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
圣旨到的那天是一个傍晚。
哪怕太阳已经落山,闷热的感觉仍充盈在空气中。侍女脚步匆匆,一路疾行进门时险些绊倒,杯盏中的茶水洒出来一些,不等站稳,喘着气传话,让闻知衍去前厅听旨。
那天白日闻知衍畏暑,课业没完成,左先生罚她多写几遍才肯离去。侍女来时闻知衍才写一半,听完话她坐在原地没动,写完那一遍才停笔,转头认认真真地看着左先生,"先生,请批阅。"
说完她站起身往外走,左先生在身后喊住她,张口欲言,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朝她作了一个长揖。
前厅一群人浩浩荡荡站在那,见她过来,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视线的中心却没什么反应。
闻知衍一直都很安静。
她安静地下跪,听旨,接旨,启程。
前来宣纸的人像是一刻也不愿多停留,宣完纸便吩咐即刻出发。侍卫前来询问她有什么要一起带走的,闻知衍想了想,摇摇头。
这儿的一切都不属于她,属于她的,永远留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了。
李嬷嬷收拾完一些贴身衣物,宣旨太监便领着她们往马车方向走。
临上车,身后忽然有人喊住她。
"殿下,别忘了这个。"
闻知衍回头,下意识伸出手,谢如晦递过来一个包裹,视线在她掌心被指甲掐出来的半月指痕停了停,轻声道:"长安路远,殿下珍重。"
长安路途遥远,马车在路上奔波半月有余,才终于在这日的日落时分抵达终点。
闻知衍第一次见到这座巍峨古城。
穿过厚重的城墙,城中人声熙熙。市集一片连着一片,马市,布坊,酒楼茶庄,林立成片。高耸的佛塔伫立其中,寺里古钟余声荡开几里。
穿行过闹市街区,行过朱门高楼,日头彻底看不见那一刻,闻知衍看到了宫墙。
高大的朱红城墙在风雨更迭中早已斑驳,但抬眼看去,仍旧是重重阻障,让人憋闷。
马车停在一扇门前,那儿已有三四人等候,闻知衍下了马,又被这几人带着往里走。
不一会儿,到了一处宫门,为首的公公推开门,招呼闻知衍进去。闻知衍进了门,几个宫女便迎上来将她带入里间。屋内正中央置着一个浴桶,水汽四溢,宫女们服侍着她沐浴穿衣,待她妥帖后又将她带回门外。
公公还等在门口,见她出来,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几秒,尔后转身带着人继续往前走。
一面引着路,一面提点闻知衍,待会要觐见圣上,可千万不要御前失仪。
闻知衍跟在他身后,不知走过了几条长街,穿过了几座花园,闷热的热气并没有在太阳下山后消散,它堆挤在空气中,最终变成薄汗密密麻麻覆在闻知衍的脊背上。
闻知衍嗅到了一股异香。
起初她以为是经过某座花园时花朵的香味,但越往前走,离花园越远,那股味道反而越来越浓。
终于,引路的人停了下来。
闻知衍停在一座大殿前,她抬首,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殿前的牌匾。
泰、英、殿。
这时她才发现,带路的公公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昏暗的长廊上此时空无一人。
夜深风动,一丝凉意陡然攀上脊背,闻知衍打了个寒噤。
她在门外又站了会,确定那公公不会回来后,才往前伸手推开殿门。
殿内很空旷,两侧都燃了明烛,但穹顶太高,这点火光仍显熹微。闻知衍还注意到,殿内摆了许多香炉,每一樽都燃着,白烟袅袅,先前闻到的异香也是这香炉里飘出来的。
大殿中央一张红木雕花椅,一头龙盘踞椅背,椅上并没有人。
咚——
一道声音吸引了闻知衍目光。她这才发现,殿内左侧有一道帘子,显然还有一间侧室,那声音便是从侧室里传出来的。
随后,一只手掀开帘子,一个人走了出来。竟是先前带路的公公。
公公见到闻知衍,走过来,道:"陛下还在批阅奏折,殿下还请在此等候一会。"
不知道等了多久,大殿里的烛火明明暗暗,有宫女进来添过几次灯油。香炉的烟缭绕着,那味道闻久了,莫名熏得人脑子不清明。
又过了好一会,站到双腿连知觉都没了,帘子终于动了,公公看着她,语气里带着几分抱歉:"陛下累了,已经歇下了。"面上却无甚表情。
闻知衍只好道:"那我改日再来觐见。"
公公点点头,抬起手引她出去。
夜已经很深,盛夏的热气在此时已经消散得差不多,拂在面上的风凉凉的。
二人才出殿门,便迎面碰见一个人,闻知衍还未看清身影,旁边的公公已经跪下行礼,"国师大人。"
那人看也不看,径直往前走,闻知衍这才看清来人相貌。是个中年男子,身量不高,气场却显得足,一双眼睛狭长上挑,不甚和善。
国师在闻知衍身旁一顿,那公公适时开口:"这便是六公主。"
"六公主。"这四个字慢悠悠在国师口中滚过一圈,语气轻飘,眼神落在闻知衍脸上,过了几秒,道:"可惜,可惜。"话里是十足的玩味,便离去了。
二人又兜兜转转,到一处宫门前停了步子。
"这儿是长乐苑,从今以后殿下便在这住了。"
推了门往里进,一处四四方方的院子现在眼前。院子不小,比起谢府的春涧中大许多,但此时已是夏天,院子里仍旧四处萧条,杂草丛生。闻知衍提着裙摆往里走,走到庭中央时,她抬头看去。
夜色如墨,晚星零落地散着,一轮月亮安静地嵌在天河。
月华倾泻,笼罩着这一方庭院,也笼在闻知衍身上。
她抬头,望着那一方明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又垂下头,从袖口拿出一件东西。
"殿下,别忘了这个。"
那日她离开青州,谢如晦将一样东西交予她。上了马车,她才后知后觉发现这并不是她的东西。
包裹包的很严实,层层叠叠,最外层是一个十字扣,很简单解的,闻知衍却用了很久。
锦布一层层剥开,最后落在闻知衍掌中的是一柄折扇。
白玉作骨,握在手中浸润温和。
她想起消夏那日,人群中她几次看见同行之人互赠折扇,回去后,当作不解问了李嬷嬷。
"青州速来有个传统,若你倾慕他人,或二人心意相通,便可在消夏时节赠予此物,以表心意。"
月光下,那柄折扇光泽流转,倒映出漫天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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