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英殿今夜跟往常有些不同。
往日昏暗的殿中燃起了烛光,亮堂得有些灼人眼睛。不变的是几个香炉仍旧燃着,在闭塞的空间里熏得人头脑发胀。
谢如晦下意识皱了眉,他不喜欢这股味道。
殿内有好些人,两侧士兵持剑而立,一些朝中老臣也在,但神情茫然,显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行九重也在其中。还有一人,伏在御前,未曾抬头。
从谢如晦踏进殿门,所有人都在看他,但他神情自若,全不在意。
"不知陛下深夜召见有何要事?"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响起,一时无人回应。
谢如晦看着高位的人,闻懿也看着他。
闻懿确实是老了,即便多年苦求长生之法,精气神却终究不如壮年时候。此时他高坐龙位,身形微屈,唯有一双眼睛,仍锐利如锋,此时正俯瞰着座下的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旁的国师率先打破沉默。
"谢将军可认识此人?"
谢如晦这才将视线转走,看向自他踏入殿内就一直伏跪在地的人。
"孙越山,是雁北军中之人,此行随我一同到了长安。只是此人早于一月前失踪,不知为何会在此处?"
行九重微微一笑,"半月前河洛王子于京中被刺,皇城监奉命搜捕贼人,前几日终于有了线索,欲布网抓捕,贼人心知难以逃脱,便要鱼死网破,于今日凌晨再次行刺,好在驿馆守卫重重,这才没让他得手。"
谢如晦吸气:"我毫不知情。"
行九重扬声:"将军是想说自己与此事并无干系?"
谢如晦点头:"确无干系。"
行九重又问:"可他随将军回京是板上钉钉的事。"
谢如晦请罪:"是我治下不严,未能察觉此**心。"
行九重戾声道:"可此人亲口承认受你指使!"
一旁的朝臣们被这话惊得吸了一口气。
谢如晦:"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将军口口声声说毫不知情,可此人随你入京,在你军中战功赫赫,此次封赏之后大有可为,若非受人指使,何必葬送自己大好前途?"
谢如晦迎上他的目光,"在阁下心中,我已无可辩之地。"
"那将军可认?"
谢如晦移开目光,直面闻懿。
"不认。"
"好!好啊,"行九重几乎是气极反笑,掏出一沓信件掷在地上,"这些书信,将军难道也要说自己从未见过吗?"
信纸纷扬散开,其中一封飘落到谢如晦脚下,他垂眸看去,信上字迹与他并无不同,信封漆印亦是青州独有。
其余人纷纷捡起来查看。
"这是陛下亲卫从你书房暗格搜到,人手安排,刺杀地点,如何下手,逃脱路线,写得清清楚楚,字迹已找人验过,是你亲手所书,漆印也是你青州的印。"
"在疑犯落网之前,我决不相信谢将军你会做这样的事,即便是抓到凶手后,也认为你是对两国停战和亲有所怨言,这才谋划行刺一事,但这些信件,上面却是记载你通敌卖国!"
谢如晦眼神一冷,"国师慎言。"
行九重言语如箭,"信上所说,你此刺行动是要一击毙命,为的不只是挑起两国争端,更是要灭口!"
"至于为何要灭口,便要从你兄长战亡说起。"
谢如晦眉目间一片冷冽。
"你兄长战死后,你怀恨在心,一心要出兵迎战,但陛下顾全大局,未曾出兵,你心有怨怼,竟生了叛国之心,屡次派人去边线,明为骚扰,实则与河洛暗通款曲。这些在信上皆可查证。"
"但令你没想到的是,为了两国百姓,陛下下令停战,两国因此联姻。你害怕事情暴露,兵行险着,便策划这场刺杀。"
"你本该在去年年末离京,碰不上河洛的人,可凑巧的是,你在这个时候遇刺了。"
"谢将军,听说皇城监至今未找到行刺之人。"
即便是最愚笨之人,也听得出来他话里的意思。分明是指谢如晦自导自演,布了一场好局。
几个老臣看了信,又听了行九重所言,此时纷纷皱起了眉头。
"这…这……唉,谢将军你糊涂啊!"
谢如晦不去搭理他们,只看着行九重,"若真如国师所言,我费尽心力布下这么一个局,又怎会留下书信,这岂不是留有后患?"
行九重道:"若孙越山当日得手,达勒身亡,这些信恐怕早就焚毁。但孙越山没能成功,又打草惊蛇,这些信件你留在手中,还能成为你与达勒谈判的筹码。不然为何你与达勒本毫无私交,却在他受伤后专程去探望。"
谢如晦与他对视,目光里丝毫不惧,"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行九重点头,"这样大的罪,谁都不会轻易认下。既然这些证据你都不认,宫中还有一人可以作证。"
谢如晦皱了眉头。
"和亲定下后,宫中派人去雁北接回在外养病的六公主,但就在公主入营后几日,宫中派去的嬷嬷便患病身亡,就连公主也失踪过一日,敢问将军,那时你分明在军帐之中,为何公主会失踪,分明是你故意将她引走,想到偏僻处杀之。这样一来,联姻自然不成。"
"而当年具体发生什么,不会有人比六公主更清楚,来人,带公主过来。"
"嘶—"滚烫的茶水倾泻下来,惊得闻知衍匆忙起身退开,一旁的李嬷嬷将茶杯扶起,水渍擦干,"殿下没烫到吧。"
闻知衍摇摇头,只是衣摆打湿了。转身正要去换,门口传来月容的声音,"殿下,泰英殿有旨,陛下急召您过去。"
闻知衍顿了顿,看了眼外头,天色沉得看不见半分颜色,"好。"
传旨的是曹公公,闻懿身边的老人了,闻知衍进宫的时候也是他带着的。
长乐苑偏僻,脚程难免远,路上一行人无话,闻知衍心中直觉不安,正要开口问因何召见时,曹公公停下了步子。
众人都跟着停了下来。
闻知衍这才发现他们此行走的并不是大路,而是一条更远更偏僻的小道。
曹公公转过头来,嘴角带着一贯的笑意,"公主不好奇陛下为何深夜召见?"
闻知衍抑住内心的不安,稳声道:"还请公公告知。"
曹公公深深地看她一眼,"我记得公主进宫已经三年有余,这些年,可有过想家的时候?"
闻知衍心下一震,像一只刺猬一样浑身都紧绷起来,不敢去想眼前这人此时问这话的含义。
曹公公一眼看穿她的异样,"殿下不必紧张。奴才只是好奇,当年殿下奉旨回宫,想必内心无比忐忑,听说殿下那时还逃跑过?"
闻知衍掐了掐掌心,稳住心神,"公公此话是何意。"
曹公公道:"殿下是聪明人,一定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那时候的事隔了好几年,有心人也只能记个大概,到底是逃跑还是另有隐情,殿下不妨好好想想。"
闻知衍顺从道:"还请公公明示。"
曹公公满意地看她一眼,"当年事发突然,公主不情愿也能理解,逃跑也是情有可原。但奴才听说本来公主都要逃出去了,却又被人抓住,严加看管,一路送到了长安。"
"这样一想,若不是当时被抓,公主此时想必有另一番自由景象,"曹公公压低声音,"难道您当时不曾怨过吗?"
闻知衍心里一片凉意,她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今夜针对的根本不是她,而是雁北军,或者——谢家!
但她面上仍作疑惑状:"公公这话就让我不懂了——"
曹公公伸出手狠狠握住闻知衍一边肩膀,打断她:"公主不必再装傻。那时在雁荡是谢如晦抓了你,公主自然该怨他。眼下,便有一个绝佳机会能让你出这口恶气,只要公主配合,你当年的逃脱之罪尽可免去。"
这已经算得上威胁。
可想而知,谢如晦如今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闻知衍闭了闭眼,艰难道:"可是……谢将军他是个好人。"
曹公公一声嗤笑:"公主不知,谢家早与河洛暗通款曲,要以叛国罪论处了。"
他看了眼仍在犹豫的闻知衍,下了最后一味猛药,"公主心软,国师可不会心软。听说公主在宫外还有牵挂的亲人?
闻知衍浑身一震,久久不能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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