择。工作后，虽然没有了食堂，但外卖和便利店便成了他的两种“选择”，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看心情选一个。
【你开车吗？晚上怎么过去？】
【不开。】
【那我开车来接你？】
【好呀。】
其实，时羽向来不喜欢麻烦别人，从小到大，他很少接受别人的好意。但今天，他突然有些想任性一回，觉得或许尝试接受别人的好意，也未必是件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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