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如晦没能在寒冬到来之际赶回青州。
他此行回京述职受赏,背后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
谢家树大招风,当年他父兄在军中威名累累,就已经惹得他人妒忌,每年呈递御前的诉状不在少数,说他谢家在军中仗势欺人,私吞军饷,多次战时不领皇命,藐视君威。白纸黑字凭空捏造,也能说得上个有头有尾。直到后来谢长清战死,谢乾大恸之下一病不起,从此卸甲,谢家的风势渐渐消退,那些口诛笔伐才得以消停。
那年兄长灵前,他长跪不起,戎马多年的父亲抚灵低泣,浑浑噩噩之际,他恍惚听见父亲低语,你兄长之死,我竟不知是福是祸。
彼时他震惊看向父亲,脑海中思绪万千,却无法反驳。
当今陛下疏于政事,痴迷修道炼丹,在战事频发之际仍广修道馆,朝政大权旁落在国师身上。朝臣纵然心有怨言,却谁也不敢明着说。而在北境苦守多年,立下过无数汗马功劳的谢家却威望正盛,再加上一直有小人煽风点火,若说陛下心里毫无芥蒂几乎是不可能的。只等谢家封无可封之时,怕也是大难临头之时。
此前他父亲一直想退,奈何战事焦灼,朝中又无可战之将,怎料世事无常,如今这一遭,真算得上是福祸参半。
谢如晦接手谢家之后,便长留青州北境,甚少再回长安。年前封赏的旨意下来,他先借雁北灾年推脱,没成想旨意一道接一道,到底是逃不过。本来想十月上旬入京,下旬启程回青州,事情却偏不如他意。
启程前一晚,他去长安西市的东篱巷见了个人,回府时宫里来人传话,陛下在启月阁设了宴,为将军送行。
宴席摆得很大,许多人来敬酒,话里或恭维或暗箭,谢如晦统统以酒笑纳。几番觥筹交错,宴席未毕,人已经有些不清醒,支颐侧首昏昏欲睡,还有人想来敬酒,一旁远观的国师见状笑言这次便罢了,敬酒的人便又回了座位。
又过了好一会,陛下称有些累了,摆驾回了宫,其余人也陆陆续续告辞。谢如晦仍维持着姿势,昏沉间隐约听见有个脚步声停在面前,是国师在低声吩咐,让人将谢将军好生送回府。
谢如晦睁开眼,一双眼睛仍算不得清明,他婉拒国师的好意,称路程不远,不劳烦了。
国师见他说话还算稳,语气也坚持,便随他了,也告辞离去。
人走,炉灭,烛息,酒也凉。
谢如晦在原地又坐了好一会,直到洒扫的宫人过来,才慢悠悠起身往外走,经过宫人身旁时,不知绊倒了什么,一个踉跄,宫人忙扶住他,谢如晦低声道了句谢。
宫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道奇怪,明明醉到走路都不稳,说话时声音却一点不像是醉了的模样。
夜已经很深了,谢如晦抄了条近道。
今夜无风无月,小巷里黑黢黢,伸手不见五指。巷子两旁是有民居的,不知为何全无半点光亮,连声音也听不到。
谢如晦歪歪扭扭地走着,步伐凌乱,不知踢到个什么东西,骨碌碌滚出去好远,他试图在黑夜里去辨别,于是微弯了腰去看。
这一刹。
他背后寒光乍起,一把锋利的刀刃凭空而起,劈向他脑后!
而原本弯腰的谢如晦也在这一瞬锋芒毕露,眼里的醉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骤然回身,凌空一脚踢开了来人致命一击。
蒙面的刺客在看清他面色时内心一凛,暗叫不好,周围的同伙却都拥了过来,无暇思考,他也只能再拔刀而上。
谢如晦空手夺过一人武器,一时之间,小巷里刀剑相接,杀机毕露。
一声鸡鸣打碎了满地寂静。
巷子里,卖豆花的孙大爷推着小摊儿慢慢往前走。他要去西市上买嫩豆腐,买了回来再做成豆花,所以每天这个点天还没亮就要早早出门。
小车吱呀吱呀往前走,没一会,孙大爷额头就出了汗,他停了下来,在原地喘了会,再往前走时,一只手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腿!
"救……救我。"
孙大爷先是骇了一跳,低头看去,只见一个人浑身是血躺在地上,脸上也都是血污,那人还在低低说着什么,孙大爷犹豫半晌,还是俯身去听。
"我姓谢,拿着这块令牌……去弄云街谢府……"
孙大爷瞪大了双眼,谢府!这人是谢将军!
一时间不敢再拖,连拖带扶将人弄上了推车,急匆匆往谢府赶去。
天光大亮,京兆府府衙刚打开大门,只见一位老者推着小车急匆匆赶过来,走近一看,衣襟上还沾满鲜血。
老者气喘吁吁,话也说不利落,"我……我要报官,青州来的谢……谢将军,昨夜在春梨巷遭人伏击,受了重伤!"
衙卫神情陡然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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